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箭舍
箭舍
黃昏時清風徐徐,人形板子上的紙質標靶被吹出沙沙聲。少女梳著馬尾,修身的衣服將原本就生得高挑的身材襯出幹脆利落。她的左臂戴著護臂,右手同樣戴著護具,左手握弓右手執箭,腳下跨著弓步,腰身筆直,目光專注於紙靶之上。
紙張輕,風吹即動,中靶不難,可若想中的準確絕妙,還需得專心致誌。
瞅準時機,箭架於弓,拉弦使力,手鬆、箭發,正中靶心。
“方才還說許久未練,結果轉頭就射了個滿環,我是該說你宋伊謙虛呢……還是太會掩飾。”蕭石磊拉弦放箭,力道雖足,但準頭勁兒差了些,中靶,但非正心。
箭筒抽出一支長箭,宋伊目不斜視回答:“動作要領記得,可手生也是實話,若換做前段時日,才不需觀望那麽久。”語畢又是一箭。
蕭石磊瞥了眼她,又看了眼陰涼處坐著談笑風生的長輩晚輩,笑道:“何必事事完美呢?長輩對你已是讚賞連連,紛紛願自家子女以你為榜樣呢。”且不說別的,單論一之宮家那位千金不正是被宋伊這熠熠生輝的光環閃的鬱悶無比麽?
宋伊卻非這麽想:“確實有才能之人方可站於高處受人仰視,我雖已習慣,卻還差的遠。”
“也不知你這算自謙還是自負。”明裏暗裏總覺著有點別的意思,“對了,方才聽說你與上官家那位撞車,處理的如何?”
宋伊架箭動作有停頓,她是個不喜做事三心二意的人,與她相識的人都知道她這脾氣。所以最起碼在蕭石磊眼中,她是頭一遭自己打斷事情。
她仔細回想了片刻,答道:“相貌挺俊俏的,溫潤謙和,是個乖孩子。但就是被教太好,做事太過循規蹈矩,活像個榆木腦袋。”
這番評價蕭石磊聽著還挺有趣,忍俊不禁。
“你笑什麽?”
“在笑宋小姐跑偏了~明明談的是事兒,卻自顧自形容起人來。”
蕭石磊這句‘自顧自’用的那叫個漂亮。直挺挺地戳到宋伊那些不為人知的心思。
“無聊至極。”
“我覺著挺有趣。”
……
“您家這小伊教的真是極好,會文會武的。不像我家那個,處處不省心。”阮卿與宋家太太坐在一處,年齡相仿,興趣相投,自然有幾句話可聊。
“小伊這孩子打小就是省心的孩子,很有主見,不會做過於出格之事。所以許多時候我們都是由著她的,若您問怎麽教孩子,倒還真把我問住了。”宋太太謙遜有禮,讓人挑不出一丁點兒毛病,估計也是這麽個滴水不漏的性子,才能養出宋伊這般脾性的孩子。
梁綺平日不太出門,習慣性跟在言老夫人身邊伺候,連帶孩子也是在老夫人跟前養著。屬實是個待在深閨後院,不太善於交際的人。因此與其他太太即便有過幾麵之緣,可其實臉熟都算不上。這種場合,她實在是不善應付。
好在阮卿是個特能熱場的,三兩句話就把被冷落在旁的梁綺攏進來,還不忘同上官家的夫人打招呼,這股自來熟的勁兒令人佩服。這有人攢局,自然就能熱絡起來,幾位有一茬沒一茬的閑聊,氣氛不錯。
言老夫人見自己這兒媳婦可算開朗了些,心中也是有幾分寬慰的,看樣子回去以後可以讓她與一之宮家那位多走動走動。
老夫人是客,但畢竟年歲擺在那兒,誰都不好怠慢,坐的是正中主位。說的優雅些,是門麵姿態可左右逢源;說通俗些,就是誰家說話都能夠聽一耳朵。
這女人家聚一起嘛,無非是八卦恭維互相追捧,明裏暗裏比較孩子是否出息。老夫人雖不屑摻和小輩們的事情,但有些話旁聽還是可的。
顯然今日宋伊是討論重點,畢竟一個學有所成又聰慧善武的女孩子,怎麽會不討喜呢?
家長總歸是有份偏心在的,覺著自家孩子最好,老夫人亦不例外。若是這宋家姑娘當真如傳聞中那般的脾性好,倒是可以小真接觸,即便成不了佳偶,成對知己好友同樣不錯。大是大了點,大了三歲,不過女大三抱金磚,不打緊。
言老夫人腳輕蹬了下挨著自己坐的堅野真的椅子。
某人回頭,隻見自家祖母正坐在那,卻是一直同他使眼色,眉飛色舞各種示意,應是想讓他和宋伊相處。
“省省吧您。”堅野真直接當沒看見。
老夫人當即心中嘖了聲,個不長進的!
……
一之宮魅與自己母親坐的有些距離,窩在角落裏悶聲不吭。估摸著是編花環編的沒什麽氣力了。她托著下巴,嘴裏叼著糕餅,目光落於場上射箭的那二人身上。
至於洪少天,在這場婚宴戲劇中純粹就是位閑散人士,他的去向無人問津,自然也不會似堅野真那般被長輩瑣事所累,隻要不觸及人家的規矩,範圍之內還是相當自由。就算是他有意黏著一之宮魅也無人會說,畢竟人家臉皮厚度堪比城牆。
瞧出旁邊人的不對頭,洪少天輕聲詢問:“怎麽愁雲慘淡的..是太累了還是身體不舒服?還是說..”
洪少天睨了眼不遠處的蕭石磊,話到此處卻不說了。昨日球場上魅去追人的畫麵他還記得十分清楚。
一之宮魅沉浸自己的世界全然沒發覺洪少天那有些警惕的緊張心態。
“那個宋伊宋小姐,我總覺得她的氣質很像一個人……感覺陌生,但也熟悉。”嚼吧嚼吧吃著糕餅,邊看邊吃邊思考。
宋伊二字出來,洪少天心中當即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不是四塊石頭那貨就行。
繃緊的神經鬆了,人也跟著舒緩起來,背往後一靠,全是自在:
“害,大家閨秀都是被教出來的,基本上大同小異,再加上你和她同性相斥,感覺不對味是正常的。”
“不是看她不順眼的意思啦~”魅看他一眼,這貨究竟會不會審題啊,“我是說~宋伊的脾性裏有我認識的人的影子。”
“哪個脾性?”
“怎麽說呢……”魅撓撓頭,這忽然一下子讓她說反倒不知該如何形容,“就是那股..清冷?對,就是清冷,像易碎瓷娃娃一樣很有防備,這感覺特別熟悉..對了,小月,就是小月,和小月一模一樣。”東拉西扯時突然意識過來。
“易碎..清冷……你確定你形容的是空桐悅?”洪少天怎麽覺得和她完全不掛鉤啊?
“哎呀你不懂。”魅有些煩躁,雖說像空桐悅,但實際上那種氣質她也隻見過一次而已。
以至於魅偶爾還是會懷疑,對那年那日所見究竟是否為錯覺打著問號。
“我是不懂,可我也不覺得宋伊會易碎。”名門之後,聰慧,二十歲做助教,家庭氛圍良好,實在是沒有長歪的條件。
“都說了隻是氣質上有一點點像嘛,人家宋小姐是乍一看清冷,實則眼神裏自信陽光,本質是不一樣的。”不過聰明和會武這點也有些像,但一之宮魅還是覺著自家小月厲害。
洪少天:“雖然打擊你顯得不太人道,但是僅從我個人角度來講,空桐悅與宋伊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瞧,都毫無可比性。這種隨意比較的話,熟人麵前說說也就罷了,真到外人麵前,還是悠著點。”否則她禍從口出,坑的卻是空桐悅。
“你會不會說話。”魅對他這番態度很不滿意,有種夾槍帶棒的膈應感,“得虧現在小月沒在跟前,否則絕逼氣的削你。”
洪少天倒是不畏懼:“這是實話啊~空桐悅即便與宋伊有一樣的本領,達到幾乎同樣的高度,可當二人在一起時,絕大多數的誇獎還是會落在宋伊身上。畢竟比起一個無權無勢小可憐,還是家大業大的宋家長女更有討好價值。不反水一波拉踩空桐悅東施效顰都算有良心的。所以大可不必如此敏感,其實空桐悅活的要比你清醒。”
“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就算小月是影士怎麽了,你不能老是以狹隘的目光來看待事物,也是有慧眼識珠的人存在的!”魅始終堅信這一點,人與人之間的階級觀念最為可惡,長此以往隻會變成惡性循環。
洪少天不忍繼續打擊,但有些時候的天真比惡語更為不可取,不論洪少天如何看,此次寧城之行,空桐悅並不會有什麽好處,反倒會更加認清現實,壓抑本性,謹小慎微。
上官家,堅野家,蕭家,甚至是舉辦婚禮的鍾家,當中隻要某一家他們願意背負人命,隻要他們想,那麽便能把空桐悅按在地上碾死而不費力。
久久,他還是開口駁了她:“可你我都無法保證..這份好運氣能夠落在她身上。”
一語,振聾發聵。
……
長輩組這邊仍在談笑,而後話茬落到蕭惜緣身上。其緣由無怪乎還是談論蕭舒兩家。
“惜緣也是,年紀輕輕就幫蕭太太管理客棧,管的還有模有樣,這次婚禮也是全仰仗你了。”阮卿如實道。
“惜緣資曆尚淺,方方麵麵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也得虧是阮阿姨您幫忙完善,哪裏擔得上好字呢?”也是個會說話的孩子。
舒家亦是寧城排的上號的家族,此處便是舒家經營。後因舒心嫁去蕭家,這客棧被當做嫁妝一道隨了,繼而才有了外姓人介入。可偏生得舒心是個好武卻不善經營的人,實在是管不好,跌跌撞撞舒蕭兩家瞎摻和了十幾年,近些年孩子培養長大,才逐漸放權。蕭家事有大兒子蕭石磊操心,於是客棧的事蕭惜緣管得多些,久而久之便由她管了。這次亦是被自家那沉迷練武的親娘以磨練商務為由拎了過來。好在蕭惜緣蕙質蘭心,又有阮卿幫助,於是不論雜事或長輩,她應付起來都還算得心應手。
宋太太:“提及婚禮,怎麽不見曹雨煙這孩子?”好歹婚禮主角,即便不喜被瑣事煩累,總歸得露個臉啊!
宋家與舒心還是有些淵源,宋伊如今拳腳功夫傍身就是拜舒心所授。一來二去就有了牽扯,遇到時不論晚輩長輩總能談幾句。
“寧城婚禮規矩繁多,雨煙與她後母兩人虔誠佛心形影不離,一道去玲瓏坊了,說是求福。稍後應該會來一趟。”蕭惜緣此言一舉多得,解了多人疑惑。
一是解釋了曹雨煙的動向;其二也解釋了為何明明是鍾家婚事,卻是一之宮家的阮卿在操勞忙活,其三也是為了告知旁人鍾家長女與自己這位繼母的關係。換姓之事眾說紛紜,大多不是好話,蕭惜緣這番也算是給了那位後母的麵子,不至於太難看。
隻不過更深層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話題一轉,也就翻頁。
箭舍的門被人推開,管事的姑娘行了個禮後走到蕭惜緣身邊。這是蕭惜緣帶來的人,調教多年,算是小心腹,辦事牢靠。
那人附耳同蕭惜緣言道:“老唐在後院逮了個姑娘,是生麵孔,怕其行惡事,請姑娘去定奪。”
“在哪?可還有其他人?”惜緣輕聲。
“與之一道的還有老唐的孫女小果。我讓他們在舍外比較偏的走廊候著了,這樣不會太惹人注意。若姑娘擔心老唐爺孫安全,我已經讓咱自家的影士看著了,不會出大問題的。”是真是假尚未定奪,多考慮保險點總歸是好的。
蕭惜緣若有所思,來時母親叮囑過寧城這段時間不太平。她也想過這婚禮會出亂子,可沒成想來得這麽急。
委婉與人交涉後便退了,全程不緊不慢,毫不慌張,任是誰來……大抵都從她這兒瞧不出毛病。
作者:喜大普奔,人設立住(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