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金明

  “裴中書和大殿下以為這次要如何對待吐蕃呢?”眼角餘光瞧見二人小動作的謝安石,捋了捋胡須正色道。


  聞問桓儇斂了笑意,語氣微沉:“尚思羅屠殺我沙洲百姓千餘人,雖然已經償命,但本宮覺得吐蕃隻賠牛羊過於小氣。再說一個質子罷了,誰能保證他是不是真的吐蕃王室呢?”


  “那您的意思是?”


  “本宮希望吐蕃能夠拿城池來表現誠意。如此才能安慰沙洲亡魂。”說著話時桓儇語氣中冷意昭昭,眸中似是凝了冰雪。


  “大殿下說得輕巧。雖然這回是吐蕃算計我們在先,才會被抓住機會,但是您也知道吐蕃素來都是狼子野心。讓他獻降送上牛羊已經讓讚普此人發怒,要是再讓他割讓城池於我們。”溫行儉揚首輕嗤一聲,“隻怕您之前的努力全都會白費。”


  聽得溫行儉的話,桓儇倏忽挑眉。眼底劃過厲色。


  “溫仆射的意思是我大魏將士無法守住關隴一道麽?”裴重熙驀地冷聲斥道。


  悠悠一句話,卻把矛盾全部丟到了溫行儉身上。


  河西十一州,乃至安西隴右三處的將士有多憎恨吐蕃,溫行儉不知道。但是他卻知道,那日沙洲所見慘景一直縈繞在心頭。


  斬殺尚思羅是他跟桓儇的主意,可這遠遠不夠。數千條人命一夜之間皆數化為冤魂,他在河西數日,所見一切皆令他痛心疾首。若朝廷無作為,隻以牛羊抹去此事。很難服眾,亦很難壓住當地百姓。


  斂了怒意,溫行儉沉聲對著桓儇道:“大殿下,臣並無此意。隻是吐蕃來訪在即,若是這個時候,再提出割讓城池一事,臣怕吐蕃未必會同意。不如等吐蕃到了長安再做打算。”


  “吐蕃天性凶殘,殺尚思羅不過是為了震懾住讚普。如今吐蕃已遣使來和,臣以為還是先商討好議和之事,再做其他打算。”李元敬看了眼裴重熙,放緩語調,“反正老臣是不打算放過吐蕃的。”


  “行了。那便依你二人之言。算著日子吐蕃使團約摸快到了,禮部和九寺那邊也得做好準備。”說完桓儇轉頭看了眼裴重熙,一雙眸子好看得仿若星辰一般燦爛。


  政事堂的事務商討的差不多,餘下的事情需要分到九寺和禮部共同完成。剩下需要商量的細節,也得讓兩邊擬好章程再送來政事堂過目。


  這會子桓儇正往翰林院而去。回來那日桓儇順勢把韋曇華安進了翰林院,讓武攸寧對她多照看些。雖然自己已經為她鋪了路,但是翰林院也是什麽清淨之地。


  “武攸寧和韋曇華此時並不在翰林院。隻有樂德珪一人在。”裴重熙從她身後走來,牽起她的手,語氣柔和。


  狐疑看他一眼,桓儇皺眉道:“你不是走了麽?”


  “阿嫵,這裏是三省地盤。我想來就來,誰會攔我。”裴重熙挑眉一笑,拉著她走向一頭的廊廡,“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值守宮門的郎將,視若無睹地看著他們倆從他麵前走過。桓儇壓下心頭冷意,雖然在宮中安插心腹,是本事亦是權臣善用的招數,但是她還是不喜歡。


  察覺出桓儇一閃而過的不快,裴重熙握緊她的手,柔聲道:“進了宮便是危機四伏。”


  桓儇聞言抿唇。宮門開闔亦是危機四伏,誰也不能保證某一處會不會有陷阱等著。臂如當初她一手發動永寧之亂時,何嚐不是借著守衛懈怠的時候,一舉攻入城中。


  二人沿著廊廡一路而行。行至拐角處時,秋風拂下一片楓葉落在桓儇肩上。


  一陣驚雷過後,豆大的雨滴便突然落下。砸在屋脊上,又順著屋簷流下形成一道道雨簾。


  “下雨了。”睇了眼麵前荒廢的園子和落滿枯葉的池塘,桓儇沉眸道:“金明池?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我還以為打算帶我去中書省公房。”


  “此處的銀杏開得最好。你若想去中書省公房,晚點我帶你去。”


  如今下著雨,二人自然不可能走出廊廡去看金明池中的景象。更何況金明池早就已經荒廢多年,積了厚厚落葉,無人打掃。除卻池中枯荷隨風搖擺著和頭頂銀杏迎風舞動外,風景實在是一般。


  “你去洛陽時,我在此處種了一株牡丹。長勢極好,可惜後來被鄭氏毀了。”裴重熙語氣淡淡,仿佛說得事情與他無關,“鄭氏素來不恥於我行徑,但是又想利用我。在他們眼裏我不過隻是趨炎附勢之輩,除了聽話外再無其他好處。他們不明白成帝為何器重我。”


  聽裴重熙主動同自己提起往事。桓儇心中不免泛起酸澀感,這些加在他身上的傷疤,她不想任何人提及亦不想聽他自己提及。這些傷疤就該隨著成帝和鄭氏一塊埋葬在土裏。


  “當年成帝是不是用我脅迫過你?”


  聞言裴重熙點點頭,虛攬著桓儇,“就算他不用你脅迫我,我遲早也會走上這條路的。除了獲得權力外,我沒有任何法子和皇權抗衡。”


  桓儇一陣靜默。秋日的雨沒有夏日那般幹淨利落,隻是由疏轉密,由緩轉急。匯集在一塊的雨水如同流線一般順著瓦簷飛落。


  “以後不要說這樣的事了。我不希望你自揭傷疤,你本就是霽月風光之人,這些事情應當讓他隨風遠去。”言罷桓儇握住了裴重熙的手,神色極為認真地看著他。


  “好。”


  裴重熙眼中凝了笑意,語氣柔和。


  縱然已經處於泥沼中,但是他仍舊渴望生命中除卻母親外唯一的溫暖。他愛桓儇,遠遠超過愛自己。在他眼中桓儇永遠比他自己的命都要重要,隻有桓儇一世安好無虞,他才能安心。


  “不管未來如何,你的選擇如何。我都希望你我二人間的情誼永遠不會散去。”說著桓儇舒眉一笑,“至少在危機重重的朝堂裏,你是我唯一的依靠。”


  聽得桓儇這話裴重熙一怔。伸手將她擁入懷中,下巴頂在她頭上。發間香氣一個勁往鼻子裏鑽去,呼吸間皆是他貪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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