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柔軟

  夜風裹挾著狼嚎聲灌入耳中,頭頂的毛月亮清仿佛含著譏誚,在窺視他們這群逃命的人一樣,冰冷且無情。


  騎在馬上的曷薩時不時回頭望去。不知道為什麽,他隱約覺得身後老是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明明他已經跑了很遠,但是總覺得還是沒甩開那群魏軍一樣。


  “可汗歇一歇吧。”身邊的將軍不禁出言勸道。


  警惕地睇目四周,曷薩點點頭。率先翻身下馬,走到一處破舊的草棚前坐下。從馬鞍上解下水壺,大口飲下。


  身旁是隨他逃離的親信,以著一口突厥語再大聲議論今天的事情。可還沒一會,他就聽見遠處傳來聲譏笑。


  馬蹄聲由遠及近,尋聲而去。他便看到身罩玄色披風的桓儇坐在四蹄踏雪的馬上,在她身旁除了一人外,另外還跟著一列玄甲輕騎。


  昭然是等候多時。


  目視桓儇鬆韁下馬,曷薩環顧四周。那群玄甲軍在她走向自己的時候,已經將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已知曉,今日已經實打實地載到了桓儇手裏。


  攔下身旁欲意拔刀的手下,示意他退到一旁。曷薩看向桓儇,“殿下天縱英才,本汗實在是佩服。”


  這話聽上去並不像誇讚。睨他一眼,桓儇無謂地勾唇。


  曷薩知曉桓儇的狠厲,但是他身旁那手下哪裏又知曉。再向拔刀的時候,仍舊被他斥令退下。


  睇目四周那些原本就已經圍住他們的大魏士兵,又上前幾步。手中所持矛戈也指向了他們。


  危機轉念。


  手下不甘的聲音入耳,曷薩眉目一冷。他當然也不甘心,可是去歲吐蕃侵犯大魏邊境時桓儇做的事,他聽說過。這些年長安傳來的消息,對桓儇的評價也隻有狠辣。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她與朝臣關係不錯,百姓心中也是頗具民望。


  所以他才會利用百姓安寧來吸引桓儇,原本以為可以讓桓儇為自己所用,沒想到還是自己上了勾。


  牙根緊咬在一塊,曷薩臉似黑夜。凝視著桓儇,狠狠丟下一句,“成王敗寇。今日是我技不如人。”


  侵犯大魏邊境是他籌謀多年的事情。一來大魏地廣物博,物資極其豐富。若他們突厥能夠入主其中,百姓不會餓死,馬匹也不會死於無糧可食,更不會年年有人被凍死。一切皆如他設想中一樣,隻是他還是小看了這其中的風險。


  “可汗倒是個明理的。隻是可惜了,非我朝人士,心思難測。若如不然,本宮倒是願意招你入麾下。”似是沒有瞧見這一眾君臣的滿麵不甘,桓儇施然挽唇,唇邊浮起淺淺的笑意來。


  話畢,桓儇揚手令麾下士兵團團上前,把人押解回定襄大營。


  不同於被擒就掙紮著破口大罵的其他突厥人,曷薩到底是一族可汗,該有的氣度還是有的。縱然如此,也並非是鐵鑄的心肝,無言中亦有不悅和不甘以及惱恨。


  急行趕回定襄大營。然而桓儇並沒有對被俘的曷薩一行人如何,除了幾個武將是重鐐枷鎖在身,曷薩是直接被關在了一處營帳裏。


  桓儇和裴重熙的平安回來,讓李孝通等人鬆了口氣。原本是想來拜見,可卻被裴重熙以大殿下連夜奔波,需要休息給堵了回去。


  帳內溫暖,水汽未散。矮幾上青瓷薰爐往外吐著香氣。


  玄色與素色交疊在一塊。裴重熙跪坐於榻上,而桓儇仰躺在他腿上。身上的錦被隻蓋了一半,另一半隨意地搭在地上。


  想要起來看他,反倒被裴重熙牢牢圈在懷裏,“睡一會。好幾夜沒好好休息過吧。”


  明明是溫和的嗓音,可是聽在耳裏卻半分情味也無。仿佛是初冬冷雨,寒涼刺骨。


  依言安心躺在他懷裏。眼簾垂下遮住了那雙惑人心神的眸子。


  聽得懷中人沉穩呼吸聲傳來,裴重熙垂首喟歎。這些年他見過她兩次穿嫁衣的模樣,一次明豔動人,笑顏如花,一次珠翠叮當,卻似羅刹。可偏偏皆不是因他而著嫁衣,雖心有不甘,但無可奈何。


  少時稚語,如電般掠過心頭。終究還是癡妄一場。不過他的阿嫵,無論何時都是那般好看。


  嫁衣與血色相疊,終究不能單純地催妝卻扇。


  睡到晌午才醒。桓儇睜開眼,入眼是裴重熙俊郎的麵孔。額角隱約可見幾縷銀發,在陽光照耀下十分明顯。


  不知他是夢見了什麽,眉頭擰成一團。


  才想伸手撫平他眉宇,卻被握住了手。


  頗有幾分被抓包的窘迫,桓儇揚唇莞爾笑道:“你也很累吧。身上的傷怎麽樣了?”


  此時二人不在朝中,自然也不會將彼此的真情實意與朝局混做一團。記憶裏的裴重熙總是十分慣著她,那如今她去哄哄他也算不上難事,更何況上次她也哄過一次。


  麵上浮起個乖巧笑容,她鳳眸裏仿佛攬下星河匿於其中,盈盈一汪水色。柔軟之下再無銳利可言。


  裴重熙迎上她雙目,頗為無奈地歎息。眼中刹如冰消雪融,冰層為春意層層裂開。摸著她腕上佛珠,斂眸,“第三次。阿嫵,這是你回來以後第三次。”


  知曉他所知的第三次是什麽。桓儇低首一言不發。


  “對不住。我……當時隻想著我入局,總比你入局好。”坐起身,桓儇另一隻手覆在他手背上,“我到底不是從前的桓儇。離開六年也錯過了太多。”


  “不用同我說對不起。隻是阿嫵,我不希望你再次涉險。我承受不起失去你的後果。”


  聲音依舊冰冷,最後一句更是細如蚊呐。


  桓儇看向他,溫聲道:“我答應你,以後絕不會再有。”


  聽得她的話,裴重熙唇邊溢出聲輕笑。


  “臣希望大殿下記住這話。莫要再讓臣心痛您。”


  睨他一眸,桓儇徑直下榻。走到案幾前可惜鏡中披頭散發的自己,眉頭緊蹙。


  “這樣子實在是醜死了。”桓儇說著以手為梳,對鏡梳妝起來,“你說我梳個什麽樣的頭發好?”


  從袖中取了把梳子,裴重熙一麵替她梳著頭,一麵道:“單螺髻最好。阿嫵,曷薩和染幹那邊你打算怎麽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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