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大黑與靖娘（中）
靖娘呆呆望著腳印延伸的叢林深處，就這樣站在那裏，目光在雨中逡巡，找尋著那個高大的黑影……
“相公，大黑為什麽要跑掉？”無瑕問虎王。
虎王望了望大黑躲藏的方向，他知道，那隻熊妖沒有走遠，而且正躲在一處不容易發現的角落癡癡地回望著靖娘。
他回答說：“我猜，大概是因為自卑吧……愛上了一個美麗的人類女子，但是自感相貌嚇人，所以不敢相見……”這樣的心理，和他與無瑕成親之後慢慢滋生的那種不安感覺油然一致，他一直在內心爭鬥著，當他看見無瑕看玉琴看琉璃的那種眼神的時候，他就很難控製自己不去想著無瑕看到好看的人類男子時會是怎麽樣的心情。
“如果我是靖娘，無論救我的人，或者妖怪，有多麽醜陋，但起碼他的心是善良的，無論外表多麽醜陋，隻要有著善良的心，在我眼中都是美麗的……”
虎王笑了，他的瑕兒，是不會在乎他外表不似常人的。
無瑕忽然發話，語氣古怪，透露著與平時不同的嚴肅和滄桑：“不像人類社會裏麵，某些人，長著好看的皮囊……內心卻如同禽獸。被利益驅使著，去殘殺同伴，出賣親人……那些披著人皮的野獸，比起真正的妖怪還要恐怖得多……過去那麽多的歲月裏麵我一直活在一群衣冠禽獸的圈子裏麵，看著各種自殘戲碼，各種困獸鬥爭……”
虎王嚇了一跳，他按著無瑕的雙肩：“瑕兒？”
無瑕回過神，一臉無知看著虎王，剛才的嚴肅已經蕩然無存：“相公？”
虎王想，或許，是碎片即將融合，有一部分的瑕兒的記憶和心性回歸，但一時調節失衡。
“相公，快看，大黑回來了。”無瑕拉拉虎王的衣袖，指著遠處慢慢試探性挪動的黑影。
大黑戰栗地挪到木屋前，一步一步，像是怕驚動著沉睡的巨獸，大熊笨重的體格讓他的動作格外遲鈍格外憨愚，他挪到門邊，伸出熊掌輕輕推開門……
他沒有心理準備，靖娘已經一把拉開了門，一眼就對上了眼前這個高大的熊妖，美麗的眼中明顯看到了驚恐和詫異。
大黑受到了刺激，猛地把門拉上，靖娘想要推開，但是那邊大黑死死地頂著門不讓她打開，蠻力比不過熊妖，靖娘隔著門，語氣放輕地說：“恩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吧？你開開門……”
大黑頹然坐在門前，頭低著，濃烈的自卑侵襲著他的內心，他說：“恩人？我是妖怪，連人都不是……你很害怕吧，吃人的妖怪誰不害怕……美麗的姑娘，你在裏麵住一晚，等明天雨停了，我明天送你回家吧，你多留在這裏一刻，心裏就會多害怕一分……因為我是妖怪……”
門那邊的靖娘沒有了回答，但是大黑的耳朵很靈敏，他聽到了靖娘蹲下來，身體貼服在門上，如果沒有了這麽一扇木門，她就會直接貼到他的背上……想到這裏，大黑更加悲傷了。
人和妖怪之間就是隔著這麽一道心牆。
他第一眼看見這個美麗的女子，就覺得整顆心都填滿了她的所有……他以前也經常遇到一些山間行走的人類，那些人十分懼怕熊，更何況是成了妖的熊妖，大黑覺得，這個美麗的女子也會像那些人一樣唾棄他。
以前的人如何看待他他已經習慣了，但正因為心裏裝有她，所以才無法忍受她任何一個不帶善意的眼神。
他灰冷的心，卻因為靖娘的一句話而被點亮了：“就算是妖怪，又如何呢？”
“你……不怕我嗎？我可是妖怪。”
“你救了我，就說明你很善良，你就算有著嚇人的外表，但內心是一顆人類的心，我還怕什麽呢？如果你要傷害我，要吃我，何必要把我救回來再吃呢……恩人，你開門，讓我看看你……”
大黑最後，鼓起了勇氣，緩緩打開了門，門那邊，火爐發著微微的黃光，靖娘沐浴在光芒之中，仿佛正是天界下凡的仙女，大黑一時竟然看呆了。
靖娘一開始看見他的時候確實被他凶猛的威勢嚇到，但是現在靜下心來欣賞，卻發現他好高大，好強壯。於是說：“你好孔武有力，像熊一樣高大……”
大黑回過神，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我就是一隻山裏的熊妖……”
靖娘忽然拉住他的手，大黑一驚，那柔軟雪白的手，仿佛有著不一樣的法術，把他整個心神吸引住，他有著千斤大力，卻怎麽也掙脫不了她的牽拉，他就這樣任她拉進屋裏，臉火辣辣地燒著，隻是靖娘沒有發現。
“謝謝你救了我，我叫上官靖娘，恩人叫我靖娘就可以了，不知道恩人的名謂是什麽？”
“木……木……”大黑想把本命木槐告訴靖娘，但是無奈他太過緊張，木木木了半天，靖娘聽錯，以為他說沒有名字，便笑了，說：“如果不嫌棄，我可以叫你大黑嗎？大大的，黑黑的，大黑……”
大黑聽到這簡單的兩個字，心中卻一陣溫暖化開了。這麽簡陋的一個名字，是她取給他的，卻遠遠勝於他的本名，因為，那是她給他的名字……
“好……靖娘，謝謝你……我……”
靖娘笑了，她的笑容美麗得讓人心醉，大黑就這樣看著她的笑，時間，都在那一刻靜止，她的笑顏，已經占據了他此時此刻所有的記憶。
“大黑，謝謝你救我一命，我……我該如何報答你……”靖娘忽然蹭進大黑懷裏，奶娘曾經教導她，女子對救命恩人當以身相許，現在，該是時候了……她漲紅了一張小臉，內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但是大黑卻輕輕推開她，說：“靖娘，你不用報答我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菩薩點化我們妖怪時常說的一句話，救你的時候，我沒有想過要任何報答的，靖娘……”
“大黑……”靖娘看著他憨厚的笑臉，心裏暖暖的，她的大黑，笨笨的大黑，傻傻的大黑，但是卻是最善良最淳樸的大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