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新舊
在座的都是人精,聽出桓儇要興師問罪的意思。那還敢再多言一句,當下站在一旁對韓誨視而不見。
多事之秋,還是要明哲保身。
“什麽時候大女子也能插手朝政了?”宗師道拂袖掃了眼含笑飲茶的桓儇,“老夫才致仕不過幾年,這規矩就變了麽?”
聞問裴淮深嗬嗬一笑,捋了捋胡須,“宗國老有所不知。大殿下有先皇特賜的輔政之權,自然是可以插手朝政的。況且本朝並沒有明文規定不允許女子涉政。”
“裴淮深,宗國老年事已高。不知道此事也正常。”桓儇揚眸和善地望了眼宗師道,卻是對著韓誨一笑。
“韓禦史,似乎對本宮提拔樂德珪一事很不滿?”
“微臣不敢。隻是這二人行事無狀,剛剛又對宗國老出言不遜。”韓誨恭敬地朝桓儇一拱手,“微臣身為禦史,職責是監察百官。這二人雖無官名,但既然在戶部任職。自當受禦史台所管。”
話落耳際桓儇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移目看向一旁的樂德珪,倏忽擰眉。
轉而抬起頭目光從眾臣身上逐一掠過,眾臣隻覺有如鋒刃過身一般,刮得他們心生懼意。
“韓禦史這般忠孝,本宮頗為感動。剛剛本宮聽說韓禦史的母親病了?”桓儇行至桓嶠身邊坐下,低眉淺笑,“不知道老夫人身體可有好些?韓禦史若是有難處盡管說出來,大不了提前讓戶部撥你俸祿便是。”
原本直起身的韓誨聽見這句話,手上動作一頓。呆愣在原地,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接桓儇的話。
若真要按桓儇說得提前撥俸祿給他。那他家明年就得去喝西北風了。
想到這裏韓誨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宗師道,希望這位國老能夠出言幫自己一把。
“老夫致仕多年,居然不知先帝這般信任大殿下,甚至讓大殿下協理朝政。到底還是老夫老了啊,連人都驅使不動。就連成帝陛下留下來的規矩也未能守住。”宗師道自嘲似得笑了起來,目光卻是看向桓儇。
聽得宗師道提及成帝二字,眾臣皆抬頭去看桓儇。
他們知道大殿下與成帝關係不睦,如今宗師道作為先帝朝舊臣,居然在新主麵前提起舊主,不就是找死麽?
可是桓儇麵上未有任何變化,仿佛是沒有聽見宗師道的話一般。垂首神色漠然地翻閱著手中賬冊。
她翻書的動作很輕柔,仿佛怕損壞什麽珍寶一樣。
“宗國老是三朝元老。本宮剛剛閑來無事寫了個字,不知道可否請國老品評一二。”說著桓儇轉頭看向桓嶠,指了指剛剛坐得地方柔聲道:“阿嶠,你去拿我剛剛寫得字來。”
桓嶠聞言點點頭從案上拿了紙箋過來。
看到紙箋上的字跡時,目露訝然。轉瞬又消失在眸中,把紙箋遞給了桓儇。
摩挲著手中紙箋,桓儇眉眼帶笑,“德珪,你把字拿去給宗國老看看。無論宗國老說什麽,都得一字不漏的轉告本宮。”
“喏。”
接過樂德珪遞來的字,眾臣一齊望向宗師道手中的字。
筆力遒勁有力,頗有顏筋柳骨之風。是好字,隻是卻寫了個臣字。
何為臣,事君者也。匚字裏麵一張口,上頂天,下抵地。頂天事君,抵地愛民,是為臣子也。
大殿下寫這個臣字似乎是在敲打宗師道,提醒他不要忘記本分。
畢竟宗師道是成帝朝的舊臣,能夠安然致仕已經是恩賜。若是在插手朝政那便是不知恩。
見宗師道正認真研究那個臣字,桓儇挽唇同一旁的裴重熙竊竊私語起來。
二人聲音壓得極低,饒是桓嶠長得極近也沒能聽見。
不過簡短幾句交談後,桓儇又轉頭看向桓嶠,聲線平緩,“有哪些人是還了賬的,有哪些人是沒還賬的?本宮讓你處理戶部的事,可沒讓你幹站著。既然攬下了這個差使,就得知道此行必然不順。”
訓斥的話落在耳際,桓嶠斂衣作揖。一言不發,他知道桓儇是來興師問罪的。
隻是還未等桓儇開口。
正在看紙箋的宗師道突然鼓掌歡呼起來,連說了三個好字。一臉喜悅地看著桓儇。
被聲音所吸引的桓儇抬眸含笑望了過去。
二人含笑互視,誰都沒有移目的意思。
“宗國老剛剛是在誇本宮的字好?”桓儇屈指叩見著案幾,唇際仍舊帶著笑意。
“老臣不僅是誇殿下的字好,還在誇如今的朝廷好。我等既為人臣,當上侍人君,下體萬民。何為人君,人君仁者也。”話落宗師道將手裏紙箋遞給一旁的荀鑒,讓他傳閱下去。又對著桓儇拱手,“老臣從大殿下的字看到了仁愛二字,有大殿下這樣的長輩。想必陛下長大後也是仁君治世。”
誇讚的話語落在耳中,桓儇眼中笑意越發深邃起來。空出來的一隻手握住了杯盞,目光未從宗師道身上移開過。
紙箋在群臣手裏傳閱,幾乎都是在稱讚好字。
當紙箋傳到最後一人手裏時,桓儇淺淺地勾唇。眼中似有什麽閃過一樣,轉瞬即逝。
“宗國老此言讓本宮自行慚愧。可是剛剛宗國老還不是在質疑政事堂行事有問題麽?”桓儇輕輕吹開茶麵上的霧團,啟唇飲下一口,“本宮要是沒記錯。在宗國老致仕前,先帝就已經修了規定,允許白身入朝。”
朝廷愛惜人才,不想有人才因落第而流落在外。故而修改政策準許以才入直,不在受功名所挾。先當個幾年直官,最後在通過銓選加階升起。
垂首立於宗師道旁邊的韓誨聽得這話臉色一變,他怎麽忘記了這條。樂德珪雖然沒有功名在身,但是他可以以才入直。
直官雖然比不上流內官,可是好歹也是官身。若是如此那樂德珪的確不是他們可以肆意輕賤的存在。
風雲在一息間變幻。眾臣麵麵相覷。殿內沉悶的氣氛,壓得他們幾乎喘不過氣來。
最終這沉悶的氣氛被一聲猖狂的笑聲所打斷。
一身雀藍袍子的裴重熙倚著憑幾,笑了起來。
“宗國老,你是上一任中書令。本來不應該由我這個晚輩來斥責你,隻是你仗著老臣的身份。對陛下和新政多次提出不滿,某倒想問問你安得什麽心?”
“裴重熙,原來是你啊。沒想到居然是你當了中書令一職。”宗師道望了眼裴重熙,沉聲道:“陛下推行新政自然是好的,但是也得看要怎麽用。如今國庫艱難,我們這些老臣也不願意看陛下為難。可實在要養家糊口,陛下若是執意要我等七天之內還款,那老臣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