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蓁蓁
“因為你娘想殺我。”
阿笙麵色驟然陰沉,幾乎是一字一句,冷厲地抱臂。
小阿節在一旁完全陷入不知所措,愣愣地左看又看,一下子被阿笙眼裏的寒光嚇得呆住了,仿佛目光也瞬間被凍成冰霜,手腳發涼。
“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騙我。”女孩明顯不信阿笙的話,皺眉指向她,小手幾乎戳到她的鼻梁骨。
阿笙往後退了半步,不動聲色地拂開女孩的手,偏頭反問:“為什麽不可能?你娘當初放火企圖燒死我,幸好我不在那房子裏,不然豈不就沒命了?她可真是惡毒,所以一報還一報,她死了難道不是她自己活該?”
“你……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娘?”女孩急得跺腳,當即“哇”得咧嘴大哭,撲上來就要揮拳。
阿笙攥住她的手腕,細小的骨節握在手裏很輕,像陣西風般,脆弱得仿佛抓不住。
她的身子也很瘦,麵色蒼白得可怕,更襯得眼睛很大,紅腫的雙眸此刻正憤恨地麵對自己。
“女孩子,怎麽能隨隨便便就動手呢。”
沒必要和一個啥也不懂的孩子計較,盡管自己再討厭她。
於是阿笙麵無表情地說罷,便輕輕放開女孩的手臂,後者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被小阿節趕緊扯肩扶住,安慰著拿手帕給她擦眼淚:“別哭了別哭了,卞姨娘也不是故意的。”
說著,小阿節抬起頭勸和:“卞姨娘,蓁蓁妹妹還小,又懂些什麽呢,您就寬容些她吧。”
蓁蓁?
原來她叫曹蓁啊。
心髒頓時挨了一悶棍,本來砰砰跳的脈搏瞬間安靜。原來曹操把這個名字給了何姬的女兒,她想道。
臉色不由得鐵青,沒來由的火氣頓時又騰起來,但看著眼前嚎啕大哭的瘦弱女孩,她終究不能把火氣撒在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幼女身上,咬牙回身就走。
迎麵碰到一個梳雙環髻的粗使婢女,阿笙直接開口叫住她,
“姑娘,你家大小姐院子裏那個叫蓁蓁的女孩真是何姬的女兒麽?”
那婢女聞言,唬得晃了瞬,不安地低頭捏緊手背,嘴唇動了動:“您……都知道了?”
“有什麽我不能知道的嗎?”阿笙不知她這麽惶恐的表情是為何,有些好奇地問。
婢女慌忙搖頭,斂容欠身:“司空囑咐我們盡量不要讓您知道的,說怕您生氣。”
這句話一說出來,阿笙不禁愣了愣,有股奇怪的感覺在心內漾開來,像石子乍地投進湖泊泛起水暈。
“沒事,你盡管說,我哪會責怪你。”
婢女這才清清喉嚨,躬身道:“蓁小姐確實是何姬夫人的遺女。何姬夫人因為想害您而被司空下令囚禁在別府,生下蓁小姐不久,她就像遭了魔一樣得了失心瘋,剛過半年便去世了,司空大人這時才命人將小姐接回來撫養。她生下來半歲都沒有名字,還是回來後司空才親自取了名,說起來也是挺可憐的。”
見阿笙既未惱怒也未有回應,她接著說:“但說來也奇怪,當時王媽媽去問小姐的名字時,司空好像並未加以思索,直接就喚小姐為‘蓁蓁’,像是早已想好了一般。”
這婢女倒是心直口快,一口氣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倒出來,絲毫不顧及阿笙越來越緊繃的麵色。
早已想好了?
阿笙實在聽不下去,微微點頭,示意對方適可而止閉嘴,氣衝衝就跑回了自己屋子。
“他把我當成什麽?”
阿笙近乎大吼地喊了一聲,沒來由得讓過來端菜的綠漪駭住了。
她趕忙把盤盞放在桌上,整齊地擺好,小心翼翼地瞅著阿笙的臉:“夫人您怎麽了?”
“把飯端走!我不想吃!”眼淚突然堵住鼻子,阿笙邊急著掩飾,情不自禁就蠻橫地將碗碟推開。
盛得滿滿的飯菜“嘩啦”一聲,立刻傾翻滿地,在青石板上潑灑得到處都是。
“何姬那麽盼著我死,他不會不知道,要不是我運氣好,否則我就真的這樣窩囊地死了!可為什麽還要把本來屬於我女兒的名字給她的孩子取名,還把她接過來給我添堵,那我到底算什麽!”她伏在桌上發泄,手指摳住角落裂縫,慢慢縮緊,沾上了不停掉落的眼淚。
綠漪不敢多說半個字,隻能悶頭打掃,把地上的盤盞碎片撿起,搖頭歎息。
她好不容易捱到入夜,膽戰心驚地提防著阿笙的動作,正察言觀□□詢問要不要伺候睡覺,這時一片安靜中,門外驟然響起一名侍女的稟報聲,“夫人,司空喝醉了在書房,說要您過去。”
綠漪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趕緊回道:“我家夫人睡了,麻煩您……”
卻見阿笙猛然站起,立刻打斷她,朝門外的侍女大喊:“去,告訴司空,卞笙馬上就去。”
阿笙重新束好淩亂的衣襟,綠漪剛囁嚅地擠出一個字“您……”,立即被她橫了一眼,瞬間就徹底噤聲,乖乖走上前幫她洗了把淚痕斑駁的臉。
阿笙沒讓綠漪服侍,自己一個人提著盞燈穿過回廊,繞過月影迷離的小池塘,走到書房的門前。
“你來了。”
曹操正在桌案前低頭閱覽竹簡,剛放下筆抬眼,便觸到她眼眶泛紅的麵龐。
他穿一襲玄青相間的長袍,看上去清醒的很,全然不是喝醉的模樣。
但她剛想開口,被他搶先說了:“我確實是未飲酒。”
“那又如何?”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始終不離她的眸子,“所以我想清楚明白地告訴你實情。”
看來他都知道了。
這下更好。於是阿笙嘴角扯出冷笑,把自己的情緒壓在心底,語氣盡量平靜:“你想說什麽。”
“她畢竟是我的女兒。”
“可她的親生母親想殺我。”阿笙幾乎破口叫出聲來,語氣激烈。
她實在無法原諒何姬所做的事,即使後者已經死了,但那個女孩的存在仍如一根刺卡在喉嚨裏。
她可以容忍女孩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生活,唯獨難以忍受她頂著蓁蓁的名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長大。
“我沒有那麽大度,讓司空你失望了。”她固執地堅持。
他麵上未起半分波瀾,隻直直看入她的眼睛,認真地說:“你信不信我?”
“怎麽?”
“若我說,我所做所為一切都是為了你,你信麽?”他語氣突然放輕,真誠澄淨的眼神讓本想反駁的她未吭一聲,探尋似地微微側頭。
他忽然將阿笙的手握在掌心,溫熱的體溫讓她心髒倏而一動,手掌的細繭傳來粗礪的觸感,卻讓眼前的人更為真實。
他繼續道:“因為她母親的緣故,我本隻願讓她在府外受乳母教養。但朱建平說她八字與你完全契合,幾乎能彌補均衡你的五行命格,所以我才派人把她接了回來。如果你不信,我也無法強迫你讓你相信,但這全然是因為我對你的在乎。”
“你居然會信這種虛無縹緲之物?”她心裏五味雜陳,同時也感到不可思議。
曹操輕笑一聲,隨即緩緩斂去笑容:“原本自然是不信的,但近來我逐漸發現,天命往往需要我們的敬畏。更何況關乎於你,我便不得不為你的一切做好打算。”
但阿笙可不買他的賬,迅速把手抽出來背在身後,轉身嘟囔:“你又在胡言亂……”
語字還未出口,左臂突然被一把抓住,腳步一滯,整個身子頓時失去重心,不由自主倒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身體瞬間被鎖住,她羞紅了臉,不禁大叫“你在做什麽?”
“我沒在做什麽。”他促狹地揚起眉毛,卻抱她抱得更緊,甚至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把她緊緊勾在胸前,讓她能夠聽見自己有力的心跳。
“你瘋了嗎,這是書房……”阿笙抑止住強烈的心慌,懷疑他是不是神經錯亂,竟然會做出這種瘋狂舉動。
不料他毫無反應,隻淡淡回答:“侍衛早已被我遣出去把守府門,你不用擔心會有人闖進來。”
額角青筋抑製不住地亂跳,她徹底陷入無奈,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來緩解尷尬,隻能手足無措地開口:“你不說你沒喝酒麽?”
“誰說我沒喝酒?”他居然理直氣壯,“隻是屋裏點了熏香,把身上的酒氣遮掩住罷了。”
她這下是真的無言以對。
“我就要出征了,你就不和我說些好話麽。”他傾身附在她的臉側,小聲和她咬耳朵,“比如……祝我安然無恙,大軍凱旋什麽的。”
灼熱的氣息撲在敏感的肌膚上,阿笙不禁不自然地扭動了下身子,掙紮著想推開他。
他立刻用手按住她不安分的肩膀,黑暗中她感到曹操的唇角勾起笑意,似乎在慢悠悠地伸手撫摸自己的頭發。
發間微微作癢,曖昧的味道隨即伴著柑橘熏香在空氣中飄散,攪擾本就意亂的心神。
“你怎麽又要去打仗了,這次是誰惹你了?”定了定神,她問道,試圖盡量把話題引到正經的上來。
“劉備。”
他隻短促而肯定地說了兩個字,卻令阿笙頓時臉色大變。
是那個麵相溫和,心誌遠大不甘為池中物的男子,會為了捕獲自己所想要的東西而不擇手段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