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回憶
記憶的碎片悄悄凝結，那是十五年前一個仲夏的夜晚。
尚在孩童時的月無瑕，身著粉色的小羅衫，迎著晚風熙熙，手執小畫扇，撒著歡兒地再月下起跳，裙帶飄飄，活脫脫一個月下誕生的小精靈，在仲夏的夜中起舞。
雖是夜晚，又有涼風，但蹦蹦跳跳總是難免大汗淋漓，尤其是夏天，汗頭一冒開，總是無法收斂。
“哈啊……好熱啊。”無瑕合起粉撲撲的小手，在那裏拚命地扇呀扇，卻無濟於事，她有賊兮兮地向四周瞄了幾眼，四下無人，小孩子心性使然，也顧不得忌憚什麽了，她悄悄地扯起裙擺，露出精致的絲緞鞋，然後脫下一隻，再是第二隻……不一會兒，一雙蔥白小巧的雪足就暴露在空氣中了。
無瑕提起群，小心地踩到淺塘裏麵，霎時間一股股爽快的涼意湧至全身，她不由發出一串享受的咕嚕：“唔啦……好涼快啊……”
嚐到了甜頭的無瑕，又伸手想去拆裙帶。
“哎喲！”頭頂傳來一陣痛，她抬頭，隻見外公瞪的大大的眼睛，胡子都因為生氣而微微抖動起來。
無瑕趕忙捂起耳朵，擋住那些什麽婦德婦顏婦容婦功，什麽《女經》、《理學》、《列女傳》之類的轟炸，光是看著外公打樁機似的嘴唇都令她身心疲勞。
最後，她不滿地喊：“好啦，我知道啦。但是我真的是太熱了呀！”
喊完後，一片沉默。
糟了，外公不會是生氣了吧？
無瑕心叫不好，準備睜開眼跟外公道歉認錯，這時，一條冰涼的手帕，拂去了她小臉上的汗水，她睜開眼，發現外公變戲法般的手裏出現了一條毛巾，他又很瀟灑地打開了手中的折扇，輕輕為她扇起風來。
他微笑地拿出一盤冰鎮桂花糕：“熱了就嚐嚐這解暑的桂花糕，我剛讓侍女做給你吃的。”
“外公真好！”她甜甜地笑了，眼光追隨她靈動的身影，像一位出塵的仙子，立在月光浸潤的池水中，她也就隻有五六歲，卻有著突出其他小女童的音容，正如她的娘親，日後注定禍國傾城。
像，太像了。
他的目光穿過她的小小身子，去追尋那一縷早逝的芳魂，無瑕，這個名字的前一位佳人，那個非月姓氏的，他的女兒。
“哇，外公看！”小無瑕歡快的叫聲把他拉回了現實，他抬頭，一片螢火蟲正在夜空下轉起華麗的圓舞，四周草地裏潛伏的螢火蟲索性一並飛起，加入起舞的狂歡晚宴。
輕羅小扇撲流螢，他看著她在流螢中翩舞的身影，沒有什麽比這更充滿童趣，更加快樂的了。
無瑕，你知不知道，外公和你母親，都希望你能百事長安，一世無憂。
“外公。”無瑕回到國丈身邊，掌心捧著兩隻螢火蟲，問：“你知不知道，螢火蟲們天亮了都去了哪裏了呢？”
他拿扇柄接下一隻飛累了的螢火蟲，小小的蟲子，正毫不吝嗇地散發著迷人的光輝。他回答說：“外公也不知道呢，可能是它們都離開了吧，去追尋隻屬於它們的夜空……”
小無瑕愣了一下，說：“那，外公可以把它們留下來嗎？我把這裏的夜晚送給它們，這樣螢火蟲們就不用那麽辛苦地去尋找流離的家園了……”
他聽完，手上微微一震，山上的蟲兒又驚飛了，他用一種微不可聞的聲音，說：“你，也和你娘一樣……天真，善良……”
“嗯？”小無瑕奇怪地眨了眨眼。
他笑了道：“好，外公答應你。”
第二天，小孩的健忘令她幾乎不曾記起外公對她的承諾，直到侍女奉上一個錦袋，裏麵全是散盡光華後壯烈死去的螢火蟲。
侍女跟她說，國丈大人昨晚並沒有離開，一直等到午夜，才發現原來螢火蟲並沒有飛走，而是在自己的光芒中死去，從午夜到清晨，他就一直在月光下，逐片草地，逐片草叢，去搜集螢火蟲的屍體，一直拒絕讓侍衛幫忙，因為，這是他對她許下的承諾，就必須要做到……
漫長的一夜，那位知天命的老人，俯身搜索，無果，再起身，一步一步地走著，生怕踩到哪知螢火蟲，然後再俯身，再找。找到一隻，他會欣慰地笑，然後繼續努力，找不到，也不懊惱。有時意識到螢火蟲可能飛出了院子，又親身到外邊找。
夏露甚寒，那一晚，他染了寒病。
終於，他把滿滿的一個錦袋交托給侍女，離開前，邊咳嗽邊不忘吩咐幾句，說，讓無瑕把這些螢火蟲葬在桑樹下，讓螢火蟲的靈魂化作漫天閃爍的繁星，永永遠遠，點綴在頭上的夜空中，不論春夏，還是秋冬，她都會有星月相隨，一生一世，都不會寂寞……
那時，她小小的心靈，第一次溢滿了一種陌生的，但卻是一種甜甜的，酸澀的，感動。
她的外公，永遠都會遵守對她的任何諾言。
他用盡了所有，用盡全部，去關懷她疼愛她，有時她會在想，是不是因為母親的原因，外公對她的關懷中多出了一種愧疚，或許因為曾今失去了母親，所以他對她格外關心。雖然這種認識讓她有時候會沮喪，但是更多的是幸運，是幸福，外公對她的疼愛是事實啊。
一直以來，她悄悄長大，外公漸漸變老，看著他愈發滄桑的臉孔，她心中不由哽咽，外公到底有沒有真正開心過，到底有沒有感受到她回饋他的關懷和快樂？……
雲安侯，她的外公一直對她付出，付出，從來不會對她隱瞞任何事情，一直信任她，寵溺她。
所以，眼前這個男人，掛著虛偽的笑容，絕對，不是她的外公！
無瑕回神，眼帶堅定，騰出一隻手去取木匣裏麵的內力銀針，用指勁飛速射出，夾帶內力的銀針是眼前那個“雲安侯”始料未及的，他來不及躲閃，強勁的飛針射中了他的右肩，硬生生炸碎了他整個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