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梅圖
榕兒就是那般特立獨行的女子,從不曲意獻媚,就算是從前還愛著他,也是本性相待,花樣百出,卻老是鬧得不可收拾。
那個女子,滿腔赤忱挖空心思引起他注意,換來的卻都是奚落與漠視。
如今才知真心難尋,悔恨卻如冬日紛飛的大雪,覆蓋了他的世界,凍成一片荒原。
墨景熙甚至能想像得出,慕榕會如何品評這些姨娘貴妾的賀禮。
梅姨娘親手繡的山水畫屏,按照墨景熙的喜好,布局清疏淡雅,但慕榕肯定會大大的嫌棄,有這個閑工夫綉一幅被擺在倉庫里生灰的屏風,不如綉一雙鞋吧,總之下場都是被人踐踏在地。
陸姨娘換了一身裊娜飄逸的衣裳,仿效傅玫郡主的雪鳳焚天舞,把結尾改成漫天的花瓣,襯得美人如花間仙子般耀眼。
慕榕一不擅長音律,二不耐煩女子獻舞示愛,若是硬逼她的話,恐怕會下場打兩套虎虎生風的拳吧。
墨景熙想起那一日,他誤會了她偷人,被她抄起飯菜砸了一身的情景。
他被整得狼狽至極,光是洗去油膩的湯汁,就費了不少勁兒。連著好幾天,動不動就覺得自己身上還殘留著豬油味兒,著實把他給氣壞了。
他怎麼就豬油蒙了心,不懂得明辨是非,還接連鑄下大錯呢?
那個好皇叔,趁虛而入奪人所愛,會不會真心對榕兒好呢?
墨景熙憶起過往和慕榕之間的種種齟齬,眸光感傷之餘隱約帶著暖意,但是在瞥見下一個起身獻上賀禮的女人時,驟然冰凍三尺。
楚晴嵐也是有備而來,她身上穿著最華麗的衣裳,妝點著最燦爛奪目的頭面,墨景熙都不陌生。
當初為了彌補對嵐兒的虧欠,他不惜重金搜羅全京城最名貴的首飾,還將宮裡遇賜的蜀錦都給了她裁製衣裳。
如今想來,也是他一點一點養大了楚晴嵐的野心。
只見她蓮步輕移走上前,儀態端莊地磕了三個頭,隨即起身,盈盈笑道,「妾身今日為王爺準備了三個賀禮,還望王爺會喜歡。」
墨景熙目光陰沈地盯著她嬌艷的臉,眉目如畫,貌美如天仙,但骨子裡卻包藏著最惡毒的禍心,只要是擋了她的路,任誰都能眉也不皺地剷除。
原本熱鬧的大廳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注視著楚晴嵐的一舉一動。
田姨娘沒沈住氣,出言譏諷道,「那得要看側妃娘娘送的是什麼禮呀,畢竟這些日子,您給府里送上的大禮,一個個都真夠陰險的。」
梅姨娘尖酸地附和道,「田姐姐說的是,有些人明明已經佔盡了便宜,還不給人活路,若非王爺睿智英明,四王府的名聲都不知要被側妃娘娘敗壞到什麼地步呢。」
楚晴嵐對這些刻薄的話語置若罔聞,只專註地凝望著她摯愛的男人。
上次這麼近距離仰望著王爺,是什麼時候?他有多久不曾如此平靜的看著她?
那平靜的目光背後,想必仍然隱藏著滿腔恨意和嫌惡吧……
楚晴嵐拂袖轉身,落座在丫鬟早已備好的琴案,纖纖素手精心點染了艷紅蔻丹,那一抹扣人心弦的紅,乍然眩花了墨景熙的眼。
她想做什麼?
在他識破她的真面目,憤恨斷情之後,還想用這些狐媚伎倆迷惑他的心?
墨景熙在內心冷笑道,「嵐兒啊嵐兒,當真是太小瞧本王了。」
他面無表情地招了招手,一個身穿姨娘衣飾的女子款步上前,識趣地執起酒壺注滿四王爺手中的玉杯,便要再躬身退下。
「丁姨娘且慢。」墨景熙淡聲道,此言一出,眾人的眸光齊刷刷地落在那女子身上。
那不是.……楚晴嵐身邊的大丫鬟丁香嗎?
墨景熙拉著丁香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側,薄唇勾起一抹溫潤的笑,「楚側妃曾是妳的主子,既然她今日要撫琴一曲,妳便在本王這聽著吧。」
丁香羞怯地應道,「是。」隨即安份的挨著墨景熙而坐。
楚晴萱最先從怔愣中回過神,冷冷一笑,神色自若地繼續飲酒。
不愧是楚晴嵐教出來的好丫鬟,想必她初入四王府,孤立無援之時,丁香幫著出謀劃策,扳倒楚晴嵐,為的不只是幫腹中冤死的胎兒討公道,還想名正言順的成為墨景熙身邊的女人吧。
嘖嘖,又是一個善於利用男人同情愧疚的心理,不擇手段的女人。
楚晴嵐望著眼前這一幕,即使刺眼、心痛,卻早已左右不了她麻木至極的意志。
想當初墨景熙就是這樣容易心軟的個性,才會落入她的算計,一步步逼走了慕榕。
事到如今,她有何好怨恨丁香的呢?
只盼她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否則以她不能生育的身子,在這遍地荊棘的後院,是不可能安穩度日的。
楚晴嵐嫣然一笑,不緩不慢地撫琴,輕啟朱唇,如鶯啼婉轉的嗓音流瀉而出。
「弄梅騎竹嬉遊日,門戶初相識。
未能羞澀但嬌痴,卻立風前散發襯凝脂。
近來瞥見都無語,但覺雙眉聚。
不知何日始工愁,記取那回花下一低頭。」
悠揚的歌聲中,憶起往日的花前月下、恩愛誓言,墨景熙也不覺地失神,放開握住丁香的手,眸底有幾分動容。
楚晴嵐輕捻慢攏,琴聲傷感幽怨,她如泣如訴的唱道。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
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當餘音落盡,她呢喃輕嘆,似花落無聲。
墨景熙卻讀懂了她的唇語,楚晴嵐喚了他一聲熙哥哥。
丁香待在四王爺身旁,深刻感受到他心緒的起伏激動,如坐針氈,咬牙低語,「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若是小姐不曾……那該有多好?」
墨景熙驀地回過神,方才眼神中的一點溫情蕩然無存,冰冷的利箭射向楚晴嵐,狠狠地穿透了她的心。
郎君已然無心無情,即使片刻憶起往日溫存又如何?
該放下,便是要放下了。
楚晴嵐優雅地起身,姣好的面容平靜如畫,她微微頷首,兩個丫鬟便呈上一幅捲軸。
墨景熙自是不接,丫鬟們早有預備,恭恭敬敬地將絲質捲軸慢慢攤開。
那是一幅.……墨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