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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江州

  侍從正在伺候朱允承洗漱更衣,雲良便端著一個托盤入了寢殿,在朱允承身側一躬身,雙手將托盤舉過頭頂,說道,“殿下,這是一早從晨曦殿送來的。”


  朱允承正眼都沒瞧一下,懶懶的問道,“什麽東西?”


  雲良回道,“回殿下,蘭兒說這是寧神香,此香可寧心靜氣,可助殿下休養生息。”


  “嗯,拿下去吧。”朱允承仍然沒有要看的意思。又見雲良一直端著托盤沒有退下,便問道,“怎麽?還有何事?”


  “回殿下,蘭兒稱有一封王妃的手書夾在這寧神香中,求殿下過目。”雲良言語中似有為難之色,又將托盤往前遞了遞,並舉高了些。


  朱允承這才抬手揭開了其中一盒的蓋子,果然裏麵放著一張紙,打開看了看,又折好了丟回盤中,“傳話下去,本王稍後就去晨曦殿。”


  雲良低了低身子,拿著托盤退了出去。


  朱允承心裏思忖著,這寧芙蓉在這時候突然送來個寧神香,又寫了這麽一封手書,不知是在唱哪出戲,且去晨曦殿一次探個究竟。


  到晨曦殿之時,寧芙蓉早已穿戴整齊候在內殿,朱允承草草瞥了一眼,便直接略過了寧芙蓉,在空置的鳥架處停頓了一下,拿起許久為用的喂食勺看了看,又丟回鳥架,隨後走到美人榻前背對著一路跟來的寧芙蓉,淡淡的問道,“王妃,近來身子可好些?”


  寧芙蓉在身後福了福,回道,“芙蓉這身子也就這樣了。”


  蘭兒端了兩盞茶進來,一左一右放在茶幾上,寧芙蓉使了個眼色,蘭兒便識趣的退了下去。


  寧芙蓉從幾上端起一盞茶緩緩走至朱允承身側,柔聲說道,“殿下,請用茶。”


  朱允承隨意的接過茶盞,隻是端在手中,沒有喝的打算,隻是冷冽的問道,“王妃,那封手書是何含義?”


  寧芙蓉湊近朱允承,輕輕地替其整理起衣袖來,邊整理邊說著,“誠如殿下您所見的,芙蓉覺得沈姑娘入府多日了,這麽不明不白的總不是個辦法,殿下若真的喜歡,納做一個姬妾便是。”


  朱允承拂了拂袖子一轉身,順勢甩開了寧芙蓉在他身上的手,將茶盞放回幾上,並未馬上接話,思慮片刻,沉聲說道,“清闕的事,本王自有打算。王妃的賢良和體恤本王自然會意,王妃有心了。”


  “殿下,守歲那日芙蓉去蕪寰宮見了母妃,母妃似乎身子又不太爽利,一直在催促著妾身與殿下要早日誕下嫡子。”寧芙蓉走近朱允承,環住了朱允承的腰間,將頭靠在他的背上。“芙蓉憂心著此事,或者沈姑娘入了府,子嗣的話……”


  這次朱允承倒並未馬上推開她,寧芙蓉在其身後看不出他的表情,憑聲音可以感覺到他冰冷的態度。朱允承輕哼一聲說道,“王妃,何須拿子嗣與母妃來說事,嫡子?太子在上,仍未所出,莫非本王是要引火燒身不成?現在什麽局勢,想必王妃應該比本王還清楚吧。”


  “殿下,您誤會芙蓉了,”寧芙蓉隱隱有些嗆聲,環在腰間的手臂收的更緊了,“芙蓉一心為了殿下著想,並無別的心思。”


  朱允承一把扯開了寧芙蓉,冷冽的說道,“無別的心思,好,這話本王先收著,也請王妃謹記。該守的本分,請王妃一定牢牢守住,別丟了大召的顏麵。”


  寧芙蓉表情委屈,梨花帶淚的說道“殿下,芙蓉上回鑄成大錯,已經有所反省,因此送去了寧神香,以表心意,望殿下能夠回心轉意,至少可以像過去那般對待芙蓉即可。”


  朱允承微挑眉梢,伸出指尖微微將寧芙蓉的下頜抬起,四目相對,一方含情脈脈,一方卻冷若冰霜。“寧芙蓉,你覺得本王還會信你?”


  “是,你必須相信我,”這句回答鏗鏘有力,寧芙蓉似乎還有別的含義。“為了大召和南平,你必須相信我。”


  朱允承昂起頭,斜睨著眼前的寧芙蓉,看來這才是今日找他來的目的,先向他以納清闕為妾來示好,後跟他攤牌,搬出母妃、大召來,無非就是向他闡明,若是想要保住清闕,必須要先保住自己的位置以及她這位王妃,換言之就是要繼續跟她“相敬如賓”。那頭吊著二皇兄,這頭又不願放棄自己,周旋在此間,這寧芙蓉的算盤還真打的巧妙。


  朱允承嘴角邪邪一勾,答道,“既然如此,那這段日子王妃先安心調理身子吧,待本王回來,再與王妃共商子嗣的事。”


  寧芙蓉表情微怔,取出絹帕拭去眼淚,撲到朱允承懷裏,破涕為笑的說道,“殿下,芙蓉就知道您會回心轉意的,芙蓉定當好生修養這身子。對了,殿下,芙蓉想去法華寺修養幾日,佛可靜心、清心。”


  朱允承輕輕推開寧芙蓉,退開兩步,淡淡回道,“嗯,如此甚好,王妃自己做主便是。”


  蘭兒躲在帷幔後,豎起耳朵聽著裏麵的對話,從神情緊張漸漸變得舒緩下來,長籲一口氣。這一幕恰恰被前來向姐姐請安的海棠看到,海棠不動聲色的來到蘭兒身邊,也傾身去聽,並低聲問道,“好你個蘭兒,豈可在此偷聽。是姐夫來了嗎?”


  這一聲差點把蘭兒嚇出魂來,趕緊福了福,急急說道,“蘭兒見過海棠公主。”


  “免禮免禮,”海棠撥過蘭兒的身子,探頭朝裏望去,果然看到姐姐從身後抱著姐夫在說話,一個害羞,雙手遮住了燒紅的小臉頰,糟糕的是,居然腦中還浮現了自己和柴侍衛的畫麵,更加羞的無地自容起來,一跺腳,狠推了蘭兒一下,嬌嗔道,“你這個奴婢,居然在此窺視主子,真真該死。”然後就飛快的跑至門邊奪門而出了。蘭兒一副莫名其妙的怔在原地。


  海棠的動靜太大了,朱允承正好乘此契機結束了與寧芙蓉的對話離開晨曦殿。


  從晨曦殿出來,朱允承走在環湖的回廊中,經過一間半廊亭,突然駐足不前,揪著眉頭望著被一層薄冰籠罩的湖麵,細細的聆聽能聽見卡嚓卡嚓冰麵破裂的聲音,現下他周遭的情況就似這冰麵,用蠻勁亦能輕易擊碎,卻並非最好的方法,當以迂直之計為上,要似這冬日暖陽一般將冰麵一寸一寸的滲透破除。


  一個人影閃入了亭子,跪在朱允承身後,一抱拳說道,“主子。”


  “回來了,事情辦的如何?”


  “不太順利,屬下無能,沒查到什麽。”柴駿奔波了一夜從距盛京百裏外的淩霜原籍布兩村趕回盛京,由於疲憊聲音略顯幹澀。


  朱允承用折扇輕輕拍打著手掌,似乎對這個結果不感到意外,“意料之中,太子一定把淩霜的底細都洗幹淨了,沒那麽容易查。你先下去吧。”


  柴駿複命起身剛想離開,又被朱允承叫住了,“對了,替本王傳李洵去明德殿問話。”


  “是。”


  朱允承找李洵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文宗林的事,李洵之父為吏部侍郎,主要分管朝廷命官的名錄,文宗林自稱告老還鄉,姑且當他真得回了家鄉,也得先知曉其家鄉在何處。


  李洵探得,這文宗林江州南溪縣人士,在朝為官四十載,經曆了南平三朝天子,由於才智頗佳,年輕有為,十三歲中了秀才,十五歲隻身前往盛京拜入趙德欽父親趙玄禎門下,十八歲中舉被舉薦入刑獄司,告老還鄉時不過五十八歲,按照其離開時的身體情況尚數康健,父皇當時也並未挽留,畢竟一介四品官員,又後繼有人。


  所有都看似合情合理,若不是大皇兄說起此人,表麵來看這文宗林與貪腐案一絲關聯也沒有。


  江州群山延綿,地勢與九幽很相似,雖名為江州,實則水源相對缺乏,盛產銅,朝廷設鑄造司在江州,受中樞機構直隸。南溪縣位於江州最北,僅約百餘戶人家,在山腳下築城,靠山而居。


  來到此地,洛玥似是重回九幽一般,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此處民風甚是樸素,山地不適合農耕,大多數的壯年男子都去了山上的礦洞謀生活,留在家中的多為老弱婦孺。


  原先朱允承的考量是去拜訪文宗林之後即前往梅州取畫,然而江州與梅州相隔甚遠,未免夜長夢多,還是決定先去江州。


  戶數不多,朱允承、柴駿和洛玥很快就找到了文家的院子。院子由樹枝杆錯落有致的籬笆圍住,中間一座泥土牆幹草頂的樸素屋子,左側一間棚子中圈養了一頭牛兩頭山羊,右側的棚子中應該是一個爐子,還有鑄造用的工件台。棚子旁種了一顆梅樹,這裏極北因此樹杈上還綴著星星點點的梅花沒有凋謝。


  洛玥緊了緊毛領子,將手互相插在兩個袖口中,如此可以不讓山風鑽進衣服來。這裏真是好冷,比盛京還冷吧,幸虧這次沒讓她起碼。途中聽朱允承說了個大概,這文大人好說歹說是一個四品大元,怎麽還鄉之後竟住在如此一間草棚頂的泥牆屋裏,想來應該是一個為官清廉的大人吧。


  柴駿這次也是難得的穿的厚實了許多,毛領、毛袖、毛護腿,被洛玥笑稱穿成了一頭四腳獸,說不上是什麽獸,總之就是手腳都帶毛的那種,笑了一路。朱允承依然是不可一世的貴公子模樣,銀狐毛領的大鬥篷,兩手插在手籠裏,甚是暖和。這手籠是給洛玥帶出來的,被嫌棄太麻煩,又丟還給了朱允承,現在可好,冷的身上打顫,又不好開口問他要回,隻好自認倒黴了。


  朱允承含笑的打量著洛玥,上去用手肘推了她腰間一下,催促她去敲門。


  洛玥回頭瞪了一下朱允承,嘟著嘴,不耐煩的說道,“知道了,公子。”文宗林熟知朱允承,當然也見過貼身侍衛柴駿,由男裝的洛玥喊門是最合適的。


  洛玥上前一步,伸出手來抓住了一個已經有些鏽跡斑斑的鐵環,叩叩撞了兩下門,朱允承及柴駿則退身到拐角處靜觀其變。


  出來應門的男人,生的很是高大,洛玥站在他眼前隻到他的肩頭,黝黑臉上五官也都很大,臉卻瘦長,比例顯得很不協調,甚至有些怪異,眉頭由於長時間的皺在一起,已經出現了很深的皺紋,鼻梁周圍生滿了斑。


  男人神情冷漠的瞅著洛玥,洛玥倒也沒被他的尊容嚇到,雙手一托,作了一揖道,“請問,此處可是文家?”


  男人沒有答話,隻是揪著眉毛,上下上下的打量洛玥,本來還算坦然的洛玥,被這不很善意的目光盯的有些嫌惡起來。末了,男人用低沉沙啞的嗓子開口答道,“這旮旯麽有你要找的銀。”


  這一開口洛玥犯了愁,這話隻能聽懂半句,其餘全憑猜,他大抵是在說此處沒有叫做文宗林的人。


  洛玥拉下了高高的毛領子,露出了方才藏在裏麵的另半張臉來,對方怔了怔,眼睛忽然放出了異樣的光芒來,主動的搭起話來,“嘿喲,倒還是個俊娃娃,恁是找那人幹嘛事勒?”


  寒冷的山風把吐出的氣息瞬間化成了白霧,洛玥冷的嘴唇有些發抖,但任務在身,不得不賣弄些什麽吧,現下雖然還是男子裝扮,不過相貌好的果然還是比較有親和力一些。努力的擠出一絲笑容來,洛玥回道,“在下沈清闕,自盛京來,找文大人敘舊。”


  那大漢聽聞此言竟哈哈大笑起來,“敘舊?恁這歲數?”


  洛玥又作了一揖,“敢問大哥,尊姓大名?”


  “俺沒姓,這裏人都叫俺柱子。”大漢用粗糙的大手撓了撓頭,表情緩和後倒是顯得憨憨的。


  現下哪有閑工夫與這莽夫客套,恨不得趕緊到屋裏先暖和暖和,洛玥再一次試探著問道,“柱子哥,能否引我入內與文大人一見?”


  “恁等著,俺進去問問去。”柱子掩門進去了,良久才出來,憨笑著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對不住了,俺爹說不識得恁。俺爹身子骨不好,不方便見人。”


  洛玥早就料到沒有那麽容易,向著柱子招了招手,示意他湊近一些說話,柱子順從的湊過耳來,“柱子哥,你再幫我進去傳個話,就跟你爹爹說京城的朱大公子托在下來的。”


  柱子黝黑的臉微微泛紅,點頭應允,這回進屋後片刻即出來了,將門讓開引了洛玥進屋。


  洛玥進門前探頭向著拐角處得意的看了看,才隨著柱子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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