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易主
莊子說,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此話果然不假。
回想來到梁國的日子,不過數月,卻在這短短的一百來個日子裏,晏雙飛似乎把一生之中所要經曆的東西,差不多都經曆過了。生離,死別,重生,蛻變——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就是那一念之差,改變了太多人的命運。
將軍府花園,晏雙飛沉默著坐於涼亭之內,目光定定地凝視著池塘裏開得正豔的荷花。六月末,夏天還沒有結束,燥熱感也久久不肯散去,讓人異常不適。
“小姐,該用午膳了。”琪兒踮著步子慢慢走近,小聲地提醒道。小姐從晨起開始就一直這樣無聲無息地坐在涼亭裏,到現在都已經有兩個時辰了,她早上就喝了點粥,若再不進食,身子恐怕撐不住。
晏雙飛抬頭看了看琪兒一眼,抿唇一笑,搖頭道:“琪兒,我再待一會兒,你先下去吧。”
“可……”琪兒還想勸駁,卻碰上晏雙飛堅定的目光,隻得無奈地歎了口氣,又慢慢地退了下去。
距離梁燁的死,已經過去了十來個日子,而這十來個日子,卻沒有一日是平靜的。
那晚,晏雙飛哭得撕心裂肺的時候,段祁渢在她身後出現,是他抱住了她,安慰她,把她帶回了家。
翌日,宮裏傳來消息,二皇子謀殺淑妃一事屬實,且日前勾結太師一黨陷害太子一案也是罪證確鑿。因為害怕受刑,二皇子於獄中服毒自盡——官方的說法是,畏罪自殺。
第三天,戶部尚書等人極力勸阻梁皇將梁燁這一“十惡不赦”的家族敗類埋入皇陵,在段丞相和禮部尚書死馬浩德的辯解之下,梁皇才如願讓梁燁的屍身得以安葬。與此同時,梁皇因悲痛過度病倒在床,病情日益嚴重。
兩日後,梁皇駕崩,臨死前複立梁烜為太子,繼承大統。自此,江山易主,前大皇子梁烜被尊為“安治皇帝”。
再連續三日,梁皇大行,舉國同殤。
而今日,是梁國迎來新皇帝的日子,也是梁烜的登基之日。
——梁烜,終於踩著自己兄弟的屍體,淌著自己父親的鮮血,登上了皇位。
“梁烜,你的目的,終於達到了麽……”晏雙飛撇嘴淡笑,笑著笑著,眼淚便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蔓延至脖頸處,有種黏黏的不適感。
眼睛的餘光裏似乎閃過一抹黑色的身影,晏雙飛扭頭看去,段祁渢正風風火火地往她這邊走來。
“渢哥?”晏雙飛訝異地喚出聲。今日是梁烜的登基大典,段祁渢為何晌午就回來了?
段祁渢坐定在涼亭之內,瞧著晏雙飛一臉疑惑,輕描淡寫地解釋道:“登基儀式結束後,我便離開了。滿漢全席的盛宴,還不如家裏的粗茶淡飯來得實在。”
晏雙飛沒有答話,隻是勾著唇角輕輕地笑,目光柔和地落在段祁渢微微泛紅的臉上,心裏湧起陣陣的感動。
小口地抿了抿杯中之茶,段祁渢輕輕放下茶杯,表情慢慢地變得嚴肅起來。
“七七,你那表哥……”
“嗯?”晏雙飛一怔,下意識地盯著段祁渢,等待他的下文。
裴兮遠上次檢舉梁燁,讓“真相”在大殿之上大白,梁烜和梁燁的命運也因此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聽說雖然裴兮遠曾經參與了陷害太子一案,但是由於他是受人脅迫,而後又及時悔改,梁烜不但沒有怪罪於他的意思,還當著大行皇帝的麵極力讚揚他“棄惡從善”的行為,求大行皇帝給予封賞。大行皇帝在位之時,未來得及處理裴兮遠一事,如今梁烜即位,難道要賜他什麽官不成?
段祁渢停了片刻,便道出了剛剛得知的消息。“皇上讓他暫代太師一職。”
“太師?!”晏雙飛驚訝地叫出聲。裴兮遠是梁烜的“功臣”,晏雙飛自然想到過他會從梁烜那裏謀得個一官半職,但是沒想到的是,梁烜竟然給了他這樣一個大的官位!
——當朝太師,正一品,可與丞相平起平坐!
“皇上倒是很看得起你的表哥。”段祁渢輕笑一聲,手指卻很不自然地玩弄起那桌上的杯子。
聽出了段祁渢話裏別樣的味道,晏雙飛挑眉,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渢哥,你還計較我和梁烜的那些事情呢?”
“嗯?”段祁渢無辜地眨眼。
“那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他更不是以前的他。更何況,梁烜重用裴兮遠,才不會是因為我呢……”晏雙飛自嘲地笑笑,卻是一本正經地應道。
段祁渢勾唇,點頭默許。
“渢哥,你就準備一直這樣叫他‘皇上’麽?”忍不住內心的好奇,晏雙飛挑開了心裏一直想問的話題。
段祁渢怔了怔,默然打量著手中那青花瓷杯,不置可否。
晏雙飛輕聲歎了一口氣,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飄向了身側的那汪池塘。
段家世代忠良,段祁渢又怎麽會違背家訓,做出“不忠不義”之事——可是,就算他沒有這個心思,恐怕,那個人也不會放過他吧。
像是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晏雙飛的雙手在桌下緊握成拳,嘴唇也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渢哥,你可不可以幫我把江山從梁烜的手裏奪過來?”
話一出口,段祁渢猛地抬頭,複雜深邃的目光驟然投射到晏雙飛的臉上。晏雙飛心裏一驚,忙忙解釋:“渢哥,我隻是覺得……”
“沒事。”段祁渢淡淡地打斷晏雙飛的話,深邃的眸子裏透著晏雙飛看不懂的光芒。
晏雙飛心虛地咬著唇瓣,她不希望他誤會她,覺得她是個愛慕虛榮、爭權奪勢的女人,更不希望他以為她隻是想要報複梁烜,才“利用”他去爭奪這一片江山。
——她隻是,希望他能拿下江山。有他這樣心念百姓的人做皇上,天下百姓才能真正地安居樂業,而她,也會成為他的——皇後。
段祁渢很久都沒有說話,晏雙飛幾乎以為他是生氣到一定境界了,卻見著他的唇角慢慢勾起,眸子裏終於有了她最為熟悉的溫柔。
“既然你想要這江山,我為你拚下便是。”
不問原因,不需解釋,因為愛你,什麽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