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試探

  宗師道聞言偏首望向一旁的韓誨。會意過來的韓誨正要起身,哪知裴重熙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身邊,靴子恰好踩在他衣袍上。挑釁似得看他一眸,唇際浮著莫名笑意。


  眼角餘光瞥見裴重熙的小動作,桓儇唇梢挑起。


  “殿下的意思老臣明白。隻是我大魏素以孝治國,大殿下此舉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宗師道捋了捋花白胡須,眯著眸看向桓儇,“前朝有一句話叫做水至清則無魚。大殿下素來聰慧應當比老臣更加明白什麽叫世間善惡黑白本同源,何至於求個對錯?”


  攏在袖中的手摩挲著腕上佛珠。桓儇目光凝在了宗師道身上,歎了口氣。抬頭目光從眾臣身上逐一掠過,“本宮今日來可不是同宗國老議論國事的。雖然封老尚書的事情本宮深感痛心,但有些事情不一樣。”


  “老臣也沒別的意思。隻是希望大殿下能夠好好的輔佐陛下。”宗師道對著桓儇一拱手,語氣十分恭敬。


  瞧出宗師道自己搭了個梯子下去,把她留在刀刃上。桓儇勾了勾唇,眼底滑過譏誚。


  “這是自然。本宮還有事就不留下來了。封老尚書這般高義,本宮會向陛下請旨賞賜封家。”說著桓儇轉頭看了眼桓嶠,長袖一拂,“紀王你隨本宮來。”


  “恭送大殿下。”


  將桓儇送走後眾臣不由鬆了口氣,可是麵上的凝重隻增不減。因國庫虧空從而下旨讓戶部追繳欠款,現在又因此逼死一位老臣。可全然沒有要收手的意思,此事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宗國老,難道我們就要這樣坐以待斃麽?”韓誨和封世充兩個人湊到了宗師道身邊,一臉擔憂地道。


  “不急。縱觀曆朝曆代也沒哪位皇親敢逼死老臣。如今封兄為自證清白飲鴆而亡,某實感心疼。”宗師道咳嗽幾聲,伸手拍了拍了封世充的肩膀,“世充賢侄你放心,你阿耶他不會白白犧牲的。”


  眾臣聽得這話也放下心來,畢竟宗師道才是他們的主心骨。由他帶領著,他們自然也能放心不少。


  宗師道眸中掠過思量,沉聲道:“行了,都散了吧。老夫覺得用不了多久,陛下那邊便會下旨。可老夫更擔心戶部討債不過是大殿下的第一步罷了。”


  如今鋒刃已經懸在了他們頸上。進則刃落頸斷,退刃亦落。宗師道的目光從眾臣身上掠過,這位大殿下可從來不是什麽尋常的公主。


  封府外桓儇負手立在馬車旁,聽見桓嶠的聲音。轉頭望了眼桓嶠,“此事你辦得不好。對此本宮很不滿意,這樣的事本宮不希望再看到一次。”


  “皇姐,您到底想幹什麽?”桓嶠望著正欲登上馬車的桓儇,聲音裏透著倦怠,“您難道不擔心封肆的死會給您帶來無盡的麻煩。”


  “既然之則安之。你安心辦你的事,不必管本宮如何。”桓儇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桓嶠,手掌在他肩上撫了撫。眼中流光遊轉。


  車簾放下後桓儇眼中才露了惱意。自顧自地斟了盞茶,望著順著沸水落入盞中騰起的白霧,桓儇伸手握在了杯上。


  “封肆的死隻怕另有文章。”雖然天氣寒冷,但是手攏在杯上還是有些燙。將手移開,見掌心泛著紅。桓儇眉梢皺起,“隻是不知道宗師道在這裏扮演了什麽角色。”


  將桓儇手握住,裴重熙以帕子拭去茶漬,“他是成帝時的尚書令。雖然致仕多年,但是留下的人脈還在。封肆的死未必和他有關,但有他的手筆。”


  “你是說宗師道想借封肆的死,逼本宮收回旨意?”桓儇聞言掀眸,眼中冰霜刹那凝結。


  “十有八九。人老而難訓,現在一想成帝當年或許並不止留了桓璘他們一手。隻怕這些老臣也有參與。”


  和緩的嗓音落下。桓儇蹙眉,稍許沉默。


  頭上仿佛籠罩著一張無形的巨網,甚至於時不時會有冷箭從暗處射來。在拂動地車簾中看著跌碎在裙上的光影,桓儇斂眸歎息。


  桓儇眸光微斂,撥弄著腰間禁步,“也許封肆的死,隻是剛剛開始而已。那些人想要將本宮從那個位置上拽下來。可越是如此我越要迎刃而上,要讓他們明白朝廷上的事不是他們說了算。”


  “還有半個月便要到年尾。朝中各部隻會更加忙碌,中書省那邊我怕是走不開。阿嫵盡管放手施為,但一定要小心。”望著桓儇良久後,裴重熙忽地伸手抱住了她,“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


  這句承諾雖然不是第一次聽見,但是每回聽起來總覺得意思不一樣。


  桓儇的臉埋在暖和的狐裘裏,隔著衣料聽見對方沉穩有力的心跳落在耳中。不由勾起唇角,抬頭望向裴重熙。


  “真想這樣多抱你一會。”桓儇神態十分地愜意,耳朵貼在裴重熙胸膛上。整個人都懶洋洋地,像是一隻趴在雪地裏打盹的狐狸。


  “那不如去四處轉轉?眼下玄都觀的花應該開了,或者去至善寺賞雪也不錯。”覺得桓儇手指冰涼後,裴重熙將她換了個姿勢。讓她的背抵著他胸膛,又將袖爐塞到她懷裏。


  “等過了這陣子再說吧。樂德珪那邊不知道情況如何……眼下我大抵是沒心思出去遊玩的。”撫摸著袖爐上的卷草紋樣,桓儇揉了揉眉心,“溫初月至今仍未蘇醒。她若死了,淇栩那邊我很擔心。”


  感覺裴重熙下頜抵在她頭上,桓儇聽得耳邊傳來一聲歎息。


  “阿嫵,有沒有人說過你添了很多白發?”


  語氣裏含了惋惜,修長的手指落在了墨發上。垂下首,裴重熙眸子一黯。那幾縷藏在墨發間的白發顯得十分的惹眼。


  未及三十而華發早生。若是尋常女子這個年紀也許已經嫁人,也許仍舊無憂無慮,也不必為這麽多事情而煩憂。


  “淇栩說過,徐姑姑她們也說過。這麽多事情堆積著,華發早生也是理所應當。本宮不能停下來。”桓儇滿不在乎地道了一句。


  “你生來就該去往萬人之上,但是在此之前……阿嫵,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他低下頭在耳廓上落下一吻,溫熱的氣息掠過耳廓。有些燙人,字字溫柔,“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要長命百歲,歲歲無憂。”


  桓儇聞言羽睫一顫,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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