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上隻有一個文若
過了不久,荀彧也到了二十歲的年紀,照儀禮,他也該加冠了。
本就是溫潤如水的翩翩公子,戴了玉冠愈加俊秀奪目,舉手投足間既有書香世家的雅量非凡,又透出卓爾不群的謀略智慧。
阿笙近來才知道那些歪歪扭扭蝌蚪文一樣的圖畫原來是地圖,他經常研習的書卷簡牘是從古至今傳下來的先賢兵書。這些兵戈之事阿笙不懂也不感興趣,但他就能一讀一天。
他想做運籌帷幄決策千裏的謀臣,也想成為治國平天下的朝堂卿相,他心許天下太平,卻更深諳“兵者,詭道也”的用兵之智。
族中長輩給他取了字,喚作文若,阿笙隻覺讀起來就如春風拂麵般好聽,襯他這個人也是極為合適。
隻是那位唐小姐來的次數隻多不少,甚至經常會去孝敬老夫人,也很受後者的喜歡。
這天一早文若就去友人家拜訪,據說是慶賀生日宴。
阿笙和幽蘭在庭院侍弄花草,邊談論些街邑閑事,幽蘭把從別人那聽來的閑話全部告訴了她,說當今皇帝很是寵幸宦官,朝廷裏都是宦官一手遮天,還經常廣納美女充實後宮,最近極其寵幸一個姓何的美人,有趣的是她出身屠夫之家,有個殺豬的哥哥何進,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連屠夫都因為妹妹受了皇家寵愛被封為地位極高的大將軍,何其威風。不過這些話也隻能小聲說。
說著說著,就說到了自家身上。“我們公子恐怕馬上就要成親,新婦應該就是這位唐家姑娘。”幽蘭一副知之甚多的了然神情,信誓旦旦道。
阿笙心裏堵得慌,她與唐思的恩怨旁人怎會知曉。“你又是從哪得來的消息?”
“我上次看到老夫人和唐家夫人相談甚歡,聽張媽說兩人談到了婚事什麽的,這還能有誰,也隻會是我家公子和唐姑娘的事了吧。”
幽蘭說完還非常向往心羨的樣子,“郎才女貌,想我們公子神仙一般的人物,也隻有那樣出塵的女子配的上了吧。”
出塵不見得,隻覺得她俗得很。阿笙心裏恨恨想著,卻看見張媽走過來叫她:”唐家小姐過來陪老夫人了,我孫子生了傷寒,我急著回家給他找郎中,你替我服侍一下老夫人。”
阿笙應承著走進房,看見老夫人斜倚在水貂皮坐床上,她身邊唐思一副悲傷的表情,不停地歎氣道:“可憐我那秋月才十五歲,從小就跟著我,我身邊就這麽一個知心的丫鬟,怎會想到如今染了風寒去了呢。”說著眼淚竟撲簌簌掉落下來。美人落淚,梨花帶雨更惹得老夫人憐憫。
老夫人同情又不失慈愛地看著她,緩緩開口:“這知心的奴婢倒是極重要,否則使喚著也不遂意。”
“正是如此,這下秋月一去,小女也不知該怎麽辦了,上哪找這般伶俐的丫頭。”唐思拿著手帕輕輕擦拭淚水,微微哽咽道,看上去完全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主子。
阿笙一麵冷眼看著唐思落淚,嘀咕她這樣把奴婢視若塵土的人怎麽可能如此重感情,一麵給老夫人泡茶。
突然,老夫人的視線觸及到她,頓時像是想到什麽,指著她對唐思道:“這丫頭是我兒買來的,素日看著也很機靈,我把你看作女兒般疼愛,不妨把她送給你。”
“砰!”阿笙驚愕地瞪大眼睛,茶壺忽得因為拎不穩摔向青石地麵,發出碎裂的尖利聲響,刺痛周圍人的耳朵。
她驚慌地忙不迭跪下,額間的汗汩汩流出,順著臉龐肆意淌下來,緊張喊道:“奴婢願一輩子侍奉公子,求老夫人不要舍棄奴婢。”
唐思卻是一臉得意的笑容,原本的悲傷收斂得一幹二淨,換上一副感激不盡的表情對著老夫人道:“小女平日就極喜歡這個伶俐丫頭,今日蒙得老夫人恩賜,我自然會像待妹妹一般待她。”
“唐姑娘雖好,但奴婢已經受了荀家恩惠這麽久,求老夫人留奴婢報……報恩吧。”阿笙已是哭得說不出話來。
老夫人絲毫不理會阿笙的求情,哪管她的額頭磕出了鮮明的紅色血跡,混雜著鹹澀的汗水火辣辣地疼,可她也不管不顧。
若是真的跟了唐思,她隻會將自己嫁給她所說的小廝,那些人粗俗魯莽,把妻子視若牲畜,更重要的是,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荀文若了。
於是阿笙隻能拚命磕頭,乞求能得到老夫人的可憐。但後者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瞥一隻螻蟻,隻當她是存了在兒子身邊當側室的心思。
這讓她更加巴不得把阿笙送出去,大戶出身的她,對丫鬟出身的偏房一直厭惡不已。她皺眉揮揮手,示意唐思把阿笙帶走,威嚴而不容置疑。
阿笙絕望地大哭,也不管顏麵掃地,她滿腦子都是日後的灰暗,以及荀文若教自己學琴,握著毛筆教自己習字讀書,自己在堂下種花,他在研讀兵書冊籍的時光,那樣美好的人,再也不會遇到了吧。
突然,房門猛得打開,她下意識地回頭,卻是他回來了。
他看到跪在地上額頭血肉模糊的她,眼中掠過的心疼與不忍狠狠地撞擊她的心房。文若跑到她身邊攙扶她起來,問道,“怎麽了?”
唐思的表情在看到文若進來的一瞬間變得懊惱,但很快就笑若常態:“適才不過是老夫人想將她送給我當貼身婢女,哪知這丫頭這麽不願意,哭天搶地的,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
老夫人“哼”得一聲示意唐思不要再說下去,抬高了音調對文若道:“你對你的丫頭倒是很關心,不過老身作為你的母親,你若敢違拗老身的命令,便是不孝。”
阿笙大驚失色,她不知老夫人對自己竟已是到了非驅逐不可的地步。
“兒鬥膽求母親不要將笙兒送予他人,這並非是不孝,隻求母親能滿足兒的心願罷了。”文若拍拍她的頭,言畢在她耳朵旁低低耳語,“別怕,有我在。”
此語一出,對阿笙來說無疑是一劑定心丸,本是瑟瑟發抖的身體竟逐漸鎮靜起來。
有他在,好像這世界翻天覆地了也不怕。
“笙兒身世甚是可憐,五年前我路過河內郡時,那裏百裏蝗災顆粒無收,她本是良家女孩,親眼見她父母活活餓死,那時八歲的她沒錢安葬父母,才被迫賣身。我那時便答應她,不會拋棄她,繼續過流離失所的日子。”文若聲音很低,把她身世描述得很慘,聽上去令人悲戚,心生同情。
可能文若吃準了他母親的軟肋,老夫人果然心軟,歎口氣看向唐思:“罷了,這丫頭實在可憐,我再物色一個送給你吧。”
“把這個咬咬牙抹上就不疼了,也不會留疤。”文若把草藥搗開,給她輕輕抹在額頭。動作很柔,溫熱的手掌觸著很舒服,他專注的樣子讓阿笙都看呆了,甚至忘記了疼痛。
“對了,你為什麽要把我形容得那般可憐,我爹明明還在。”
“我母親的脾性我最清楚,最聽不得可憐人的身世,不然她豈會放過你?”
卞笙垂下眼眸,像是鼓起了勇氣,低低問:“那你最後的話是真的嗎?”
文若輕笑,給她抹好草藥的額頭吹了口氣:“你覺得呢,你這麽脆弱的一個人,不跟著我,你能到哪去?”
阿笙聽完,看他的眼睛忽然就模糊了,這世上隻會有一個文若,他似乎無所不能,將自己保護得受不到外界一點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