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代價
安思鬱驚看向一旁的言子期,懷疑自己聽錯了!“將軍……你……”
言母哼出一聲,冷聲道“五杖已足夠?出走之事另說,她混入軍營,擾亂軍心,不敬長輩,以下犯上,如此罪責,三十杖打她都是輕的!”她停了下,又道“言子期,你以為你自己沒有錯?你以為我罰不到你的頭上?”
言子期平靜回道“我知,我亦有錯。”
安思鬱懵道“將軍有何錯?”
言子期道“新婚之期,未能安撫妻子,令她離家來尋,錯為其一;接到家中書信,僅作回複,未能將她及時送回,錯為其二。”他頓了下,又道“鬱兒私自出走的確不對,但她在軍營期間,行醫師之職,兢兢業業,並未行擾亂軍心之舉,反倒盡心盡力醫治傷兵,助我安定軍心;方才出言頂撞母親,我相信她並非故意,隻是情急之下口不擇言。若無法平息母親怒氣,我願代她受過。”
言母聽他如此說,氣岔了一秒,冷言回道“你既如此說,好,你的錯,每錯十杖,罰你二十,你可情願?”
言子期麵不改色道“情願,連帶她未完的二十五杖,共四十五。”
“好。”言母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道“你既願替她受,那便受著吧!”
安思鬱大驚!剛打在自己身上的五杖,已經快是要去了自己半條命,四十五杖!得多疼?!她顧不得其他,慌忙阻止道“母親,不可!將軍無錯,錯都在我,多少杖我都受,不關將軍的事,不需要將軍替我,他沒有錯,不要打他!”
然而並沒有人回應她。家仆執杖走到言子期身旁,開始執行言母的命令一下、兩下、三下……毫不留情的落在言子期的背部。言子期始終跪的筆直,巋然不動,麵不改色,似連忍痛之意都看不到,隻有悶重的杖背接觸之聲,表明他此刻正在受罰。
安思鬱的心隨著那戒杖落下一瞬,便絞痛一分,淚水不受控製的噴湧而出!剛才自己挨打時,雖身體難忍疼痛,心卻豁然,也未曾掉半滴眼淚,可此時,背上的痛,遠遠不及她心內翻江倒海般的痛!
理由充分也好,強詞奪理也罷!方才在她婆婆麵前的豪言、桀驁,在這一刻統統化為烏有,隻剩下無盡的愧疚和錐骨的心疼!她什麽都顧不得了,猛然撲到言子期背上,雙手死死環住他的腰,任憑戒杖又一下拍在她的身上,哭喊道“別打了!”
言母看到這一幕,仍舊冷冷的道“拉開她!”
幾名家仆即刻上前,幹淨利落的將安思鬱從言子期背上剝離開來,拖拽到一旁,死命控製著不讓她動彈半刻。安思鬱眼睜睜的看著那戒杖落下依舊,五內俱焚,又急又氣又動彈不得……突然,喉中腥甜,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突見安思鬱吐血,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驚,行刑的家仆也停下了手中動作。言子期動作略微凝滯,但仍衝上前迅速接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軀,低聲喚道“鬱兒,你怎麽樣?”
“我沒事……”安思鬱用手輕拭了下帶血的嘴角,頭仍沉沉的有些暈眩,手中卻緊緊抓住言子期,生怕他離開自己半分,就又被抓去繼續受刑。這時,荷香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打多少了?”
一名家仆回到“已打三十。”
言母聞言,望了望一旁的兩人,重重歎了口氣,起身拂袖而去。緊隨其後的言知令一麵忙衝家仆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散開,一麵偷偷的望向兩人,心事重重的隨了言母離去。
兩人步履艱難,相互攙扶走回臥房,均是麵浮汗珠,唇無血色。安思鬱將言子期攙扶到床上坐下,轉身去尋旁邊藥箱中的傷藥,卻因手抖心亂,怎麽都找不到對症的那一瓶……捱了僅僅五杖,背部撕裂般的悶痛卻抵不過心中急痛,她頭一次因自己的莽撞行事,而感到心頭愧疚不止……
“鬱兒……”言子期悶悶的聲音突然從她身後響起。
思鬱忙欲回頭,卻忽然意識到自己因焦急、心疼、心亂、愧疚等情緒交加,逼出了一臉的淚水,神色定也十分狼狽,這樣的自己,肯定好看不到哪裏去。她忙揮手拭了一把麵部,沒敢回頭去看他,手中繼續翻找,道“你怎麽樣?是不是很疼?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
“馬上就……”後麵的話還未出口,便生生停在了喉中,安思鬱全身都僵住了!言子期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輕輕將下巴放在了她的頭頂,一隻手從她身側環住了她,握住了她正在翻找藥瓶的一隻手!
“知道了麽?”他的聲音低響在她耳畔,雖略帶一分沙啞,卻更添幾分磁性。“魯莽行事,先斬後奏,這就是後果。”
沉吟半晌,安思鬱輕聲道“對不起。”
如果隻是挨打,這樣的後果,她並非沒有猜到,也並非不能承受的住。她原本隻是幻想言子期最多幫她說幾句好話,卻沒想到他竟替了自己受罰!隻是看著言子期受傷受苦,對她而言,就已是難以忍受的戮魂誅心之痛!何況這份苦,還是因她而起,為她而受!
言子期握著她的手,似乎也僵了一拍,又道“那五杖你受了,便是為你所做不妥之事付出了代價,其餘的,你不必多想,也不必在意。”
安思鬱聞言一怔,大聲道“我怎能不在意?本就是我的錯,卻讓你來替我受罰!”
言子期艱難的搖了搖頭,道“你的錯,那五杖已罰完,其餘二十五,作為隨軍醫師,你並無過錯,即使有,責任也在統軍之人,也就是我。”
安思鬱心中一動!似是有些不敢確認,疑道“難道,你不和母親所想一般,認為女子應該在家守規矩、盡本分,靜待丈夫回家,而不是拋頭露麵,惹人閑言?”
言子期卻絲毫沒有猶豫,答道“我從未這樣認為過。”
他竟會這樣說!安思鬱心中頓然百感交集,不由得轉身仰起頭,直直望著他同樣望向自己的雙眼,不覺眼前淚水朦朧的厲害……
記不起從什麽時候開始,安思鬱便隨了師父身後走家串戶的行醫治病,也記不清有多少次,聽過族中長輩、街上閑人或直接、或竊竊私語的議論,來來回回無非都是那些話女子拋頭露麵,有傷風化,實為不雅,為家族蒙羞雲雲。人前稱頌小神醫、人後指指點點者也比比皆是,好在父親一貫支持,毫不在意。可是安思鬱有時卻會想,母親當年行遍大街小巷行醫,是否也遭遇過這些無聊的閑言碎語?
故而,安思鬱自來了燕都,時而坐診“濟世堂”,時而外出行醫,均已男裝示人,皆因世間對女子的輕視、歧視,無處不在,她並不想再為這些事勞心傷神,也並不認為世間真的會有男子懂她、了解她,尊重她。
可是,可是……他卻說,他從未那樣認為過!
心中瞬時有什麽東西,就這樣化了開來……言子期明澈至極的雙眼、挺拔的鼻梁、豐潤的雙唇,就在她眼前,近在咫尺,近的連微翹的睫毛有多少根,她都能數的清……
目光有些迷離,呼吸似也亂了節奏,而言子期的臉,似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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