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苟延殘喘
後宮之中最不乏察言觀色之徒,朝華宮的宮人雖不曾裁減,但已經懶到連積雪都不願清掃。
錢貴人深一腳淺一腳的進了朝華宮,要不是宮人攙著,幾次險些絆倒。
她遍觀整個冷冷清清的宮殿,往常所熟悉的花園水榭也都被積雪覆蓋,牆生茅草,磚瓦坍塌。
連德妃最寶貝的幾株花樹也都斷的斷,折的折,僥幸完好的,恐怕也度不過這個冬天。
“真是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啊……誰能想到德妃娘娘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錢貴人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覺,想當初她常在德妃座下來往,後宮無事也都喜歡聚在德妃這裏,談天說地,何其熱鬧。
一朝宮變,本末倒置,也是可笑……
“陸康倒了,陸初容沒倒下,娘娘卻倒下了。”她一進寢殿就抬起帕子在鼻前揮了揮,好揮去撲麵而來的濃鬱藥味。
德妃正坐在榻上,聽到聲音往她這邊看了看。
與其說是看,其實她也隻剩下一隻眼睛可以視物,大半張臉,連帶一隻眼都被白色的布帛層層纏繞,很難辨認她以前的容貌。
皇上不曾虧待了她,太醫有,良藥也有,也同意蘇家從宮外送了兩個乖順的丫頭進宮來伺候她。
此刻那兩個丫頭見了來人,如臨大敵一般。
蘇妍雪卻輕輕搖搖頭:“退下……”
她的嗓音沙啞破敗,是大病初愈,也是心灰意冷。
“娘娘受苦了。”
德妃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看她,連帶眼珠子都有些汙濁泛黃:“恭喜……”
錢貴人笑道:“娘娘也不必恭喜我,這人啊,隻要乖乖的熬下去,總歸有重見天日的一天,隻可惜,這個道理德妃娘娘您以前不明白。”
蘇妍雪沒再說話,她被毀容之後身形更加瘦削,一件輕裘披在身上,單薄的好像隨時都會滑落。
明明麵纏白帛令人生懼,但偏偏這身段姿態,讓人同情不已。
“我以前啊,很羨慕娘娘,”錢貴人在靠近炭爐旁的椅子上自顧自的坐下,輕聲笑道:“羨慕娘娘的好相貌,好家世,也羨慕娘娘得太後青眼,皇後之位就如同是囊中之物,我們從來是想都不敢想的。”
蘇妍雪道:“那現在呢?”
“現在?現在依舊羨慕娘娘啊,娘娘手段之高,另妾身羨慕,被貴妃遷怒,一無禁足,二無降位,試問,整個後宮,誰還有這樣的待遇?”
“那本宮和你換……”
錢貴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妾身這樣的小門小戶,哪敢高攀蘇家,妾身盼著娘娘早日東山再起,妾身還像以前一樣常伴娘娘身邊,便已知足了!”
東山再起?何其諷刺?
她這張臉徹底毀了不說,如今連帶爺爺和父親都將她視如棄子,也便隻有母親,還掛念著她,時不時托人往宮裏送些湯藥給她,還時常勸她莫要做那尋死的傻事。
用母親的話來說,隻求她一生安穩無虞即可,哪怕容貌盡毀,蘇家也會力保她在宮中的地位。
“娘娘,妾身此來有一惑。”
德妃用那僅剩的一隻眼睛看著她:“你說。”
“以前常聽娘娘說貴妃娘娘是陸家的棋子,受陸康擺布,皇上和她也隻是逢場作戲,怎麽現在看來並非如此,皇上似乎也極為看重貴妃?”
德妃幽幽看著她道:“你不會以為,皇上對她,真有什麽情意吧?”
“難道沒有?”
“之所以還留著她,或是、受惑於美色……或礙於太子……要麽廢,要麽立。”
“立?”錢貴人微微沉吟,不由驚駭道:“皇上不會還想封她為後吧?”
德妃沒再吱聲,若她沒有纏著布帛,興許會擺出一個冷笑的表情。
“也不是沒可能……”錢貴人自言自語道:“太後說,以後見著她,將她視為皇後,本以為太後隻是因為太子的緣故,原來這對母子這麽快就忘記陸康的所作所為了!”
聽聞此言,德妃一把抓緊軟榻上的扶手,身體止不住的哆嗦。
她因這強水毀去麵容,躺在榻上生生死死一月有餘,卻不知,朝華宮外,有人萬千寵愛於一身,有人歡歡喜喜辦宴席,有人,曾將她騙的孤注一擲,那人,又狠狠將她踢進絕望的深淵!
她的恨,她的痛,她的淚,在這一個月幾乎已經碾碎成粉,吸入肺腑,刻入骨髓,以便她隨時隨地,輕而易舉的將其喚醒。
錢貴人騰的站起身來,指著德妃的手直哆嗦:“娘娘,您,您眼睛……”
她感覺到了,她那隻被強水毀了的眼睛,正緩緩流出血淚。
“傷口裂了而已……不必大驚小怪。”
“那,那要不要叫太醫啊?”
“不用,錢貴人,你是第一個來看本宮的人……本宮這朝華宮,已經許久許久無人踏足了。”
“陳嬪也沒來看過娘娘?”
“陳嬪……陳嬪……”她細細品著這個封號,又冷笑道:“本宮終究是看錯她了,從一開始,她就妄想攀附貴妃,為自己謀個前程,隻可惜啊,對陸初容而言,臥虎之側,豈容他人安睡?她連這個道理都不懂,下場並不會比本宮好多少。”
“娘娘說的道理妾身明白,可如今,隻要皇上不鬆口,誰也拿貴妃無法!更何況,她還有個太子傍身,太後撐腰!”
“那就讓皇上鬆口啊……”
她定定看著錢貴人,一隻眼睛渾濁腫脹,一隻眼睛卻流著赤紅的血淚,濕透白色的布帛,如何可怖自不必說。
錢貴人從朝華宮離開的時候天色已晚,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將這世間的不公與怨念盡數掩藏,入目皆是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
幹幹淨淨,就好像,好像那從棲鳳宮傳來的笑聲。
她明明想要避開這個讓她心生妒忌的聲音,卻又忍不住往那邊豎起耳朵,隱約聽到宮牆之內,陸初容高聲喚著妙思,叫她趕緊過來幫自己團雪球。
似是久喚未到,陸初容有些賭氣一般說要和她斷了手帕之交。
那一國之君便叫她:“小家子氣,心眼小的跟針尖一樣!朕給你團就是了!”
隨即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後者驚叫出聲,大聲笑罵那一國之君不是正人君子。
錢貴人裹緊身上的鬥篷,卻依舊覺得這冬日的寒冷無縫不入,凍的她直哆嗦。
朝華宮中,她離開的時候,那兩個丫頭因蘇妍雪滿麵是血嚇的哽咽無措。
棲鳳宮宮中,那天子寵妃,卻在雪地裏玩的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