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泡沫

  “宇，到了新學校，可一定要好好學習哦，千萬不能鬆懈呀！”她把一縷略微泛黃的頭發夾到了自己的耳朵後麵，然後抿了下嘴唇，她偶爾會從頭頂的車內後視鏡中看看坐在後麵的那個長相俊朗的少年，那是她的兒子——白宇。


  白宇幹裂的嘴唇輕輕浮動，從他的咽喉裏吐出了兩個清澈的字來。“嗯，好”


  街邊的風景像電影幕布一樣飛速的向後拋去。白宇哼哼著不知名的歌（或許是自己編的吧）有節奏的敲擊著窗子，留下了奶白色的指紋然後又迅速消失不見了。


  “你們什麽時候回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幾乎聽不見聲音，他仰著充滿稚氣的臉，緊緊的盯著前麵的內後視鏡中的那個女人，歧途從她嘴裏知道些什麽。


  她瞟了一眼白宇微微泛紅的臉，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我們每個月會寄錢給你，你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完她又深吸了一口氣並且呼了出去。


  白宇點了點頭：“哦”他轉頭看著窗外，又拋了一句出去“李慕雪，不是所有人都稀罕你那些臭錢！”


  “你到了”她用盡力氣踩了下刹車，慣性幾乎把白宇掀飛起來。他緊緊的箍住了座椅，皺著眉頭看著車窗外的哪所學校。


  他輕輕的推開了車門一隻腳踏了出去，然後整個人迅速鑽了出去狠狠的把車門拍上，頭也不回的朝學校大門走去。那輛銀白色高級轎車鳴了兩下喇叭，然後逃逸似的消失在了視野裏。


  冰冷刺骨的風從樓梯上向下傾倒，像河水一樣沒過他的腳踝，打濕褲腳，一點一點越漫越深，撩起了他輕薄的流海，最後和朗朗的讀書一起灌進了白宇的耳朵裏。


  “報告”他敲了敲辦公室的門。


  門裏麵傳來了一聲溫柔沉悶的聲音“進來”


  他還沒來及推門，門已經被拉開了，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白宇笑了一下，那姑娘也禮貌的回了一個燦爛的像花一樣的微笑。女孩稍微側了一下身體，讓出了一條足以讓這個瘦弱的男孩擠過去的縫隙，他側著身子從她旁邊蹭了過去，刺鼻的洗發水的香味迅速彌漫在了空氣中，就像是……


  “是白宇吧！”


  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師朝他溫柔的喊了一聲，白宇點了點頭，那老師微笑著指向左邊角落裏的那個戴著厚厚眼睛片的女老師。


  “那是，你們班主任。”


  白宇心翼翼的靠了過去，“老師好?”


  “嗯”


  她點了點頭嗯?沒了！?白宇的手緊緊的扣著褲線，有些顫抖，但更多是好奇。這個老師正沒完沒了的寫著一些東西，他悄悄向前躬了一下身子，是檢查?她突然抬了下頭，狠狠地瞪了白宇一眼，空氣似乎冷了很多。


  “老師?”


  “我姓楊”


  “哦，楊老師，我……”白宇停頓了一下，就什麽也不了。那老師也絲毫沒有理他的意思


  “楊，你這是幹什麽？人家來報道，你這是什麽態度”另一個有些肥胖的女老師叫著。


  楊老師輕蔑地笑了一聲“你們愛拍馬屁，你們就拍，這樣的學校，開了我才好！我還不想待呢！”


  “這檢查看起來是白寫了啊！”一個男老師用不大不，剛好能讓整間辦公室的人都聽見的聲音嘲諷，她站了起來，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她把一個杯子碰在地上，伴隨著巨大刺耳的聲音，那杯子被摔得粉碎。


  白宇向後退了一步又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朝靠右一點的衛生角走了過去。他拿了簸萁和笤帚又走了回來，蹲下，安靜的把碎片掃進了簸萁裏。


  “跟我過來吧。”楊老師的語氣略微平和了，白宇點了點頭，默默的跟在她後麵依稀從身後聽見老師們聲的議論，“看看人家白老板的兒子！”


  白老板的兒子！

  老板的兒子！

  這些話就像是嵌在他身上的標簽，想撕掉嗎?扯下來的瞬間總會帶起一大塊血淋淋的爛肉，直到身體千瘡百孔，留下一個又一個拳頭大淌著血的肉洞。


  “我，坐那裏?”白宇試探性的問了一下，楊老師隨手一指，“去哪裏吧。”靠窗，有光，還算不錯，白宇提著書包走了過去，很快，就像是一塊帶血的生肉被扔進了亞馬遜河裏一樣，吸引了一大群“食人魚”不斷啃食著白宇僅存的精力。


  “上課”楊老師用力拍了一下黑板，然後又用指甲狠狠地在黑板上抓了一下。沒什麽別的感覺，隻是渾身不舒服，心裏癢癢的。學生們逃回了自己的座位，然後開始上課。


  “大家也看到了，新同學。”


  她指著白宇，溫和的，然後又突然加重了語氣

  “學校新的圖書館，他們家出的錢建的”


  白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呼了出去。


  “白宇，你不自我介紹下嗎？”


  白宇扶著桌子站了起來，悄悄握緊的拳頭發出手指骨骼關節碰撞的聲音，“大家好，我叫白宇，今年十四，請多關照”


  楊老師把眉毛擰到了一起“坐下吧。現在打開語文書第三十六頁……”。


  清澈的讀書聲迅速吞沒了教室裏的一切思緒，但唯獨無法掩蓋那匯聚在角落裏的不易察覺的巨大悲傷。


  像泡沫一樣的尊嚴，那一刻，被像抹布一樣的話，擦的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