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幕是一片血腥的紅,烏雲下,一座大城沐浴在了萬丈烈焰之中,硝煙滾滾,劍雨紛飛。


  中央的皇城,一個女子慌亂地四處逃命,燒斷的木梁和碎屑時不時掉下,濃煙就在她的頭頂亂舞,紅光照亮了她茭白的肌膚,讓人遐想翩翩,她臉上掛著令人疼惜的淚水,步履開始蹣跚,平日裏對她來說熟悉無比的皇宮,現在如同進入了陌生的迷宮,前方的路永遠沒有盡頭,她不禁想自己是否逃得掉。


  逃,她必須要逃!

  後方時不時傳來了破壞的身影,那個高大的黑影悠閑地陪她捉迷藏,他一身黑色的長袍,白色的長發飄揚在外,大火成為了他的點綴,一雙非人類的虎目,閃著紅光,緊緊盯著前麵逃走的身影。


  她不敢回頭,隻能不斷地跑,一截燒紅的木頭砸下來,剛好與她擦肩,橫斷了她後方的道路,黑影追到此處,看見攔路的火木,不悅地舉起爪子抓碎了火木。


  “外公,外公!救我……”她臉上的淚水沒有停過,她跑累了,一股麻木的感覺從雙腳開始蔓延到了全身,她跑到了回廊的盡頭,看著眼前封死的牆壁,眼中漸漸流露濃重的絕望。


  這牆壁畫著一副美麗的神話插圖,一個惡鬼,張牙舞爪,勢在必得,貪婪地盯著地上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宮女。


  很美麗,而且,很……逼真。


  她聽到了後方沉重的步伐,她轉過身,隨著他的前進而緩緩後退,一步一步,最後背靠在牆壁上,眼睜睜看著他越走越近。


  她的手摸到了宮女的淚水,隱約有些濕意。她整個身子都在無可抑製地顫抖,一如她破碎的心,她死死盯著眼前的妖怪,語氣有著不甘:“為什麽?……為什麽?……”


  他緩緩走到她麵前,紅色的瞳孔裏映照出她我見猶憐的模樣,他有著一雙向前彎曲的獸角,白色長長的鬃毛,紅色的老虎眼睛,一切在她看來分外可怖。


  “因為我想要你。”他伸出帶著手,用帶有柔毛的那一麵去摸她的臉,很滑,很好摸,發現毛發上都是她的淚水時,他輕輕皺眉。


  “就是因為你,我的國家,我的人們,我的外公,他們……都死了……就是因為你!”她哭著大喊,前所未有的絕望籠罩著她……


  一個公主的誕生,象征著一個國家命運的轉折。


  赤煌裂空,她出生的那一天,月國天空出現了千年難遇的凶兆,萬千火星劃破蒼穹的美景之下,是皇道崩壞,天命移位的毀滅象征,她的降生,帶來的是整個國家的滅亡,她,才是月國最大的罪人……


  沒有一個人告訴她,知道亡國這一刻,她都不知道,一切痛苦的根源,來源於她的星相。


  她在冬季出生。


  臘月高掛,帶著寒意的風,不時掠過早已霜結的枝頭,積攢已久的白雪隨之被搖落,如花般墜落到地上。又一陣寒風吹來,不見雪的消融,暗示新春時宜未至。貓頭鷹偏了偏頭,轉了一下能在黑暗中微泛靈異夜光的眼,定睛地望不遠處宮牆包被的一大殿。


  正值深冬,天上有的沒的飄雪,隻聽見殿中不時傳出同一女子痛苦的呼喊。殿門外,一個衣著華麗,頭鬢微白的老者不斷在踱步,數尺厚的雪地中清晰地顯現一條深深的雪溝,整整兩個時辰,他一直這樣機械地徘徊著,來回往複,直到積雪皆被融消。雪下的草芽依稀可見,但不得見的是他陰霾的臉。


  他時而駐步,時而小趨,顯得十分不安。


  隻見國師畢恭畢敬守在他身邊,見老者此般不靜,輕歎一聲道:“雲安侯……國丈大人……”國丈,也就是皇後的父親。這位心急如焚的老人正是屋內生產的瑕妃的父親,不過瑕妃不是皇後,她是皇後的親妹,是月國國君的妾,名義上是妃,實質不過是沒經祖傳程序而選的女人,一個不見得光的情人罷了。


  瑕妃難產,由於身份關係,宮裏鮮有人知,一來,她是暗地裏娶來的女人,再者,她已經失寵了,宮廷裏麵的人,不必費盡心思去關心一個無法給他們利益回報的女人。


  她,月國第四皇女月無瑕公主,就是在那天誕生的。


  為防權力紛爭,皇後的姐妹是不允許被接近宮裏的,所以這個瑕妃與當今月國國君是未婚先子。所謂的“妃”,沒有宮裏真正的妃的權利,甚至連個貴人都不如,不過是對外的幌子,免人談三道四而已。


  “咳!國丈大人!…”國師頓了頓聲,加大了幾分貝。


  “別嚷!我心煩!”國丈一揮手,臉上盡是毫不掩飾的火氣。這時屋內又一陣叫喊,他望了望殿門,“唉!…”大歎之後,又開始徘徊。


  “國丈大人…您不要這樣子,莫傷了貴體啊…”國師不大放心,再一勸道。


  “夠了!”國丈一轉身,大聲吼道:“為什麽瑕兒如此般傻,要嫁身於那個昏庸不專的國君?早知如此,當初就千不該萬不該讓它們兩人見麵,她姐姐已經深感空閨之怨,偏偏她又被那個荒淫無道的家夥…唉!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一番話語,無法表達身為人父的不順。


  妻子生產,隻見爹守不見夫來,當爹的在殿外空著急,最應該負責人的男人哪去了?恐怕現在已不知去哪花天酒地了吧?見異思遷,貪新忘舊,怕是舊時對封建君主的最好寫照了。


  瑕妃的呻吟依然若隱若現,但氣息卻越來越弱,雲安候心如千刀絞剮,他急急大喊:“來人!來人!”


  一個小太監戰戰克克地前來。


  “告訴我,皇上現在在哪裏?”他雙手背向身後,隻身立在白雪明月之下,留給他人一個淒清的背影。


  “這,這……”小太監有些失態,眼睛不住四周轉換,不止一次地把求救的眼光瞟向國師。


  “講!……你講不講!……”雲安候一手揪起太監的衣襟,言語間已經拔出了佩劍架在他的脖子上,“你敢對我有半點隱瞞,你這項上的狗頭就要落地了,偌大的皇宮裏麵,我要誰死誰可以不死!何況一個微不足道的奴才!說!”他滔天的怒氣已經無法隱藏。


  照他對月國皇上的理解,恐怕,現在他已經不知道在哪裏花天酒地了。不過,他需要核實,最後的確認。


  “小的……小的真的不知……”


  “說多一遍……”雲安候手微微用力,一陣鑽骨的刺痛便傳到小太監的腦中,他不自已地驚喊了起來。


  “雲安候大人,手……手下留情。”小太監那個苦啊,一個奴才死了誰會憐惜誰會為他做主啊。說出來,雲安候不殺他,但背叛了皇上,照樣難逃一死啊。不說,恐怕也死在雲安候的手中了,“我……我說,就剛才小李子來傳報……皇上在其安宮……吩咐不要前往打擾……”


  “好一個畜生!”雲安候的怒火霎時爆發,他踢開了太監,抓劍的右手捏得發青。“畜生,我不能容忍你對瑕兒的罪孽,她有個不測,你也別想逍遙……”


  “雲安候大人,冷靜一下!”國師拉著怒發衝冠的國丈。


  “放手!讓我去找那畜生!”


  “啊!…”一聲苦叫,穿透了整片天,接著便無了聲響,隻隱隱聽到宮女驚恐地忙裏忙外的聲音。


  爭執的兩人心中大叫不好,雲安候更是心中一窒,扔下佩劍衝向殿門口。


  這時,殿門打開了,隻見一個滿麵淚水的宮女出來,見到門前爭執的二人,腿一軟便跪下了:“雲安候大人…大人…瑕妃她”雲安候瞳孔一縮,瞬身衝進內房……


  天空忽然大放異彩,漆黑的夏夜瞬間被強光照亮,宛如白晝,無數紅色的流火如同奔騰的馬群橫穿月國廣闊的星空,國師留在殿外,睜著雙眼呆呆看著千年難遇的奇異星象,一時居然說不出話來。


  赤煌裂空。


  那個他隻在古書上見過的千年難得一見的凶兆!赤煌裂空,皇氣演變,乾坤推移,這星象一出,必將帶來一場血光大災,甚至是一個朝代政權的變動。


  那個剛出世的小生命,居然帶來了毀滅的星象。


  “瑕兒!瑕兒!你睜開眼睛看看爹呀,瑕兒!”布滿血跡的床前,雲安侯撕心裂肺地喊著,手裏緊抓著女兒的手,老淚縱橫。


  瑕妃用最後的力氣睜開眼,看見老父親悲痛欲絕的模樣,心中難受,卻再也沒有力氣說話了,她自己清楚,她命不久矣了。


  “爹……這是個女兒……是個公主……”瑕妃帶著蒼白的笑容,生命力如同她臉上的血色一樣迅速抽離。


  “爹知道,爹很高興有個外孫女,女兒,你要好起來,不要讓小公主沒了母親。”他依然緊握著她的手。


  瑕妃無力地搖頭,說:“這個孩子,叫做月無瑕吧,讓小瑕兒陪著爹爹,這樣,我也走得安心了……”瑕妃抱起小無瑕,她很安靜,看著她粉嫩的睡靨,瑕妃忽然心酸不已,她快不行了,她甚至沒來得及為她喂上母親的乳汁,甚至沒能在女兒的記憶中刻下一個影子……


  她流著淚摸著女兒的頭,哽咽說:“小瑕兒,以後娘親不在了,你要一個人堅強活下去,縱使千難萬險,縱使千山萬水,不要放棄心中的希望,還有……以後要聽外公的話,他一個老人家已經很孤單了,還有……還有好多好多,娘親好想,聽你喊我一聲……”


  她強忍的淚水終於缺閘,一陣無力的眩暈席卷而來,眼前漸漸黑暗……


  “女兒!女兒啊……”房內彌漫著雲安侯的哀嚎,整個院落,侍衛,婢女,無不流著淚下跪。


  殿外,大雪依然漫天飛舞,一聲稚嫩的幼嬰哭聲,打破了子夜的寧靜,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紅線自生,姻緣一世。注定要綁在一起,躲也躲不過。


  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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