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軍醫
兩月後,西北邊陲,喀納城關。
岑氏部位處西北之地,瑟查部以南,雖版圖不大,人口也不算多,但民族多以遊獵為主,及其驍勇善戰,騷亂不斷,自前朝起,就是雍國的心腹大患。瑟查部與岑氏部同宗不同族,是一個夾在雍國、岑氏之間的邊陲小部落,算是兩軍之間的軍事緩衝地,誰知半年前,不知受了岑氏怎樣的攛掇鼓動,竟也有了不軌動作。小打小鬧數月後,言子期反客為主,變守為攻,幹脆利落的拿下了瑟查!
原本岑氏隻是想放出瑟查敲打雍國一番,順便試探雍力,卻被言子期來了個一鍋端!少了瑟查這層屏障,岑氏雍國素來還算微妙的平衡瞬間被打破,岑氏終於沉不住氣,直接偷襲了雍國邊城喀納,戰火就此重燃!這一切,卻盡在皇帝玄墨辰與將軍言子期的掌握之中!
這些年,雙方你來我往的試探已經足夠了,不如幹脆藉此激對方出手,亂其陣腳,請君入甕,斬草除根!似守實攻,亦不傷雍國寬正美名。
隻是言子期來此已兩月有餘,雍軍與岑氏激戰已三月,幾乎連日連夜不眠不休,將士接連死傷,就連駐紮西北邊陲的李椿將軍也受了傷,發了高熱。岑氏部這塊骨頭,似乎比他們想象的要更難啃一些。
言子期方才與眾將領分析局勢及戰術,單手扶額,眼中微微發澀,胸口感覺有些發悶,便起身走出了帳中。
喀納地勢較高,晝夜溫差極大,白日裏還是毒辣非常的日光,夜裏卻是徹骨的冰涼。月明星稀,營地火光微動,竟也有一絲靜謐的好看。
言子期早就除了戰袍,身著輕衣布衫,盯著那輪滿月發了一陣呆。一陣風吹起,他身上微覺涼意,正欲轉身回帳,卻見幾名士兵抬著一個擔架,擔架上躺著一個人,身著卻並非戰衣,不覺留意,抬手道“停下。”
幾名士兵聞將軍言,連忙停住,言子期上前略看了下,見此人一副醫師打扮,隨口問道“怎麽回事?”
一名士兵答道“回將軍,這是鬱醫師,這些天救治傷員,已不眠不休了三日,方才暈過去了!
言子期聞言,略一點頭。目前軍中,醫師僅有十人,戰事吃緊,傷員眾多,這些醫師根本忙不過來,勞累過甚也是常有的事,雖心下不忍,倒也平常,便叮囑道“好好照顧。”便揮揮手讓他們繼續前行。
正在這時,右側抬著擔架的一位小士兵似是被什麽拌了一下,腳下一個踉蹌,手中擔架竟隨之一顛,顛得擔架上之人頭部一動,臉向言子期的方向偏過來。
借著月光,言子期不經意瞥了一眼那張臉,頓時愣住!忙製止道“快停下!”
怎麽會是她?!他莫不是看錯了?
言子期快步走到擔架旁,仔細看畢,深吸一口涼氣!
擔架上緊閉雙目的人,雖然一副男子醫師的打扮,臉上、衣服上也盡是血汙,但這精致五官、這副瘦小身材,不是他那匆匆而別的新娘安思鬱,又是何人?
想到他出征前夕,也就是成親次日,他與她告別。她曾問過自己,能不能帶上她一起?她說她精通醫術,而且從前就做過編外軍醫,可以幫忙。他隻當她是小女子癡話,並未在意,沒想到……
“這真是……!”言子期眉心緊鎖,彎腰俯身,利落的抱起昏迷不醒的安思鬱,轉身向將軍帳中走去……
這……這……眾士兵眼見此景,目瞪口呆,麵麵相覷,皆是愕然。
眾人皆知言將軍平素喜潔喜靜,除副官阿笠、醫師李濟世外,皆不許旁人入他帳中,此刻竟懷抱一個昏迷不醒、渾身血汙的醫師入帳……
……
昏迷中,安思鬱似感覺腦中一片混沌,知覺似有似無,恍惚中似有一方清涼素帕在輕輕擦拭自己的臉頰,頓感舒服了不少,雙眉微舒,悠悠轉醒過來……
睜眼便見一方狹小天地,似在誰的帳中,她緩緩抬起酸軟無力的手臂揉了揉眼睛,視線似是清晰了些,餘光瞥到似乎有個人正站在床邊看著自己,便抬眼向那方看去。
待看清了那人麵容,安思鬱雙眼驟然睜大,差點從床上滾下來!慌忙低下頭,道“將……將軍……”
一麵暗暗祈禱他不要認出自己,一麵似乎又有點點希望他能認出自己。安思鬱悄悄抬起頭,偷偷睜開一隻眼睛去看他,見他正居高臨下的盯著自己看,眼中寫滿嚴肅和冷峻,似是揭穿了她的秘密一般。
這個神情,安思鬱瞬間確定,自己定已被他認出了,遮掩也無益……想到這裏,安思鬱索性大方抬起了頭,故作若無其事的笑道“多謝將軍施救,我現在沒事了,可以回去繼續照料傷員,先告辭了。”
話還沒說完,她便率先拔腿欲往帳外跑去。豈料,身弱體虛,腳下一軟,隨即驚覺被人提起了後衣領,狠狠扔回了床上!
安思鬱被扔的背上一痛,頓然連裝都懶得裝了,連忙一骨碌爬起,脫口而出道“言子期,你幹什麽?”
“不裝了?”他微一挑眉,“說吧,你跟來這裏做什麽?”
言子期語氣森冷如冰,仍是那副肅然的神情,又道“這裏是軍營,不是你小女子胡鬧之地,你可知你自己在做什麽?”
安思鬱聞他所言,竟氣堵胸口,噎得一句話都沒說出來,見她欲言又止,言子期語氣似是稍軟了幾分,卻仍是那般冷若冰霜,又道“我知道,新婚第二天,我便棄你來到喀納,確實對不住你,但這是國之要事,亦是性命攸關之事,不容胡鬧,況且……”他略一沉吟道“你我雖已成親,卻隻是奉旨成婚,我對你並無……”他頓了下,似乎呼吸也停滯了下,又道“你……不必費心追到這裏來。”
安思鬱臉上被他說得時紅時白,聽到最後一句,頓然一怔,霎時臉色全白,眼神黯淡下來。
雖然她從未向他表示過什麽,雖然她早已知道他心中有心儀之人,但他這個意思清清楚楚的擺在她的麵前,還是幹脆利落的給了她一記暴擊!
還未表明心意,便被幹脆拒絕,安思鬱心下酸楚之情泛起,她努力將其壓下,昂起頭不卑不亢道“言將軍,您誤會了,也多想了,我並非追隨您而來。我本就是軍醫,瀘州戰場也曾隨軍出征過,此次戰事緊急,隻是為醫者本分,盡綿薄之力而已。”她深吸一口氣,以助平複下愈來愈按耐不住的心情,又道“我來這裏已一月有餘,懂得自己的分寸,在這裏,我隻是一個醫師,目的也隻有一個,就是醫治傷員,除此之外,別無他意。”
說完“別無他意”,她的語氣忽地不自覺弱了幾分,底氣似也沒這麽足了……
真的是別無他意麽?她死纏亂打的央求師父李濟世帶她來這裏時,若說沒有存了幾分想離他更近些的念頭,她自己都不信自己!
但是,當明確了他就是自己心裏的那個他,她便希望能盡自己的力量,讓他減輕後顧之憂,哪怕隻是遠遠的望一眼他也好,能時刻確認他平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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