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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夢已成空

  桃花樹下,女子華衣貴豔,環佩璀璨珠光搖曳,光彩之中,眼神充滿不安與焦灼,寬大的錦繡衣袖下,手指不安的絞扭在一起。


  笛音兒順著蘇瑾的視線看去,隨即又移開視線,經過女子身邊時,擦過女子的肩頭,完全忽略掉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徑直走了過去。


  女子怔怔看著笛音兒就那樣漠然從她身邊走過,臉上神色平靜,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待笛音兒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眼前之時,她的瞳孔猛的縮緊,身子突然開始顫抖。


  踉蹌間,她扶住身後的桃樹,手心越收越緊,指甲深深陷入樹幹裏,流出蒼綠的樹汁,和從她指尖上流出來的血。


  蘇瑾垂下眼睫,無聲的歎了口氣,她不認識這個女子,但也隱隱的猜到了這女子的身份,單憑那身裝束,就不是尋常地位可以穿得了的。


  “她是我曾經的丫鬟,也是笛南天的妾。”笛音兒淡淡開口,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起伏。


  她心底希望女子可以就此沉默,聰明的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問,然後讓時間撫平所有的遺憾和所有的傷痕。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這樣想,在他們走出十幾米後,身後的女子終於嘶喊出聲。


  “他……他怎麽樣了……”


  其實她心底已經隱隱有了答案,但還是抱著絲絲的期待,執拗的想要聽對方親口說出來。


  笛音兒繼續前行,頭也不回,淡淡的開口,“他死了。”頓了頓,又道,“是我殺的。”


  女子身子晃了晃,退後一步,撞得身後的樹幹輕輕的顫了兩下,簌簌落下了漫天的粉黛桃瓣,落在她的頭頂和肩頭上。


  她半斜著身子,就這麽任桃花飄落在她端整的衣衫上,任何時候都不肯失態的她,此刻完全忘記了何為尊貴,何為儀態,她空洞的眼神呆滯的望著王殿的方向,任憑自己被淹沒在那一片嬌嫩的淡粉中,張了張嘴,儼然淚已絕堤。


  她聽到消息後就知道這次的事情絕非尋常,但凡是有關於花容的事情,他就會如同變了個人一般,她知道他心裏沒有她的位置,但她就是想小心翼翼的陪在他身邊,哪怕他從未理會過她,隻要能遠遠的看他一眼,她就滿足了。


  隻是未曾想,這一別,就是永別。


  笛音兒沒有理會女子的反應,也未回頭去看,就那麽走了過去,直到身後突然爆發出一聲厲吼,“帶我去看!”


  笛音兒腳步頓了頓,淡然開口,“他的屍體已經被我們毀了,你看不到的。”


  “我不信!”女子咬牙,紅著眼眶,突然提起裙擺,跌跌撞撞向王殿的方向衝去。


  聽到女子的動靜,笛音兒突然回頭,高聲道,“不準去!”她抬步急急追去,臉色卻驟然一變,胸口一痛,“哇”的吐出一大口血。


  蘇瑾看她一眼,身影一閃,恍若鬼魅般從地底出現,腳踏樹幹,淩空一躍,自樹頂落下,又幹脆利落的翻身,穩穩落在女子的眼前,毫不猶豫的,就伸手攔下了她。


  “我勸你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女子甩袖,看著眼前的蘇瑾厲喝,“爾等賤人,竟敢攔我!”


  “我不是你們這裏的人,也不懂你們這裏的尊卑,自然敢攔你。”蘇瑾淡淡道,“你是什麽身份,我不知道,何況,蠱王的屍體尚未收驗,於禮更是不合。”


  女子怔在那裏,清晨的風涼涼吹在她瞬間蒼白的臉上,半晌後,她突然冷冷一笑,斜視著蘇瑾,蠕動著嘴唇,“不合適嗎……”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著,任破層而出的陽光撒在她身上,很暖,卻暖不了她如墜冰窖的心。


  “我是她的妻子,讓我進去。”她走到蘇瑾麵前,眼裏充滿祈求,顫聲道,“無論他變成什麽樣子,求你讓我進去看他一眼。”


  “蠱王身死,除妻外,妾等不得相見,你是要廢了規律?”身後突然飄來笛音兒的聲音,冷凝刺骨,“你是什麽身份,別人不知道,但我卻知道的一清二楚,若不是你求我,當年我又怎麽會把你送到這個禽獸的身邊,事到如今,你還惦記著他?”


  “我……”女子咬緊下唇,直到染紅了她的貝齒,才終於抬頭,直直的看著笛音兒,控訴出聲,“你居然親手殺了他,你知不知道,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那又如何?”笛音兒微微勾起了唇角,“他是我的父親如何,不是又如何,在我心裏,隻有一個父親,笛南天於我來說永遠都是戮親的仇人,從苗疆逃出來之後,我無時無刻都在期盼著能夠親手殺了他。”


  “你……好狠的心……”女子顫抖著身子,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


  笛音兒抱臂冷笑,“沒錯,我的確心狠,隻是比起笛南天來,終究還是差了一分。”


  女子默然,良久後緩緩抬手,摘下了頭上的金釵,拔了玉簪,扯斷珠鏈,將滿身的華貴都摒棄在地上,然後,輕輕邁步踩了上去。


  她踏著綴著珍珠的繡鞋,轉動著腳踝,將那些象征尊榮的裝飾慢慢輾轉,一一踩碎。


  珍珠玉簪被踩碎的聲音細微卻格外清晰,聽得人心跟著一跳,笛音兒眉梢跳了跳,女子卻冷笑著,開始脫身上的錦繡華衣,直到隻剩一件單薄的裏衣。


  顧子墨冷哼一聲,轉過身去,不去看眼前的女子,南宮鈺無奈的搖了搖頭,把玩著手中的玉石,楚逸軒流轉著眸光,也無聲的側目看向身影同樣單薄的蘇瑾,半晌後,微微皺起了眉頭,這丫頭太瘦了,也不知什麽時候能補回來。


  女子穿著單薄的裏衣,蕭瑟的身影讓人心生憐惜,她眉毛也不抬,抱著雙臂冷笑,“現在的我沒有任何身份,我去看我的故人,不會於禮不合了吧?不會再妨礙你們苗疆笛家的事情了吧?”


  她一身耦色的單衣,黑發隨意的披散在肩頭,臉色白的幾乎透明,她立於桃樹之下,身無任何點綴,三十年來也不曾讓歲月磨去她的絕色容顏,她眉目清麗,依舊如同當年那個在桃花樹下癡癡的注視著少年背影的少女。


  她一直跟著他,仰望著她,甚至不惜跑到笛音兒身邊當侍女,隻為和他再近一步,哪怕在他身邊做一個可有可無的妾也無所謂。


  而此刻,笛南天已死,那個含淚等待的女子也不複存在,昔日靈動嬌俏的少女歸來,恍惚間,還是多年前那個身姿靈動,衣袂飄拂,靠近少年就會害羞的少女。


  十五年前的桃花樹下開始,她一直追著他的腳步,十五年後,所有的愛恨癡怨皆已成空,容顏不再,往事成殤。


  女子仰頭一聲長笑,掃視著眼前的幾人,“我要去見他,你們還要攔著我嗎?”


  她衣裙一掀,露出一截白嫩的小腿,脫掉綴著珍珠的繡鞋,就那麽赤腳走在冰冷的地上,直直向前走去,她的眼裏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隻能看見藏著他的王殿。


  笛音兒繃著臉一言不發,良久後,突然輕輕一歎,跟在女子的身後。


  女子轉過頭來,冷笑道,“你為何要跟著我?”


  笛音兒淡淡開口,“我沒有跟著你,隻是還有一些東西要回去找。”


  女子嘲諷的輕嗤一聲,不再看她。


  ………


  王殿的大廳裏,躺著笛南天慘不忍睹的屍體,他身上的血管已全數爆裂,幹涸的血液凝固在他的臉上,那皮開肉綻的皮膚幾乎看不出他的眉眼。


  女子凝視著他眉間的不甘與戾氣,提起裙角,跪坐在他的身邊,撫摸著他血肉模糊的臉頰,明明心痛到無以複加,卻再也哭不出半滴眼淚。


  驕傲如他,卻落得如此下場,說來,真是可悲。


  她恨嗎?

  她是恨的,恨笛音兒殺了他,恨他至死也未曾想起過她,卻也恨他不顧生死,執迷不悟。


  她怨嗎?


  她是怨的,怨笛音兒帶人回來,怨他想要逆天而行,卻更怨自己明知不可行,還放任他而行。


  若問她想報仇嗎?

  她卻是不想的,從他殺了笛音兒父母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已身陷魔障,他瘋狂的貪戀著那個女子,甚至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可以不放過。


  她明明知道他一身罪孽加身,卻仍願與他一同墜入夢魘,如今他死了,她也要從那些荒唐的夢中醒來了。


  感受著懷裏冰涼的體溫,她竟感到一絲心安,和一絲解脫。


  女子冰涼的唇貼在他幹涸的唇上,唇齒之間彌漫開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罷了,這次換她去地獄找他,這次她不會再懦弱,亦不會遠遠的看著他,那些罪孽,她會陪他一起償還。


  笛音兒一直看著她做這些,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良久之後,才聽女子輕聲道,“你們要的東西在那間密室裏。”


  說完,又沉寂了半晌,看著笛音兒緩緩道,“翎羽在你母親的身上。”


  她從未聽說過翎羽一物,直到那天,他喝醉了從密室回來,抱著她喊著另一個人的名字時,她才知道,原來他一直都抱著複活那個人的念頭,而翎羽,就是關鍵。


  也是從那天起,她知道他徹徹底底的瘋了。


  她微微收緊手臂,緩緩閉上了眼睛,一直抱著那個從始至終都未曾愛過她的人,呼吸越來越輕,越來越緩,最終飄散在空氣中。


  那些她做錯的,就用她的命來償還吧。


  十五年來,她,終於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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