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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八 錯過

  迷霧層層疊疊地遮掩了本就模糊的視線,空氣中圍繞著濃淡夾雜的血腥氣,目光所及一片死寂幽深的甬道,此外再別無他人。


  阿笙好像又做了一個夢。


  她看見周圍蔓延著一眼望不見邊際的道路,一輛白色的車正朝這裏駛過來。


  她不禁有些驚奇,從前在夢裏多次重複看見這個奇怪的鐵盒子,怎麽今日就突然知道了它是什麽。


  隨即她發現車裏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她自己,另一個是位二十歲許的青年,竟和荀彧有著極其相似的麵孔。


  兩人臉上都帶笑,似乎在說著什麽值得打趣的事情,她好像聽見,自己在叫身旁的青年“柏楠”。


  柏楠,原來他叫柏楠。


  那個在夢裏一直喚自己“阿梔”的人,原來是他。阿笙想著。


  猛然,斜側裏一輛卡車驟而衝過來,一切都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竟直直撞上那輛白色的車。


  她不禁失聲尖叫,卻看見柏楠迅速將方向盤往她這邊打去,不假思索地伸出手臂護住她的頭頂。


  意料之中的撞擊。


  圍攏的人群。


  呼嘯的救護車。


  急匆匆的醫生與雪白的醫院牆壁。


  她望見自己戴著呼吸麵罩,躺在床上氣息奄奄,血袋裏的紅色液體一滴一滴地落進靜脈。


  柏楠的身影卻始終未出現,隻聽見病房外的人盡皆搖頭惋惜,紛紛歎息:“那樣一個年輕的男孩子,居然就這麽離開了。”


  “真是我們學校的一個損失,這般優秀的青年才俊啊……”


  “唉,導師馬上要得知這個消息,怕不是哀痛到要昏過去,他可一直是導師最喜歡的學生啊。”


  紛紜低語中,她突然意識到,他死了。


  自己還活著,他卻死了。


  但她絕不會讓他死。


  她好像已經猜到了,自己會來到這個世界的緣由。正是因為這場意外的車禍,自己成為了現在這具身體的主人,失去了原先所有的記憶和意識,一切都從頭開始。


  可她現在什麽都記起來了。


  包括柏楠,包括那個世界的自己。


  以及曾經翻過的曆史。


  原來那些史書上一個個陌生的名字,都是身邊曾經最熟悉的人。


  她早該知道結局,卻終究如夢初醒。


  此去當真是過了經年,與那個自己真正屬於的世界,已經告別了數十載春秋。


  曆史的軌跡終究沒有改變,荀彧還是如書中讀到的那樣自盡殉節,一切皆似乎無法挽回。


  “我想救他。”黑暗中她默念。


  “你來到這裏就是為了救他,他在那個世界裏喪了命。”


  是那道她曾聽見過的聲音。她不知這是誰,但隻要能提供答案就夠了。


  “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你願意付出代價麽?隻要你甘願割舍一些東西,他就能活下去。”


  “無論是什麽代價,我隻要他活著。”


  “那你永遠也不要後悔。”那道聲音沉默片刻,而後繼續說。


  “我不會後悔。”


  **

  荀彧因疾去世,朝野震動,官吏素服舉哀,曹操上表追諡其為敬侯。


  夙夜恭事曰敬,象方益平曰敬,善合法典曰敬。她想不會再有哪個字比“敬”更適合他。


  “我有話想對魏王大人說。”卞笙提著長長的裙袂緩緩從下往上走,踏著階梯,逐漸步近曹操的尊位,侍衛盡皆恭敬退下。


  她斜睨著墨黑的眼眸看他,語氣特意強調了“魏王”二字,甚至一字一頓,微勾的嘴角帶點諷刺的意思。


  曹操有些驚奇地瞥她一眼,這是這麽多日以來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卻冷靜、鎮定得不可思議。


  鋒利的視線上下掃視著阿笙的全身,換作是旁人,怕是早已嚇得渾身癱軟不敢動彈。


  然而偏偏是她。


  她從來沒真正怕過他。


  他希望她能畏懼自己,可到底又不想她怕。


  “如果你是來為他而責怪孤,孤也無辭可答。”


  她不說話,隻淡淡一笑,過去那雙清澈的瞳孔裏仍舊毫無波瀾。


  隨即他聽到一聲刀尖刺破皮膚的聲音。


  很悶,很輕。半秒內冰涼與麻木隨之而來,順著金屬的觸感一點點蔓延至心底。


  她不聲不響地捅了他一刀。


  “你要殺孤?”


  “疼嗎?”她冷冷道,甚至話音間還能聽出些掩蓋不住的笑意。


  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有心情微笑,眼睛死死地盯住離自己隻有半尺遠的她。看著她掌中握了把匕首,麵上的神色他怎麽也無法捉摸,倏而聽見她的聲音穿過風底,“這一刀很淺,遠不及你給我帶來的痛苦。”


  隨後她輕輕轉腕,將刀尖對向自己的心髒,直直地欲刺進去。


  他竟然迅速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掌中的刀刃,猩紅的血頓時順著指縫流了下來。


  “你敢!”


  “有何不敢?”


  “卞笙!”他頓時慍怒,終是力氣比瘦弱的她大得多,輕而易舉就奪走了這把匕首,狠狠地擲在了地上。


  “你就這麽想要離開孤?就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惜?”


  卞笙定定地看著他,發現他注視自己的臉色既惱怒又失望,錯綜複雜的神情不停變幻著。


  不過她也不再試圖去琢磨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她認為已經不重要了。


  見她遲遲不吭聲,他不由得質問:“卞笙,你難道忘了你曾經的諾言麽?你說你一輩子也不會離開孤,你隻愛孤一個人!”


  “我比任何人都要愛你。”她悲哀地看著他,“可你一直在逼我離開你。”


  “對不起。”停了一會兒,她說。


  居然是她先說對不起。


  聞言他也未變色,突然自嘲般笑起來,“孤說過的,卞笙,你死也隻能和孤死在一起。你的命,由不得你自己。”


  “魏王大人您錯了,我的命從來都是我自己的,沒有人能擺布半分,包括您。想不到吧,您如此權傾天下驕傲一世,卻還有您永遠無法掌控的東西。”


  細雨撫上她的眉目,讓她看起來即使心懷不甘,望上去也依舊平靜如往日。


  “卞笙,孤滿足你的所有要求,你答應孤,莫再做傷害自己的事,好不好?”


  她掃了一眼四周,瞥見那把被他擲在地上的匕首幽幽地泛著寒光。


  忽然她笑了一聲,用最若無其事的語氣說:“丞相,今日寒食節,卞笙想喝盞酒。”


  曹操這才想起來,今日確實是一年一至的寒食節,依照習俗,百姓們往往飲酒以驅寒,祭奠先人寄托哀思。


  於是他欲命令侍衛獻酒,卞笙卻推開他的手,走向身旁的烏木桌案,端起上麵呈著的一隻酒壺,為她自己倒了一盞。


  他不禁怔住,看著她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好酒。”她笑著讚了句。


  然而未過數秒,她的嘴角倏然留下一行暗紅的血,身子隨著跌落的酒杯無力地往地上摔去,他慌忙上前扶住她的腰,讓她軟軟地倒在自己懷裏。


  慌亂地望入她釋然的雙眼,他頓時意識到,她飲下的,是一盞毒酒。


  而這杯酒,毫無疑問被身邊的人下了鴆毒,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提醒自己啊。


  他眼前似乎蒙了片霧,懷裏她的身體像一團棉花,柔弱得仿佛隨意就能捏碎。


  “太醫,太醫!快尋太醫!”他失聲朝底下大叫,目光裏全是生怕失去她的惶懼。


  “阿瞞……”她艱難地朝他微笑,“你在卞笙眼中一直是位明主,心懷天下,殺伐明斷,這麽多年來從未變過。”


  “你別再說了。”他哽咽著抱她,她呆呆地看著他想,他竟然也會為自己流淚。


  他還是愛我的吧。


  她想著,隨即閉上眼,不敢再看他那雙通紅的瞳孔,自顧自地繼續說:“我雖然看不到了,但大魏一定會在你的統治下國祚興旺,賢才也會如您所願入您麾下,到時候,你就是大魏的王,不會再有百姓和我小時候那樣為吃飯穿暖發愁,而都將安居樂業,心有依靠。”


  她慢慢說著,眼淚竟不受控製地從眼眶裏湧了出來,睫毛濕透了,順著臉頰淌下來掉到唇上,很快地,在幹裂的地方上漫開刺痛和鹹鹹的味道。


  “我要走了。”她說,“我真的活得太累了。”


  “阿笙,孤向你道歉,孤做了許多對不起你的事,孤一定好好補償你,你想要什麽都會給你,哪怕你要做皇後,孤也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你奪來,你再撐一會兒,馬上太醫就來了。”


  她苦笑搖頭:“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我治不好了。我也不要什麽皇後什麽高位,我唯一想要的真心你卻也從未給過我。”


  “孤從頭至尾都隻愛你,阿笙,是你誤解孤了,孤之前故意冷淡你,隻是以為你自始至終愛荀彧甚過愛孤。”


  然而她似乎已經不在意了,意識逐漸渙散,喃喃道:”我都死了,你就不要再為難我的兒子了吧。”


  聲音瞬間低了下去,眼前一切隨之化為重疊的虛影,所有人和事皆成了縹緲幻象。


  混沌中他的臉已經看不清楚,她隻隱約聽見,他一聲聲地喚著自己的名字。


  真的好笑啊,竟然要等到她死了,他才終於肯承認他愛她。


  不過她也來不及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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