第三十七章 杏林遇刺
日出東方時分,一輛馬車從晨光裏踏來,向著玉京東城門而去。馬車的車輪上裹滿了泥漿和草屑,又變成了硬邦邦的泥塊,卡在輪軸上,就連馬車跑起來輪軸上都有嘎吱嘎吱的聲響,顯得十分疲憊。可見,這是一輛從很遠的地方而來的馬車。
馬車上坐的不是別人,正是左相司空明鏡和禦史大夫葉晟。
“左相大人,為何要從東門而入,如從南門進,此刻已經進城了!”葉晟不明所以地問道。
司空明鏡掀開車簾子看了看窗外,清晨的玉京城外,往來商販已經在路上奔走,進城趕集的百姓也已接踵摩肩。人很多,但,左相還沒看到他想見的人。
見葉晟發問,便回道:“抱歉葉大人,讓你跟老夫多轉了半圈。今日雲城兩位公子離京返回雲城,二位公子在邕州相助治水,有恩於我等,現我等已來不及送行,老夫想著繞東門入,或許能碰上,打個招呼也好。”
葉晟恍然大悟道:“竟是如此,還是左相大人想得周到。不然,我等便在這城門口等等看吧!我差人去問問兩位公子是否已經出城。”
正說著,一陣馬蹄聲響起,司空明鏡舉目望去,隻見四騎四人從出城方向而來,正是司空畢、池明哲、雲昭和端木魚。
司空明鏡趕緊走下馬車,攏了攏發髻,一夜顛簸,定是有些淩亂了。葉晟也走了下來。二人立在車旁等著四人馬近。
“籲!”
池明哲走在最前頭,看到左相和葉大人,趕緊勒住馬僵,跳下馬來,拱手行禮道:“二位大人晨歸,可是一夜趕路回城?”
司空明鏡和葉晟回了禮,司空明鏡道:“正是!本想趕回來給二位送行,到底還是車不如馬快!慚愧!”
司空畢和雲昭、端木魚三人上前來也翻身下馬,和司空明鏡及葉晟互相見禮。
雲昭清聲道:“兩位大人治水辛苦了,昨日陛下還提起,要給二位大人辦宴慶功呢,且派了安王殿下出城迎接二位,他應是往南門走了,怕是要撲空了!”
“我等受陛下重托,又有二位公子相助,幸不辱命!得知兩位公子今日離京,便繞東門而進了,望能話個別。實不知安王出城相迎,稍後我等再去向安王致歉!”司空明鏡看著雲昭道,說完又轉頭看著司空畢,欲言又止。司空畢並不看他,似當他為空氣。
葉晟也接過話道:“二位公子高義,在邕州相助甚多,如今中秋將近,怕也是歸心似箭,我等便不留二位公子了,望二位公子有空常來玉京看看!”
“葉大人客氣了,妹妹嫁來了玉國,以後玉京我等定會常來的,左相大人、葉大人,有緣再會!”池明哲拱手道。
雲昭知道司空畢對司空家有恨,看著父子倆一個欲言又止一個傲嬌的姿態,打圓場道:“山高水長,有緣自會再見,時候也不早了,本宮先送哥哥們出城,兩位大人恐怕還需入宮麵聖,便就此別過吧!”
“請!”
“請!”
雲昭四人一口氣策馬跑到了十裏外的送君亭,竟赫然看到一輛通體黑灰的馬車,正是池明哲為玉太子定製的那一輛。送君亭裏坐著一個人,自然是玉太子玨。
金秋的清晨有些許涼意,玉玨今日披著一件黑色的雲紋披風,挽著幹淨利落的高髻,麵色卻有些許蒼白。
送君亭裏還有一個人,那便是右相府大公子慕容恭。慕容恭著一身白色長袍及灰色披風,身姿頎長,落落大方。
雲昭看到玉玨,眉心微皺,倒也不言聲。
玉玨看了看她,轉向司空畢和池明哲道:“二位舅兄離京返回雲城,孤和慕容大公子特來為二位送行!”
池明哲深施一禮道:“太子殿下和慕容大公子有心了!今日一別,山高水長,有緣再會!望太子殿下珍重!”
司空畢也深施一禮道:“二位珍重!”
玉玨薄唇勾了勾,看著司空畢道:“二位舅兄也多加珍重,有空常來玉京!”
慕容恭也向二位拱手道:“此番邕州水災,二位公子大義相助,慕容恭代玉國百姓十分感激!他日若有用得上慕容恭的地方,盡管吩咐,慕容恭必當全力以赴!二位珍重!”
“珍重!”
池明哲看該道別的人也道別了,轉身朝雲昭道:“妹妹,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我們就此別過吧!以後你自己在玉京,兄弟姐妹們都離得遠,你自己萬事多加小心。若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就給雲城去信,六哥和兄長們定會第一時間趕來助你!”
司空畢也道:“昭兒,即便你已嫁作人婦,也是我雲城的掌上明珠,無論何時何地,哥哥們都是你的堅實的後盾!”
雲昭頷了頷首道:“昭兒曉得,五哥六哥不必擔心於我,你們路上多加小心,到了雲城來信給我!”
司空畢深深看著雲昭,依依不舍地道:“那便就此別過吧!記得多給家裏寫信!”
雲昭頷首道:“好!”
端木魚也向二人拱手道:“五公子,六公子,一路順風!”
司空畢和池明哲向她頷首道:“小魚兒珍重!”
離情別緒,從未困擾過雲昭,然而這次,她知道,不一樣了。來玉京一路上的波折,也許隻是插曲,甚至於,還隻是善意的提醒。她既已決意走進玉國的政治漩渦,那麽真正的凶險,也許就從今天開始,才真正地向她走來!
雲昭看著司空畢和池明哲離去的背影出神之際。玉玨已經來到了她的麵前,聲音裏有一絲不悅地道:“還看什麽?人已經走遠了!”
雲昭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微一頷首道:“那便回去吧!”說完轉身就朝來時騎的馬而去。
玉玨伸手扯住了她的袖子,雲昭轉身,皺了皺眉,不明所以。
玉玨用手攏著唇,清咳了兩聲道:“孤一個人坐馬車,甚是無聊,左右你今日無需進宮,陪我一起坐馬車回吧!”
雲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馬。玉玨趕緊道:“馬慕容恭會騎回去!”
慕容恭沒騎馬?不是說一個人坐馬車無聊來著?
慕容恭趕緊上前接過雲昭手中的韁繩道:“太子妃,恭還需進宮向陛下交待募捐細項,借馬一用吧!”
說完翻身上馬便走了。端木魚自然是不會丟下雲昭的。但雲昭也隻好乘坐玉玨的馬車回城了。
於是,雲昭和玉玨坐在他低調又奢華的馬車裏,慕楓慢悠悠地趕著路,端木魚騎馬在邊上慢悠悠地走著。那步速,端木魚都覺得,馬兒回到城裏都可以順便吃飽了。
馬車裏的雲昭看著玉玨略顯蒼白的臉色,淡聲道:“把手伸出來!”
玉玨知道她是要給他把脈,十分乖巧地伸出了左手。雲昭將右手的指腹搭上他的脈門,還未探查脈象,就隻碰到一股深深的涼意了。玉玨的手,很涼。而玉玨則覺得:她的指腹,很暖。
“很早就出來了?”雲昭淡聲問道。
“嗯。”玉玨輕聲應道。
“你長期用藥,體虛畏寒,不宜著涼。回去讓神醫給你煮一碗薑茶喝了。”雲昭收回手,聲音還是淡淡地道。
玉玨應著好,又將右手伸出來道:“右手也把一下嗎?”
雲昭看了他一眼,道:“不必!”
玉玨有些失望地收回了手。雲昭打開車壁上的小壁櫃,從裏麵抽出一張毛毯,給玉玨披上。玉玨靜靜地看著她。
“我臉上有花嗎?”雲昭靠回車壁上,看著玉玨淡聲道。
“花也不如愛妃好看!”玉玨勾了勾雙唇,眉眼帶笑地道。
“既然這麽閑,修訂一下稱呼吧!沒外人的時候你我也不必做戲,叫我雲昭便好,愛妃愛妃的叫得人雞皮疙瘩都要掉滿地了。我也叫你名字,懶得叫你太子殿下了。如何?”雲昭還是聲音淡淡地道。
玉玨默了默,仍是眉眼帶笑地道:“也可,叫名字更親切些!以後孤就叫你昭兒。”
雲昭默了默,表示沒有異議,從壁櫃裏抽出一本散記翻了起來。
從送君亭到玉京的十裏官道上,有一片茂密的銀杏林,一直綿延了數座山頭。臨近中秋,杏葉開始黃了,一片一片地隨風飛舞,風景爛漫多彩。
“昭兒,前麵便是杏林山莊了,如今杏葉已黃,漫天飛舞,風景極佳,不如我們就到山莊裏賞賞風景,用過午膳再行回府如何?”玉玨建議道。
雲昭挑起窗簾看了看,金秋的杏林風光,滿樹黃頁,翻飛如蝶,的確很美。雲昭點了點頭道:“好!”
玉玨當即吩咐道:“慕楓,去杏林山莊!”
“是,爺!”慕楓應聲把馬車拐進了杏林山莊的小道。
杏林山莊是之前是大將軍府的產業,百裏驚鴻入宮的時候,百裏家作為嫁妝給了百裏驚鴻,百裏驚鴻又將它賞給了玉玨。如今,杏林山莊便是太子府的產業了。
杏林山莊是一處別苑,在一座低矮的山頭上,灰瓦石牆,低調又內斂,四周群山環繞,簡單而別致的小院如同一顆黑寶石一般鑲嵌在漫山遍野滿地金黃的杏林之中。
山莊裏隻有一個老仆寧伯在打理,寧伯在後山種點菜,養些家禽。每年秋天,滿地金黃的時候,玉玨偶爾來小住。今年是太子爺頭一次來杏林山莊,還帶了太子妃一道來,可把寧伯樂壞了。
“老奴參見太子、太子妃!”寧伯激動地見禮。
雲昭微笑地頷了頷首。玉玨聲音平靜地道:“寧伯起來吧!孤與太子妃來山莊小坐,午膳在山莊用,太子妃不吃葷腥,你做幾道素菜就好。”
寧伯趕緊道:“是,太子爺!老奴這就去廚房收拾一下。您和太子妃要是累了可到房裏稍作休息,您的房間,老奴一直有打掃。”
玉玨頷了頷首便推著輪椅往山莊的後院走去。杏林山莊的後院接了一處溫泉,這是專為玉玨準備的,每回來山莊的時候,神醫都會讓玉玨泡一泡溫泉藥浴。
雲昭將溫泉的水捧起來聞了聞,有淡淡的硫磺味,硫磺溫泉對人體關節有調節和助吸收的作用,將藥草熬製出藥汁放到溫泉裏,給玉玨做湯藥的效果的確會更佳。
雲昭轉身對玉玨道:“今晚便住在山莊裏吧,我為你做個藥浴。”
玉玨雙唇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沉聲道:“依你!離午膳時間還早,我們到林子裏看看風景吧!”
站在十步外的慕楓瞄到他家爺有種小人得誌的欠奏表情,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趕緊甩了甩頭。果然,再看時他家爺還是那一貫的深沉模樣,不由得輕舒了一口氣。
雲昭頷首,打開院子的後麵往杏林裏走去,慕楓趕緊推起玉玨跟上。
不得不說,杏林山莊這個位置,既有小隱山林的寧靜,也有大隱於市的視野。金黃色的山林裏,林幽似畫,滿地鋪黃,山風回旋,地上的黃葉跟著旋風飄搖起舞,讓人如同置身仙境。可回首一看,身後峰巒起伏,杏林似染,一直綿延至繁華的玉京都城,那裏喧鬧的景象遠看也似一幅人間錦繡圖。
雲昭伸出一隻手掌,承接了一片飄落的黃葉,看著它在掌心裏輕輕舞動,不禁莞爾:世間萬物,竟如此可愛!
推著輪椅剛走出後院的玉玨,看著雲昭置身杏林中的身影,臻首輕頷,長發如瀑,裙裾飛揚,纖指如蔥,掌心一葉,似仙子戲蝶。
玉玨停在原地愣愣地看著,竟不忍心上前去打擾她。
時間似是過了許久許久,雲昭回首,看著玉玨皺眉道:“你在那幹嘛?”
玉玨聞言,揮了揮手,示意慕楓退下,他自己推著輪椅走向雲昭,那種感覺,像是要走向一幅畫裏的仙子。
刹那間,似有無數股勁風,從四麵八方向玉玨和雲昭逼來。
“有刺客!”慕楓反應過來,慌忙撲向玉玨,掄起長劍為他抵擋暗箭,同時一抹黑影也竄了出來護在玉玨身前,正是玉玨的暗衛孤影。兩人身影翻飛,為玉玨擊落了無數的箭矢。
玉玨看向雲昭的方向,原本在三丈外的女子,這眨眼之間,竟已無影無蹤。玉玨心道:壞了!
此時又有無數蒙麵的黑衣人手持長劍,同時向他刺來,孤影和慕楓背向玉玨,長劍橫掃,將從三麵圍攻過來的刺客堪堪擋住,隻聽得刀劍撞擊的聲音,尖銳刺耳,隻見得兵刃交鋒的火花,飛濺刺眼。
端木魚和寧伯聞到風聲也趕緊過來救場,刺客頭目眼看無法速戰速決,一聲響哨,十多個蒙麵刺客飛速退去,孤影和端木魚追了出去,林中瞬間又歸於平靜,隻留下幾具屍首,佐證了方才的惡戰的確存在。
慕楓趕緊回身來詢問玉玨:“爺,您可有受傷?”
玉玨沉聲道:“孤沒事,快找太子妃!”
玉玨推著輪椅走到之前雲昭站立的地方,焦慮地看向四周,竟然沒有絲毫痕跡,雲昭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不由得手掌緊握成拳,額角有細微的汗水滲出。
“噠!”一滴血水落在了玉玨的手背之上,暈開成一朵紅色的花。玉玨驚懼地抬頭,赫然看到雲昭就坐在頭頂的樹杈上,右手捂著左臂,雙目緊閉,額頭汗水漣漣,臉色蒼白,雙唇泛紫雲昭中了毒箭!
“雲昭!”玉玨驚叫起來。
雲昭勉強睜開眼睛,剛想翻身下樹,卻直接摔了下來。
“雲昭!”玉玨驚呼一聲,伸出雙手,堪堪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