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神聖

  他正和那位神秘的上仙待在一塊。


  早在洞府外麵的三方勢力,拚得天昏地暗、暗流洶湧之際,後者隻隨手一劃,就拉開條足有三米寬的空間縫隙。隨後人廣袖一招,就裹著他一走了之。比起打生打死、各懷心思的幾波人馬,他們倆人跟郊遊踏青似的輕鬆。


  等再睜眼,麵前景色驟然一變,桃紅柳綠、鳥語花香,麵前是潺潺溪流,腳下是茵茵草坪,撲鼻的靈氣使人沉重的身軀驟然一輕,滋潤得此處花草格外繁茂,儼然是個桃源仙境般的地方。


  在烏漆嘛黑,遍地瘴氣陷阱的地方呆久了,方輕鴻坐在草坪上,油然而生出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閉上眼深吸口氣,純淨的靈力在感知到天生道胎的存在後,歡欣鼓舞地往這邊湧,填充進他的身體。這種能肆無忌憚吸收,不用擔心其中蘊含著什麽物質的日子,真好。


  方輕鴻頭腦尚算清醒,很快就站起身,尋找恩人的蹤跡。


  那位端莊肅美的上仙,就在他側後方的位置,一個旋身就能看到。此刻,對方又盤膝坐到塊半人高的巨石上,身後是三株開得正盛的棠花樹。他閉著眼,陽光見縫插針地穿過搖曳的花影,落在光潔如玉的臉上,將濃長的睫毛,映照地根根分明。


  微風輕拂、光影斑駁,靜美的宛如一幅畫卷。


  他似乎很喜歡這個姿勢。方輕鴻回過神,在心裏嘀咕,麵上擺出個討喜的笑臉,叫道:“多謝上仙相助,若無您出手,晚輩早落在魔修手裏了。”


  對方似是對這樣的恭維意趣寥寥,沒有半分想給他回應的樣子。方輕鴻也不尷尬,走上前,主動向人套近乎:“敢問上仙您如何稱呼,晚輩曾聽說,神仙之道最為玄奇,可通過收集信徒的願力來修永生法,晚輩不才,願以此聊表心意。”


  仿佛被這裏祥和的氛圍軟化般,此時這位神秘上仙,已將先前淩人的氣勢盡數收斂。沒了壓在人心頭的大山,就更凸顯出他皮囊的優越來。即便風拂過時,頰邊長發輕揚的弧度,都極賞心悅目。


  男子撩起眼皮,眸光淡淡掃來:“何以斷定我不是紫霞?”


  聊到自己有把握的事,方輕鴻就支棱起來了,挺直脊背侃侃而談:“修真界實力至上,大能們斷不會容許自己的權威被挑戰,您若真是紫霞上仙留下的一道化身,怎會任由他人在門前造次?”


  “再者,我既得了紫霞上仙的法寶,也就擁有了他的一段記憶,從留下的信息來看,您給我的這件寶貝,可是他一生執念。現如今卻被輕易許人,這不合理,因此您隻是後來的拜訪者,而非紫霞上仙本人。”


  男子道:“太初不屬於他。”


  方輕鴻一愣:“上仙何出此言?”


  棠花樹下,粉白的花瓣撲簌簌飄落,停在男子的發間、肩頭。他靜靜望著方輕鴻,聲調波瀾不驚,卻又透著股篤定:“它的主人,隻有你。”漆黑的瞳仁如深潭,幽幽漾開兩圈漣漪,又在人想要定睛去瞧時,恢複平靜。


  方輕鴻脫口道:“您認識我?”


  這句話還有更深層次的含義,但他相信對方能聽懂,他就是有這種直覺。方輕鴻問的,是前世的他,亦或者,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屬於他的因緣。


  兩隻羽毛鮮亮的五色鸞鳥飛到男子膝邊,俯身依戀地用腦袋,在人衣擺上輕蹭。


  方輕鴻呆住,睜圓雙眼,半晌磕磕巴巴道:“這這這……彩鸞!外頭可都絕跡了的!”還是對相頡頏兮共翱翔的愛侶。


  洪荒瑞禽出了名的重情重義,它們窮其一生,都隻會有一位伴侶,無論去哪裏,都是成雙入對的出現。倘若伴侶死去,另一半便不吃不喝、哀哀泣血,至死方休。


  這會兒功夫,又有鳥兒自遠處飛來。長長的絳紫色尾羽迤邐蹁躚,體態靈動輕盈,落地後展開雙翼,低垂下優美纖長地頸,像在行禮。


  是鸑鷟!

  方輕鴻抻著脖子舉目四顧,看越來越多的瑞禽匯聚過來,在他們身周上下翻舞,圍成一個圈。毛色潔白的鴻鵠、黃亮鮮豔的鵷鶵,還有一身靛藍,靚如雨後青空的青鳥。最先來的那對彩鸞已經飛上枝頭,停在繁花叢中歡快地歌唱,嗓音婉轉動人。


  這些瑞禽就像一個個小首領,各自的禦下,還管著不少血統等級較低的異獸或尋常靈禽。那些個頭靈巧的小動物們,就落在稍遠些的地上,亦或停在半空,朝他們所在的方向合鳴。


  方輕鴻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看,確定是不是真的。饒是他在前世,也沒見過幾頭洪荒異種。


  即便再溫和的瑞獸,骨子裏仍有血脈傳承者的自傲,不會任由一個生人異類去觸碰它們。可奇怪的是,就在他伸手後,離他最近的那隻鸑鷟就像能通人心般,主動停在了方輕鴻肩頭。不僅如此,它還主動低下頭,溫馴地接受了來自人族的撫摸。


  方輕鴻興奮地上手,以一種極輕柔的力道愛撫順毛,轉頭道:“上仙上仙,這都是您養的嗎?”


  “……”


  “您從哪兒找到它們的?哦對,您是仙人,總比我們尋常修士有辦法。啊您看,它好像挺喜歡我呢!”


  “……”


  “是您將它們教導地如此親人嗎?”


  “……”


  “上仙,您到底叫什麽名字?我該如何稱呼您啊。”


  “……”


  “您救過我兩次,若再不記得您姓甚名誰,如何說得過去?”方輕鴻對這個問題十分堅持,即便話題跑得再遠,他都能繞回來。


  他走到巨岩前,上身前傾,雙手背負其後,抬眼去望從剛剛起,就一直冷峻淡漠,表情幾乎沒有變過的人。


  男子無聲地俯視他,從這個角度看去,方輕鴻的眼睛顯得格外無辜且圓。少年人的目光清澈明亮,仿佛對他來說,能記住自己的名字,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男子沉默片刻,道:“扶搖。”


  “哇好名字!”方輕鴻捧場叫好,停在他腦袋上的鸑鷟聽懂他是在誇自家主人,高興地扇翅膀。


  “鵬之徙於南冥,水擊三千裏,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扶搖前輩可是跟鯤鵬一族有什麽淵源?”方輕鴻言罷,雙眼狡黠靈動地轉了圈,假裝自己探人家底的不是很明顯。


  男子麵無表情回:“你的話,太多了。”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在扶搖這得不到答案,方輕鴻就開始四處溜達,反正人家也不管他。那隻鸑鷟自打被摸舒服後,就特別親近他,一路都跟著,在耳畔叫得悠揚婉轉。


  方輕鴻伸手去摸它在風中飄舞的尾羽,打趣道:“怎地這般高興,難得有人來是不是?對了,你叫什麽名字,前輩可有給你取名?”


  鸑鷟揚起小腦袋,叫了兩聲。


  方輕鴻:“還沒修煉到能吐人言嗎?這樣,你要不嫌棄,我就先給你取個小名,這樣咱們來往方便些,這兒不止你一頭鸑鷟,我叫的時候,你就能知道我是在找你。”


  鸑鷟嘹亮地回了聲。


  “嗯……你羽毛是紫色的,就叫絳紫吧。啊呀我不太會起名,你將就著用,回頭還是讓前輩來給你定個更好聽的。”


  鸑鷟歪歪腦袋,眼神單純無辜,它不識人修所謂的審美,對自己有了名字這件事極為欣喜,再次停到方輕鴻肩頭,朝人臉上蹭。


  他在附近兜轉一圈,就回來了。畢竟人家地盤,若不小心闖到什麽禁地,豈不很失禮?

  方輕鴻探查完,能給出的結論就是:這是個名副其實的桃源仙境。除了沒人,小世界的生態發展極為成熟,僅憑普通大能的力量,絕不足以塑造出如此堅固且靈氣充足、生機勃勃的地方。


  這……真是仙人體內蘊藏的小世界?還是另外的秘境?

  他有想過要不要裝成個懵懂的十八、九歲少年,畢竟知道大乘秘密的人不多,要被問及如何得知,他該怎麽說?但轉念一想,若扶搖前輩真是仙人,怎會不曉凡塵中人的因緣?

  連掐指一算都不用,光觀察他的神魂,就能將人的古往今來都看透了。重生那點小事,怎能逃過對方的法眼。


  因而方輕鴻單刀直入:“前輩,這兒可是您的洞府?”


  結局當然還是他一人自說自話。男子如老僧入定,不言不語,倒是他身畔的鳥兒飛開了,給方輕鴻騰出塊空地。


  少年走上前,轉身往石頭上一靠。


  異獸鳥雀隨之安靜下來,天際行雲悠悠,碧空如洗。


  “扶搖前輩,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半晌,方輕鴻回頭,雙手合十,煞有介事地賭咒道:“我發誓,問完這個就閉嘴。”


  男子終於有了反應。他高貴冷豔地賞了個“你終於明白自己有多煩人”的眼神,示意人有話快說。


  方輕鴻形容了他在孤鶩山的所見所聞——特別是那股‘惡力’的存在,臨末認真問:“您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扶搖:“嗯。”


  方輕鴻眼前一亮:“那……”


  扶搖打斷他,言辭犀利:“以你目前的實力,尚無資格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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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節選自莊子《逍遙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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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方的起名水平:這條狗是白色的,就叫小白吧.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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