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夜探

  駐足在宮道上,回望眼身後燭火相繼熄滅的棲鳳宮。裴重熙眼中深色寸寸漸濃。忽而挑唇,一聲輕嗤。


  無視身旁的內侍,徑直邁向另一側被雜草掩蓋的小徑。小徑的盡頭是那條布滿落葉的宮道。


  裴重熙緩步行於其上。走了一會那座廢宮現於眼前。


  兩盞燈籠被風吹得晃晃悠悠。似若夜裏野獸的雙眼,貪婪地盯著來人。


  足下一點,裴重熙輕巧地掠過宮牆。避過巡邏的侍衛,推開門走進了廢宮。拾起地上的燭台,以火折子將其點亮。


  察覺到殿內多了一絲光亮。妝台前的鄭雙燕冷笑聲,幽幽開口,“桓儇你怎麽還沒死。”


  “鄭娘娘。”裴重熙順手將火燭擱在案上。


  見是裴重熙來了,鄭雙燕愕然一陣。轉而譏誚一笑。


  “背主者當誅。”


  裴重熙負手而立,似是沒聽見她的話。眸中卻有難以言明的深色。半響掀唇。


  “這麽多年娘娘還是這般容貌。”


  雖然他麵上笑意溫潤,但是口吻裏卻有譏誚。聽得這溫初月下意識地往後退去,背抵上妝台。


  裴重熙帶給她的恐懼遠遠多於桓儇。從前她為皇後,他為臣子的時候。雖然沒怎麽見過麵,但是偶爾也會從旁人口中聽過一二。知曉他的身份,出身和經曆,更加知曉他和桓儇關係匪淺。


  一舉奪魁的狀元郎,長安城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卻偏偏是家族中最不看好的存在,若非遇見桓儇,隻怕早就死於他人手中。


  憶及這,溫初月眼中掠過驚懼。此處是桓儇囚禁她的牢籠,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她死死盯著裴重熙,仿佛想從他臉上窺見一絲端倪。


  可裴重熙隻是溫潤笑著,仿佛已經洞穿她的心思一樣。她抬頭望了眼頭頂天窗。那是她唯一光線的來源。從她被桓儇囚禁在這後,她根本不知人間幾時。隻能依靠光線變化來推斷過了多久。如今……總算可以解脫了麽?

  目光遊移在她身上。裴重熙上前幾步,唇側浮起笑意,“還請鄭娘娘放心,某並非來殺你的。阿嫵,既然希望你活著,某自然也希望你能夠長命百歲。”睨她一眼。他眼中笑意漸淡,轉有暗芒攢動。似若森羅密林中巨蟒盤於樹上。“某隻是想知道,當年成帝臨死前到底布了什麽局。娘娘可要想清楚再回答,鄭氏一脈是死還是活皆由你一念。”


  坦然脅迫。


  被裴重熙一語戳穿所有想法。鄭氏握緊了擱在案上的發簪。簪頭雖然已經被磨平,但是仍舊是傷人利器。她死死地握著發簪。


  當年桓儇對鄭氏可謂一個趕盡殺絕,可是總有例外的地方。


  尚在孕中的外室因為不在鄭家,僥幸逃過一劫的事,成了鄭家心照不宣的秘密。可裴重熙又是如何知曉的?聽上去那孩子在他手中。


  假使被桓儇知曉此事,以她對鄭氏的恨意又豈會容那孩子活下來。


  裴重熙恫嚇在前,她不得不恐懼。嵌於心底的記憶陡然間悉數冒了出來。彼時鄭氏剛剛除去蕭氏,桓儇被丟到冷宮。宮裏那些人向來是逢高踩低,可勁欺負舊主去討新主歡心。失去庇護的桓儇自然成了樂趣的存在。


  那日她躲在暗處,看著宮婢把桓儇按在雪地裏。每一會裴重熙就出現了,一把推開那些人帶走了桓儇,臨行前還不忘狠狠地看向她的位置。


  那一眼實在叫她刻骨銘心。她從未見過一雙如同亙古雪山一般冰冷,能夠直刺心底的眼睛。其中的怨恨和殺意,讓她懼怕到四肢百骸皆泛起寒意來。


  而後桓儇因故遠走洛陽,他卻如同沒事人一樣。甚至轉頭投靠鄭氏,依附成帝。成為皇帝的得力助手。從父兄口中所得消息中鄙夷更重,隻有成帝會誇讚他才幹驚人,可堪大用。


  但她記得成帝說過的一句話,和她第一眼瞧見裴重熙時印象重疊。


  “從黑暗走出的人,雖然偶見光明,但還是離不開黑暗二字。這裴重熙看著年少,可行事圓滑,手段十分毒辣,是把趁手的好刀。”


  之後成帝又說了句,“他的心思其實朕清楚的很。數載情誼豈是說棄就棄,他在等朕鬆口把桓儇賜嫁於他。朕又豈能如他意,以桓儇為挾,讓他乖乖替朕辦事不是更好?”


  言下之意。是他對裴重熙的心思了解的一清二楚,知曉裴重熙還在乎桓儇。知曉裴重熙甘願獻上裴家,甘願為他驅遣為的什麽。他也樂得用這把送上門的快刀。將二人視作手中棋子,是可以隨意擺弄甚至犧牲的存在。


  可最後成帝怎麽也沒想到。就是這兩個被他視作棋子的人,最後聯手反擊了他。將他從禦座上拽了下來。


  “叮當”一聲,發簪落在地上。


  伴君多年,她極善進退,亦知何為審時度勢。打量眼裴重熙,她安然地折膝坐下。


  “成帝從未告訴我什麽。他最信任的隻有自己。”


  裴重熙垂眸低笑,略有哂意。對於鄭雙燕說得這句話,他並不否認。成帝最信任的,的確隻有他自己。


  “生於先帝景初元年六月。”話頭稍停,裴重熙揚眸看她,眼中似有詢問,“鄭娘娘應該從未見過他吧?有幾分像你兄長呢。”


  尾音刻意拉長。


  凝視著裴重熙,鄭雙燕的手握緊成拳。麵上凝肅更重。隻怕鄭家那個遺腹子真在裴重熙手中。


  “你難道不怕我喊人麽?屆時桓儇看見你在這,你覺得她會如何想。”話音甫一落下陡然間被人扼住了喉嚨。低頭掃了眼落在自己頸上,指骨修長的手。鄭雙燕譏誚道:“裴重熙你有本事就殺了我。”


  “某不會殺了你。但是可以讓娘娘看著親人是怎麽死得。娘娘約莫是忘了從前麽?”


  呷著笑意的聲音落下,鄭雙燕一愣。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冬天。雪天路滑,抬轎的內侍腳下一滑,讓她從肩與上摔下。導致她腹中胎兒就此告別她。


  皇帝震怒之下,嚴懲了那夜抬轎的內侍和隨行的宮女。她因滑胎一事傷心不已,壞了身子。


  之後發現那夜受罰的人,皆是當初在冷宮的人。得知此事後,心驚不已。疑心是裴重熙為替桓儇報仇而動的手腳,可苦於沒有證據隻能就此作罷。如今卻聽他自己提起,眼中不由浮現怒火。


  “鄭娘娘,某從不認為自己耐心不錯。你若再不說,明日某會遣人將他送過來和娘娘團聚。”裴重熙望著她,揚唇譏誚一笑。


  曉得裴重熙手段毒辣。憶及舊事,鄭雙燕恨得牙癢癢,可卻毫無辦法。


  “成帝在忠武皇帝獻殿留了份密旨。”鄭雙燕目光在裴重身上打了個轉,“我勸你最好不要去找他,不然可能對桓儇不利。當然你要是有意取而代之,我可以想辦法幫幫你。裴二郎自己為帝豈不是不更好?”


  聽得這個稱呼,裴重熙皺眉。鬆開手厭惡地掃了眼跌在地上的鄭雙燕。眼簾蓋過一半珠瞳,輕哂一聲。


  “鄭娘娘放心,某會讓他活著的。”說罷裴重熙轉身離去。


  眼見裴重熙要走,鄭雙燕忽地開口,“我突然很好奇,當初你為何要背叛陛下。選擇桓儇呢?她能給你什麽。”


  “你不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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