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青花
這是一個多風的時節，青樹花開，不禁狂風一掃，千片青花如同梅時之雨紛紛落下。
一道銀光穿過，一枚銀針，不偏不倚地把其中一片青花瓣釘在樹樁上。
“公主的陣法愈來愈精湛了。”玉兒捧著一壺清茶李在旁邊，看著無瑕以落英練針。
無瑕默默走過去，拔出樹樁上的銀針，拿著那支銀針，擺高過眼前，反射出燦爛的光彩，曾幾何時，她拿著銀針自盡，被他憤怒地攔下來了……
他那麽在乎她，如今，他不再相信她了。
針術精湛又如何？她殺不了那個她想殺的妖怪，她沒有力量，也不忍心下手。醫術厲害又如何，縱使濟世救人慈航普度，卻救不了自己。
“我該怎麽辦……”落英之中，她就這樣頹然站在那裏，任由百花掉落到身上，手輕輕摸上左胸的位置，隱隱作痛的感覺恍如昨日，綿綿不絕的，痛徹心扉的痛。她沒有想到，虎王用那種嫌棄的眼神看她的時候，她會痛。
原來，她在意。
“公主？”玉兒走過來，說：“公主有煩心的事情嗎？”
無瑕給了她一個勉強的微笑，臉色卻是蒼白的：“沒有……我很好。”
玉兒昨晚看見了她的淚水，知道她為何事煩心，於是說：“其實公主不必記掛著如何去殺虎王，奴婢在公主身邊，知道公主不能下手，畢竟和他相處了一段時間，怎回事說殺就殺得了的呢？”
是啊，說殺就能殺，那她還是她嗎？
“哈哈哈哈……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她想起了昨天虎王近乎癡狂的呐喊，他的心，恐怕是傷透了吧，心中的她，刹那變成了一個惡毒的女人……
玉兒抱住了顫抖的無瑕，輕聲說：“奴婢在公主身邊，是要守住那位美麗善良大義的公主的，不是讓公主墮落成一個複仇者的……公主，答應奴婢……”
玉兒捧著無瑕的臉，雙雙對視，她真誠地說：“無論遇到什麽事，公主都不能失去本心，無論遇到什麽困難，公主都是那位大仁大義，不沾血腥的公主……公主答應奴婢，好嗎？”
玉兒……
“是的，我還是我，縱使家國被滅，我也不會墮落的，玉兒，你放心。”無瑕說著。
她不殺任何人，她的複仇，是要光複她的國家，臥薪嚐膽，強國勵民，然後再發兵征討虎族，一雪前恥。
“家鄉的諸位還好嗎？”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那裏有很多等待她的回歸的人。
“大家都很好，戰後殘餘的和一些受輕傷的士兵在保護著大家。”玉兒笑道。
“我想念他們。”無瑕看著青花樹，輕輕嗅著花香，說：“對不起，玉兒，要你回到這樣的地方……”每當想起虎族在玉兒身上的暴行，她就會難忍心疼，命運對這個女孩太過不公，遭遇浩劫後，還要她回到這個充滿噩夢的地方。
“玉兒的性命是公主給的，若非昔日承蒙恩澤，玉兒早就成那郊野凍餒而死的白骨了，公主心繁天下，玉兒會生死相隨的。”
“……”
小時候，她差點餓死荒野，成為豺狼野狗的腹中食，她餓得癱倒，不遠處就是幾具餓殍，幾隻鬣狗咀嚼骨頭的聲音陸續傳來，無不催魂，一雙小小的玉手伸到她麵前，她抬頭，那一刻以為看見了神女。
長大了，她還是跟著公主，就算是已經……
無瑕轉過身把她緊緊摟進懷裏，花瓣隨風飄過她們的裙擺，這一刻，流過的是仆對主的約定。
“公主，我們回月國吧……”玉兒抬起頭，閃盈的雙眼望著無瑕。
無瑕聽到回故鄉的話，心中油然想起了往昔祖國的繁華，安居樂業的百姓黎民，車水馬龍的商街，燈火輝煌的皇城。雖然算不上社會大同，但起碼軍民撫順，四海升平。
“好……”她輕輕笑了，但又擔憂說：“那虎王怎麽辦呢？我們還沒……”她的話，被玉兒手指抵住嘴唇而吞下肚裏了，玉兒說：“玉兒想明白了，殺了虎王，隻會汙了公主的靈魂，公主，您還有大業要做，玉兒不想給您清白的身世添上血腥……雖然，玉兒懷著月國的任務，懷著對虎王的仇恨而來，但奴婢知道，虎王他對公主的心，公主您……也不願意看見虎王死在您手上吧？我們就這樣回去吧，回去我們的家……”
無瑕釋然，這，才是她想要的結局。
她離開了，一切的恩怨都止息了，他沒有了殺戮的心，不會再對她的國家做什麽罪惡，她也不願把仇恨嫁接到虎族人民心中，讓這仇恨燒過世世代代，讓兩族的人民陷入永無止息的仇恨深淵。
仇恨真的是個很可怕的東西，綁住兩顆心，綁住兩千顆心，綁住兩千萬顆心……
門輕輕響動，玉兒僵硬了一下，無瑕看過去，發現居然是虎王！
玉兒行一個禮，退了下去。
虎王走到她麵前，卻是溫柔看著她，無瑕不敢看他，她怕從他眼中看到厭惡。
然而沒有，虎王隻是拉起她的手，細聲喊著：“瑕兒……”
無瑕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虎王，這樣的獨處，讓她的心又開始痛了。
“你……在練針法吧？……”虎王看到她手中的銀針，問。
“恩……”
虎王有話哽咽在喉，但最後還是說了出來：“以後你回去了，這樣的針力如何自保呢？”他說完，心停了一拍。她離開了，他怎麽辦呢？他不想放手，但他死死地攥著不放手，隻會讓美麗的她在他手裏忍受仇恨的折磨，然後慢慢腐敗，變成一個被仇恨支配的人……仇恨的感覺，他知道不好受，因為對他的仇恨，她的靈魂變質了……縱使不忍，他也隻能放手了，與其留守著痛苦的她，不如放手，讓她飛……
無瑕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竟然說，以後……
以後，意思是他願意放她離開這裏嗎？他真的答應，放她離開……
“你肯放我走嗎？虎王……”她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