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忍不住想多喝一碗
對於桃麵侍女口中的湯沐閣,屈子辰一直懷揣著神往而又焦灼的心情。
然而,當他站立在湯沐閣之前時,不禁有些啞然。
湯沐閣,就坐落於梧桐樹東邊一處水湖的中央,湖為蝶形,蔚藍一泓,然而卻並非是什麽瓊樓玉苑,僅是一間寒簡得不能再寒簡的草房,於這鱗次櫛比中聳立著的高台樓閣的帝都長陵城中顯得十分突兀,甚至格格不入。也許,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襯顯它的神秘之處。
橫掛著的門匾之上,也不是湯沐閣三字,而是神沐閣。
“神沐閣?”
屈子辰望著牌匾深呼了口氣,抬手去敲門。
吱嘎,
木門被人打開,一隻如蒼鬆老皮般的右手搭在了上邊。
緊接著,出來一名麵容刀霜風劍,身著素服的銀發老嫗,老嫗身形枯槁,步履蹣跚,手裏拄著一支桃木手杖,氣息喘促,沉咳連連。
“婆婆,我是”對於眼前這位同受咳症煎熬的老嫗,屈子辰不禁有種同病相憐的好感。
隻是,話才出口,又不知該如何自我介紹,他甚至連讓自己來這裏的兩名侍女的名諱都不曾知曉。
“進來吧。”老嫗甚至都沒看他一眼,沉咳了聲,便往裏去。
屈子辰生澀的跟著往裏走,草房寒簡,一目了然,除了東西兩邊廂房和西南一間簡陋的廚房,再無其他舍室。
隻是院中的一株嬌嬈紅花,叫他十分驚詫。
那花,十分奇異,質紅如血,開三瓣,周身流光漫絢,於這臘冬寒雪之中竟不曾凋零。最奇詭之處在於那花竟然沒有根莖,而是端端懸浮在空,卻不曾墜落。
屈子辰在入長陵之前,也曾遍遊九州下,見識過諸多奇花異草,但眼前這種無莖之花,著是第一次見,不禁奇道。“婆婆,那是什麽花?”
老嫗寡冷一句。“東廂水浴已備好。”
見對方無意言答,屈子辰也不好再過多問,他來到東邊廂房,推開房門,一襲淡淡檀香氣息撲鼻打來,屈子辰愜意地深嗅了幾下,頓覺周身無比清爽。
廂房不大,十分樸簡,除必要之物再無其它。
屈子辰四下打量了幾眼廂房,將包袱長劍放在了桌案之上。
東邊沐桶之中揚飄起滾滾熱氣,屈子辰上前看了幾看,沐水呈乳白之色,十分瑩亮,彌散著一股淡淡清香,像是春梨氣息,他二話不,一把褪去衣衫,跳進了沐桶。
“哇,舒服,許久沒有這般愜爽過了。”滾燙而又柔滑的浴水刺激著周身經脈,讓他不禁爽叫一聲,埋頭便是一鑽。
深埋了許久過後,屈子辰才不舍地探出來腦袋,換口氣息。原本他隻是想趁著自己命壽將至,好好遊曆一番帝都長陵,卻不想碰上這檔子糟心之事先是不由分被人誤當作什麽世子,接著又是寒刀冷劍的劫道追殺。
屈子辰不禁歎息了聲。“事已如此,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死,他倒是不怕,怕就怕在這僅剩的歲月裏,無法愜意地寄情山水,懷擁地那才是最糟糕的,儼比殺了自己還要殘忍。
“浴身不可過久,有褻神靈。”房外,傳來了老嫗沉促的病咳聲。
“奧,知道了。”屈子辰跳出來身子,手忙腳亂的來穿衣服。
老嫗進了房來,打量了他一眼,道。“把衣服脫了。”
屈子辰以為自己聽岔了,疑訝地看著她。“婆婆,您剛什麽?”
老嫗陡然兩字寒如冰魄。“脫了!”
屈子辰不禁周身一凜,在老嫗寒若霜劍般的目光地之中羞澀地褪去了外衣,惶羞地站在那裏。
老嫗不滿地暴喝一聲。“讓你全脫了,聾了嗎?”
屈子辰周身一凜,驚喊道。“啊,什麽?全脫?”
所謂男女有別,授受不親,更何況是寬衣解帶?而且…眼前之人還是一名銀發老嫗,屈子辰甚至都搞不清她究竟想要做什麽。
當最後一件內衣被褪去,他兩隻顫悠的手如疾風閃電般地快速捂向了自己隱私之處,兩頰炙燙如火烤,羞愧難當,暗叫道。“老呐,你幹脆讓我現在就死吧!”
“手拿開!”
這是一道無法抗拒的命令,從那如冷霜般的話語之中透發出來。
屈子辰隻能照做,別無他法。
老嫗冷瞪了他一眼,取過來筆簡,蒼枯的右手依次在他的十二原之處不停捏按,逐一記道。“太淵極寒、神門炙旺,陰陽背離精元兩虛,太衝、太白、太溪、太陵,四穴閉塞經不衝;丘墟、衝陽、陽池、京骨、合穀、腕骨,六處品下皆次。”
最後,更是殘忍地拿起他的隱私之外細細觀摩。“陽/物細短,三寸又二,弓張無馳,疲虛少力廢!”
簡直比淩遲還要殘忍屈子辰恨不得現在就抹脖子。
在老嫗寫下最後一筆之時,他如餓狼撲食般抓過來衣衫,逃進了屏風之後。
老嫗這時從衣櫃中取出來一套衣裳拋了過來,道。“穿這件。”
屈子辰抬眼望去,那是一件肅黑的壽衣,他不禁一愣,問道。“婆婆,這不是給死人穿的嗎?”
老嫗冷聲道。“你不就是將死之人嗎?”
這倒是大實話,桃李花開距離眼下,也不過百日之時,是將死之人,卻也實情。
屈子辰澀笑一聲。“那就聽婆婆的,穿這件。”
老嫗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了他一眼。“你好像對生死命壽看得很淡然。”
屈子辰穿上衣服,笑道。“生死本由命,富貴在於,人生於世,隻要不虛此生,樂得其所,又何須在意壽時之長短?”
老嫗不再言語,蹣跚著往外走,步至門口才咳聲道。“雪夜寒重,廚房熬了湯,收拾好待會過來。”
屈子辰來到廚房,一股濃醇的清香便遠遠撲鼻打來,他不禁咽了咽口水,蹦了進去。“婆婆,什麽湯呀,這麽香?”
老嫗並不言語,收拾了幾下後從爐架上取下了湯甕。
屈子辰伸頭瞧去,湯甕盛著的是南瓜紅花湯,湯雖清寡,濃鬱的醇香卻是惹人垂涎欲滴。
老嫗又取來碗筷,舀出一碗後,放在了桌案之上。
連日來的舟車勞頓,早叫屈子辰疲餓不堪,他迫不及待地端過來湯碗便狼吞虎咽了起來。
“婆婆,還有嗎,這湯簡直太好喝了。”屈子辰一口氣喝了三大碗,他發誓,除了時候乳娘熬的芋米糊,這是他喝過最好喝的湯肴。
老嫗冷麵斥道。“你是餓死鬼投胎的麽?”
屈子辰搔頭諂笑道。“婆婆您熬的湯實在是太好喝了,忍不住想多喝一碗。”
老嫗突地森冷道。“這麽想喝,留著地底下去喝吧。”
“婆婆,您什麽?”屈子辰一怔,話還在口中,凶煞寒意驟然襲來,宛似跌進了一個冰窖之中。他訝疑著是不是寒毒又發作了,但下一瞬,忽覺不對,這種寒煞它遠比寒毒發作要來得疾凶。
屈子辰暗呼不妙,這是中毒的跡象。
隻覺周身精血片片凍結,緊接著傳來血管啪啪脹爆之聲的烈響,就連竅中的經也被徹底冰凍,崩裂成片片冰塊,神識逐漸飄零,敗散。他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如墨汙血,慘聲道。“婆婆,您這是要毒害我麽?”
老嫗寒薄道。“你死都不怕,還怕毒麽?”
屈子辰痛苦地在地上撲騰,額頭間寒汗下如暴雨。“婆婆死,我是不怕,但也總不能這般稀裏糊塗的死去。”
老嫗冷哼一聲。“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留你到五更。”
“婆婆,您您為何害我?”屈子辰慘呼一聲,然而,整個咽喉已被徹底凍結,根本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半個時辰之後,你若還能開口,再來問老婦吧。”
老嫗寡冷丟下一句,鎖上了木門。
屈子辰痛苦地抽顫著,唇間已然白冰封凍,頃刻間,整個身子已然成了冰棍兒。
墨黑的血冰,從唇間跌落,跌在地麵,嘎嘣碎裂。
神識不由自控地破出竅,在空中漂浮。
神識裏的屈子辰不禁周身一凜,他看見了自己的氣海…然而,它已不再能稱之為氣海,而是一片茫茫冰海,無邊無際,凜煞寒氣彌散不止。
冰海的下方,正冰凍著自己的原身,如一隻弓身的石蝦般,一動不動。
神識裏的他,用盡最後一絲意念,企圖破冰。
噗。
一切都是枉然徒勞,一股如墨汙血從神識裏噴出。
“不好,神識破毀!”
最後一絲神識也徹底幻滅,彷若跌進了無底深淵,五指不見。
轟隆隆!
陡然間,隻聽崩裂地的轟爆之聲炸開,滾滾襲來。
是火山噴爆出來的驚炸響。
“氣海裏哪來的火山?不對,它已經成了冰海…冰海裏,哪來的火山?”
意念,在漆黑的空間裏惶然。
“熱,啊,好熱…”
不再是凍骨凜寒,轉而而來的是無盡的烈焰噬烤。
漫雄火傾瀉,焚滅地的滾滾熔漿席卷淹沒。
意念,被無情烤灼,蒸化,扭曲,變形…直至幻化青煙而去。
當最後一絲意念,被滾灼的熔漿澆滅。
一切沉歸平靜。
當屈子辰再次蘇醒過來…這一次,他不再是意念的蘇醒,也不再是神識的蘇醒…而是氣海的蘇醒。
“難道我沒死?”
屈子辰站在蔚藍無邊的氣海之中,被氣海完完全全包容著,七彩斑斕的氣流不斷地從他的竅之中彌散出來,匯融進茫茫氣海,將整片氣海襯耀得如七彩霓虹。周身經悉數打開,元氣貫流,與氣海渾然融為一體…無我無他。
“這是大經氣海…無念之境,難道我已然衝破了大經?”屈子辰極是震驚,難以置信。
雖然神識已經破毀,但經卻能順利與氣海融貫,這是氣海飛升的征兆。先前寒症病發之時,因禍得福,使得他巧然衝破了經氣海…步入無重之境。
“難道這回也是如此?”
屈子辰連忙盤腿運氣調息,隻覺體內經果真已經能和氣海連成一片。
的確是大經氣海無疑。
“不對,就算是大經氣海…可就連體內寒氣也開始逆變,這是究竟怎麽回事?”
屈子辰不禁有些疑訝道。“難道我體內的寒毒已經開始逆變了?”。
先前體內真元無法凝匯進氣海之中的各處經,是受寒毒吞噬所至,如今能順利匯進大經之內,融入氣海,那也就明…體內寒毒不但被壓製在丹田之內,甚至隱隱有種難以言喻的逆轉之勢。
屈子辰雖不知這究竟是禍是福…但對於眼下來講…也隻能把它當成是一種偶來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