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戲如驚雷
覃明運坐在上座,轉頭看看一溜兒排開的宴席,這宴會辦得奢靡又豪華,就算是京城有些官宦世家也自歎不如。
他身邊除了婁縣令之外,還有婁縣令的兒子婁子豐,以及縣丞通判等四五個官員,一水兒的腦滿肥腸。
想來都跟婁縣令是一丘之貉。
他不動聲色,抬頭看戲台。
婁縣令又湊過來跟他說話:“覃大人,下官為了請這花雲堂,費了不少人情,大人想聽什麽戲,吩咐下官一聲就是。”
覃明運道:“不必了,既然是你母親的壽誕,豈有我點戲的道理。”
婁縣令還想說什麽,覃明運卻是大手一揮道:“本官對這些向來不懂,也不怎麽愛聽。”
婁縣令神色有些訕訕,隻好安靜下來。
此刻戲台上唱的是《五福拜壽》,接下來才是花雲堂唱的重頭戲《玲瓏塔》,這也是他最為出名的一出戲。
不多時,《五福拜壽》戲罷退場,眾人引頸而望,隻見一個穿著粗布花裙,明眸皓齒的女子從後台走了出來,身姿曼妙,顧盼生輝……
旁人見得那花雲堂的姿色身段,紛紛恭維起婁縣令來:“婁大人,聽說花雲堂如今可是京城的紅人,你如何請到的?”
“大人自然有大人的本事,我等能聽得如此佳音,都是沾了大人的光”之類雲雲。
婁縣令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卻還要裝作不值得一提的姿態,道:“這玲瓏塔聽說聽說最近在嘉永州大火——”
“小娘子年方二八……豆腐二兩一文錢……”
婁縣令的表情滯了滯,他可是聽姨娘說過玲瓏塔的劇情,怎麽跟這個有點對不上啊?
他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眉頭皺了起來,正要開口叫停,然而抬頭一瞧,所有人都聽得如癡如醉,包括他那老母親跟夫人。
“那苟新林將父親抓入牢中,嚴刑拷打,女兒我心如烈火烹熬……隻歎息我與馮郎情深緣淺……”
聞娘被迫嫁入苟府,與她父親在街頭相遇,父親痛哭流涕,聞娘強顏歡笑,寬慰父親自己是去享福,然而在轉身的一瞬間,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一般落下。
所有人仰起頭,聽得如癡如醉。
聞娘一身嫁衣唱著“今生緣來生續”,在海棠樹下自盡,花瓣飄零,紅顏命斷……
所有人嗚呼抽泣,大罵那苟新林不得好死。
正心傷之際,然一轉頭,聞娘換了一身裝扮,錦衣環佩,看起來跟原來不是同一個人,細聽之下,竟是借屍還魂,竟還成了苟惡人的妹妹!
眾人先前的眼淚還未擦幹,又被聞娘不適應自己身份而鬧出來的笑話給逗樂了,紛紛驚歎大呼離奇!
而婁縣令父子二人卻臉色難看起來,這故事他們怎麽越聽越耳熟?
婁子豐有一小妾,原本是布莊之女,早已許配了人家,卻被婁子豐給瞧上了,婁子豐為逼迫布莊之女嫁給他,把那未婚夫弄進了獄中,後來布莊之女含淚嫁給他當了四姨太,卻在婚後一個月懸梁自縊……
這是婁縣令自然知曉的一清二楚,不僅是四姨太,婁縣令年輕的時候,也糟蹋了不少良家女子,如今他年老體弱,婁子豐子承父業,兩父子一路貨色。
婁縣令額頭冒出了汗珠,也顧不上別的,直接喊來師爺:“胡師爺!這不是玲瓏塔!馬上讓他們停下來!”
胡師爺也是一頭冷汗,正要說話,覃明運卻笑眯眯道:“這出戲挺有意思,別停了,讓他們唱完。”
覃明運如此聽不出這出戲意有所指,先前他看的那十罪書,其中一條,不正是婁縣令縱容其子,強納良家女……
他不認為一個小小的戲班,有這麽大的膽子,敢跟官府對上。
婁縣令如坐針氈,卻不得不聽著台上之人一句句罵,苟新林,狗縣令!
他腦中血氣上湧,氣得想掀了桌子,然而卻隻能生生忍住。
終於,曲終人散。
婁縣令“噌”的一聲站起來,亟欲處理這群人。
一群人突得從後台走了下來,跪倒在台前,大聲含冤:“草民有冤,求欽差大人給草民們做主!”
所有人都被這一出給驚住了,卻見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被一群衙役攔住,他手中拿著一紙訴書,大聲疾呼:“欽差大人,我要伸冤,婁縣令縱容其子奪我未婚妻,我未婚妻就是這戲裏的聞娘,她過門沒有一個月就被逼得自縊而亡……”
“欽差大人,草民也要伸冤,草民的十多畝良田,被婁縣令的娘舅霸占……”
“欽差大人,小人不過無意間衝撞了婁公子,他就派人將我的雙腿打斷……”
“大人,我父親跟哥哥都被婁縣令抓去當了苦役,可是我們今年早已經服役已滿,實在拿不出錢來贖買!”
一樁樁一件件,跟先前那十罪書上的內容對上了,在場的官紳大戶原本還一臉驚愕看著戲,很快火燒到了他們的頭上。
婁縣令能在南水縣屹立十多年不倒,自然給了這群人很多好處。
官紳地主們變了臉色,紛紛意圖開溜,然而婁縣令為了防止不給賀禮的人進來看戲,派人將出入通道都圍住了,他們愣是找不到地方出去。
“婁大人,你還有什麽話要說?”覃明運看了半天戲,終於將目光落在那婁縣令的身上。
“胡說八道!都是胡說八道!”婁縣令麵色發白,看向覃明運:“覃大人,下官冤枉啊!”
覃明運目光冷如冰:“你是說這麽多百姓跪在這裏,都是為了冤枉你而來的?”
婁縣令呐呐無言:“覃大人……下官、下官……”
他還未開始狡辯,邊上的師爺突然跪倒在地:“覃大人,都是婁縣令指使小人幹的!”
“來人呐!把婁縣令還有一幹人等押入大牢,容後再審!”
覃明運話音剛落,就有十來個侍衛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將婁縣令婁子豐以及其他幾個官員給緝拿住了。
“覃大人,我孝敬過你,你不能這麽對我!”婁縣令終於忍不住,大喊出聲。
覃明運冷笑了一聲:“你是說那尊觀音像?半年前京中出現了一江洋大盜,將穆王府中珍寶洗劫一空,其中最為珍貴的就是一尊觀音像……婁縣令,你不過七品小官,如此珍貴的觀音像從何而來?”
婁縣令麵如土色,表情如同被雷劈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