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痕跡
安思鬱從床上蘇醒時,天色已蒙蒙發亮了。
衣衫未除的從床上坐起,衣帶卻是斷裂的;藥箱四敞大開,箱中本碼整齊小白玉藥瓶東倒西歪的堆在一處;燈火已燃盡,那兩壇“西風烈”卻還在桌邊靜靜放著……
昨夜暖熏的酒氣,大半已散去,仍殘留絲絲縈繞在這小小房間內。頭像是要炸開了一般的悶痛,安思鬱扶額緩緩起身,努力回想昨晚發生過的事……
從卓燃處回來後,她的心情降至冰點,去問阿笠要酒喝,然後,然後……
一片空白!但那些狼藉……難道是她喝醉了發酒瘋?
不記得就不記得吧,宿醉到人事不知,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安思鬱稍稍安慰了下自己,便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對鏡理妝。手挽發髻時,不經意瞥見鏡中的自己,表情和動作竟都凝滯了……
湊近了仔細看過:她的脖頸處竟有連成片片的紅紫痕跡,以點成麵,鮮明且招搖,像是淤記,又像是腫傷。但用手撫上細看,倒是沒有什麽痛癢之類的異感。安思鬱心生疑惑,將鏡中的自己調了個角度,竟又發現,她的嘴唇亦是較平常腫脹些!
這是什麽傷?如何造成的?饒是安思鬱醫術精絕,這樣的異狀,她亦是第一次見,不免疑慮好奇……
或許是迷藥的副作用,抑或是“西風烈”使然?想了想除了這些,昨日似乎也無甚其他。況且並沒有難受的感覺,想找來些什麽遮一遮,卻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東西,算了,何須過多放在心上?
不再多想,收拾整理了自己和心情,取了藥上在了受傷的手背處後,她便背了藥箱,精神抖擻出門,卻遠遠望見一人向自己快步走來,安思鬱駐足查看,那人邊走邊道:“鬱醫師!”
定睛看清來人,安思鬱微微愣住:“傅郡主……傅將軍?”
來人正是傅嫣,雖同為將軍,但她官至六品,品級上不及言子期。她一身黑紅色短緞布裙緊緊包裹身軀,頭發高高束起一個馬尾,較昨日裝束更加颯爽利落。至前快聲快語道:“言將軍囑咐說讓您多歇一下,我這來接您,沒想到您已經起來了。”
傅嫣雖貴為郡主,亦是傅家軍領袖,但其父戰死沙場後,難以撐起整個傅家,幸得言家明裏暗裏護佑,便與言家一貫交好。安思鬱並不知其中道理,卻覺十分過意不去,忙道:“有勞傅將軍。”
“叫我阿嫣就好!”傅嫣咧嘴一笑,道:“不必如此見外,我視言將軍如兄長一般,鬱醫師便是我的嫂嫂了。”
安思鬱聞言,覺得她的笑容真誠可心,雖貴為郡主和將軍,卻毫無架子,不由感覺輕鬆了幾分,笑道:“那叫我鬱兒便好。”
“好嘞!”傅嫣笑著摟住安思鬱的肩膀,這個舉動雖有幾分粗獷,卻自然的很,讓安思鬱不覺對這個性子直爽的女將軍又增添了幾分親近和好感。片刻,安思鬱問道:“言將軍去了哪裏?”
傅嫣咧嘴一笑,道:“言將軍在行宮,有緊急軍務在身,處理完,就趕去郊外。”
安思鬱頻頻頷首,問道:“阿嫣,我們現在去哪裏?”
傅嫣將手中的棉方布巾遞給安思鬱,回道:“郊外駐地臨時建了個流民收容營,收容了一些流離至此的難民。昨夜有兩人突發高熱,一直夢囈昏迷不醒,到現在為止,大部分難民都病倒了。”
安思鬱聽聞,心中咯噔一下,“都病倒了?”
“是。”傅嫣蹙眉道:“隻一個晚上就都病倒了。本地醫師說,可能是瘟疫。”
瘟疫!這是安思鬱來此之前,最怕,卻也是所預想中有可能發生的事。不可再耽擱,她即刻道:“快帶我去看看!”
兩人行至駐地,來來往往的巡邏兵皆麵覆罩巾,人人的臉上,或多或少帶了些失措與驚恐,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染上這病,落得沒命回燕都。但是,安思鬱走過時,分明感覺的到,那一雙一雙僅露在麵巾外的眼睛,都在盯著她看!
安思鬱摸摸臉上,不解道:“我臉上有東西麽?”
傅嫣順著其他人的目光尋去,視線落在安思鬱脖頸處,有些疑惑道:“你受傷了麽?”
安思鬱隨即反應過來,摸了摸脖頸紅紫之處,不好意思的笑道:“哦哦,沒事,大約是昨天多喝了幾口酒,起了些反應。”
傅嫣聞言卻眼中一亮,喜大於驚道:“你會喝酒?”
安思鬱不覺有些發窘,有些不好意思道:“會喝一點點……”
“哈哈!”傅嫣大笑著拉住她道:“性情中人!果然不愧是言將軍的夫人,待回燕都,我們相約喝酒好不好?”安思鬱莞爾一笑道:“好!”
話音未落,不遠處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不好!“
順著聲音所在處,望見一張比聲音更冷峻的麵龐,冰雪一般剔透精致的俊麵不苟言笑。傅嫣見來人,忙噤聲施禮道:“將軍。”
不見到言子期也還作罷,今日一見他,千愁萬緒瞬間湧上心頭!昨日他進入小屋營救時那刻的情形仍曆曆在目,心內頓覺抽痛的難過,低了頭不願再看他。
言子期見她表情瞬間變化,一絲心慌悄悄湧起,正在想要以那句話作為昨夜之後兩人間的開場白,驀然看到她粉白頸間紫紅痕跡的點點片片,冠玉般傾世俊顏瞬間竟浮上些許狼狽和慌亂之色,忙顧不得心緒淩亂,將安思鬱拉到一旁角落道:“你……你怎麽就這麽出來了?”
安思鬱不解,“那我應該怎麽出來?”
“你……”言子期欲言又止,低頭在自己身上翻找,除了一方素帕,什麽合適的物什都沒找到。一向穩定持重的言子期,此時卻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展了素帕比劃片刻,試圖遮住她脖頸處那些觸目驚心的痕跡,卻因素帕太小,環繞一圈都是徒勞。安思鬱有些疑惑的盯著他的舉動,懵懂不知他為何如此上心遮住這些痕跡,小聲疑惑道:“這不要緊吧?”
言子期麵色微紅的望向她,不知為何,她忽然感到有一陣心虛,忙訕笑道:“那個……我昨天就是喝了一點點酒……”
“一點點?”言子期盯著她,追問道。
“額……就一點點……”安思鬱一麵捏了小指示意,一麵偷偷去看他的眼睛。一不小心對上的瞬間,心裏堤防似被全線擊潰了一般,在他澄澈無比的雙眸中敗下陣來,眼神躲閃道:“好吧,我承認,就一壇!”
“你……”言子期小心試探道:“醉了之後的事,你還記得麽?”
“醉了之後?不記得了。”安思鬱搖搖頭,突然,似是驚醒過來般反問道:“將軍,難道我醉了之後發生了什麽事?你……你當時看到了……?”
“沒有!”言子期從前幾乎與謊話絕緣,此刻竟毫不猶豫的說了謊!
但謊話一出,他頓時後悔了!
他現在的行為,與臨陣脫逃的逃兵又有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