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既然鳳雲卿的事情已經弄明白,狐不歸便不再分心,黃級測評就在明,她一定要全力以赴。
如果能重回級,每月可領的靈石數就會增多,她想把領到的靈石寄回家,四位師兄畢竟也是修士,雖然受限於資質,停留在築基期,但全下的修士,即便資質不好,賦很差,也沒哪個會心甘情願放棄修煉,師兄們雖然每日放羊、打鐵、賣藝、等死,但心裏一定還潛藏著對修煉的渴望。
這些日子事情頗多,許久未寫信回家,不知他們此刻如何。
走的那日她踩著夕陽,頻頻回頭。
師兄四人站在宗門口,其餘三人都紅了眼眶,唯大師兄坦然瀟灑。
“不親眼看看這世間,怎算活過一生?”
不愧是大師兄,境界開闊,恣意妄為,不會輕易被情緒牽絆。
她便擦幹眼淚,勇敢的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後來那位硬漢大師兄哭了三三夜,誰勸誰挨打。
狐不歸前兩夜因為阿雲頻頻驚醒,現在既已解決,今夜應當可以安然入睡,可萬萬沒想到,子夜一過,狐不歸又滿身是汗的從夢中驚醒。
她又夢見了那場大火,火勢滔,生生不息,鳳雲卿淒厲的慘叫不住的在耳邊回蕩。
這夢實在蹊蹺,一定,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兒。
狐不歸果斷的爬起來,決定找鳳雲卿再問一下,她趁著夜色趕到鳳雲卿的住所,曲起手指敲了敲門,沒有人應。
不在麽?
這麽晚去哪了?難道因為明黃級測評,去試煉場練習了?
狐不歸便又趕去試煉場,試煉場確實有幾名弟子,但並沒有鳳雲卿。
也許去了鳳雲禮那裏,畢竟明測評,自家大哥教授一些技巧也很有可能。
如果去了鳳雲禮那裏,那隻能明日再問,總不能擅闖字居,可她的腦海卻驟然疼了起來,眼前再度浮現出綿延不絕的大火,她忍不住伸手捂住腦袋,瞳孔卻陡然一縮。
這大火……似乎有哪裏不對……
明明那周圍全是人,老頭在一旁數錢,著那些令阿雲絕望的話,可現在這大火燒灼的時候,周圍靜悄悄的,隻有阿雲淒厲的叫聲,像是一個人都沒有……
難道,這不是同一場大火?
狐不歸忍著頭痛,細細分辨周圍的景物,漸漸她便發現,這何止不是同一場大火,如若根據周圍景致的變化,這至少是不同的四五場大火。
如果這是真的,阿雲他……被燒死了幾次?
狐不歸不由覺得遍體生寒。
這事兒,一定跟鳳雲禮有關。
狐不歸咬牙提氣,靜悄悄的摸去了字居。
字居守衛森嚴,但狐不歸如今已經築基,又曾是級弟子,並未產生太大的氣息波動,她從兜裏掏出臨行時大師兄給的隱匿符紙,打出一團白色的靈氣,符紙驟然崩碎將她包裹其中,纖細的身影便飛快的消失在空氣中。
憑借著記憶,往高階區域走,很快便找到了鳳雲禮的住所,她輕盈的躍過高牆,進入院落之中。
級弟子的住所同黃級弟子相差甚大,黃級弟子不過一間臥房,但級弟子則一人一間宅邸,且靈氣充裕。
宅院深沉,有幾間亮著燈,她想了想,略一搜尋,進了鳳雲禮的書房。
書房裏沒點燈,空氣裏淨是油墨的味道,她略一停頓,走向書架,指尖握著熒光石,開始查看,很快,便在角落裏發現了一枚儲物盒,她剛打開盒子,裏麵便掉出了一張羊皮紙的碎片。
狐不歸將碎片撿起來,發現上麵記錄了這樣一段話:
化為黑羽鳥之後會在幾年內逐漸恢複人形,成就不死身,可抵擋致命傷害,涅槃重生,但每死一次,靈力修為包括記憶都會被剝奪一次。”
狐不歸愣住了,每死一次,靈力修為包括記憶都會被剝奪一次?
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阿卿每次失憶,都是因為死過?可是,在整個三清宗,誰會殺死他?大家雖然欺負他,可都知道他是鳳家人,鳳雲禮在保護他,沒人敢真的要他命……
狐不歸想到這兒,胃裏猛然一沉,鳳雲禮?對了,阿卿同他們一起去鳳鳴鎮的時候,一直到回去,都未曾失憶,可剛回了三清宗,第二就失憶了。
狐不歸握緊手掌,片刻不出話來。
她心的將碎羊皮放回盒中,閃身出了書房。
無論鳳雲卿是否在這裏,先找到鳳雲禮再,想到這裏,狐不歸開始在鳳宅四處搜尋。
來挺不可思議,大師兄給的隱匿符委實厲害,即便誤觸某些禁製,也絲毫不會驚動主人,不知他哪裏得來,當真是個神物。
狐不歸就這樣隱匿身形,在鳳雲禮的宅邸四處尋找,一直走到院落最深處,發現後院被厚厚的禁製包裹,她不敢冒險,又加持了一道隱匿符,才鑽進了厚厚的禁製之中。
剛一進去,空氣中便傳來濃厚的血腥味兒,視線所及,後院緊閉的房門的縫隙中,正不斷的湧出猩紅的鮮血,血液順著門前的石階往下流,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狐不歸斂起震驚之色,壓抑著情緒,緩緩走到門前,心翼翼的從窗戶的縫隙望進去。
心髒在一瞬間停拍了。
一人四肢大開的被釘在牆上,玄鐵釘穿透了他的四肢,鮮血從傷口處不斷的湧出來,他垂著腦袋,發絲淩亂,看不清臉,腳下的鮮血已經匯聚成一窪,漸漸向門縫處蔓延。
另有一人背對著她坐在桌邊,不知在做什麽。
房間裏燭火跳動和鮮血流動的聲響,幾乎蓋住了牆上那人微弱的喘息聲。
“咳……咳……所以……”牆上那人在劇烈的咳嗽之後,輕聲道,“你也是騙我的麽?”
“你現在處於瀕死狀態,應該什麽都記起來了,怎麽還問這種蠢問題?”另一人輕快的道,“當然是騙你的,不然呢?”
“所以……”那人默了默,緩緩抬起臉,“從來就沒把我當做弟弟,是麽?”
那人像是覺得份外好笑,也真的笑出聲來,他湊近看他,:“這都多少次了,每次開頭還是這句話,你不膩麽?”
就在他前傾的一瞬間,狐不歸看清了牆上那人的臉,氣息在一瞬間發生紊亂,她立刻屏息凝神。
不過瞬息,另一人推開房門走了出來,他警惕的觀察四周之後,順手加固了禁製,才又回到屋內。
狐不歸卻無法冷靜下來。
方才那人,是鳳雲禮,而被釘在牆上的人,是鳳雲卿。
鳳雲卿臉上很髒,鮮血從他的額角流下來,染紅了一隻眼睛,看上去淒慘又狼狽。
他低聲問:“為什麽呢?”
鳳雲禮坐回方才的位置,高傲又優雅的望著他,慢條斯理的道:“我去鳳鳴鎮,本就是為了處理你,你想想,我怎麽可能讓一個汙濁的旁支覺醒成功,搶奪宗主之位呢?可讓我沒想到的是,你居然沒用的被普通修士燒死了,我很失望,準備離開的時候,發覺你居然活過來了。”
鳳雲禮看著鳳雲卿髒兮兮的臉,笑的份外溫柔:“所以,接下來,我燒死了你五次。”
“前兩次是為了測試,後三次……是因為高興,所以,燒著玩兒。”
鳳雲禮停頓下來,滿意的看著鳳雲卿崩潰的神情,繼續道:“原來死掉重生會失憶,什麽都記不得,且修為和靈力可以被別人奪取,取了你的修為和靈力,正好可以助我覺醒。”
“本來隻要殺掉就好了,可你忽然變得有用,所以,就演了一場戲給你看。”
“我‘別怕,我帶你回去’的時候,你感動哭泣的樣子真的好蠢。”
“抱著你的時候,我隻覺得很髒。”
“你動動腦子,我怎麽會喜歡一個肮髒又汙濁的偏遠旁支?”
“雖然平時不記得,可瀕死的狀態會想起經曆的一切。”鳳雲禮笑出聲來,道,“是不是很奇怪,你明明已經想起曾忘卻的一切,我卻還要講一遍給你聽?”
“那是因為……”他起身走到鳳雲卿麵前,俯身看著他的眼睛,“我想看廢物是如何歇斯底裏的掙紮,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啊。”
“果然沒讓我失望,滿滿都是絕望和黑暗,真可憐呢。”
鮮血染透了蒼白的皮膚,少年的瞳孔漸漸失去神采,他低垂著視線,嘴唇翕動,不知道在些什麽。
鳳雲禮聽不清,便將耳朵湊過去。
徹底的……
殺了我吧……
嗬,蠢貨。
怎麽可能呢。
這是鳳雲卿最後一次重生機會,今晚,他將得到他所有的靈力和修為,以及覺醒的關鍵血脈,鳳雲卿會徹底成為一個沒用的廢物。
他已經通知鳳家族人上山,守在宗門四周,明日測評之後,他們會將他帶回鳳家,研究他為何擁有覺醒征兆。
有價值的人,總要物盡其用。
鳳雲禮站直身體,指尖驟然騰起大火。
“弟弟,明測評,我教你如何凝出火球,很簡單,就像這樣。”話音剛落,火球便落在了鳳雲卿的身上。
少年身體略一顫抖,便發出了淒厲的慘叫。
“對了,忘了這個。”
鳳雲禮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傳影書,隨後丟進火裏。
火舌騰空而起,將傳影書一並吞沒,一個高大的人影幻化而出,麵目悲憫,將痛苦灼燒的少年攬入懷中。
狐不歸捂住口舌,擦了一把眼睛,快速出了院落。
一輪彎月懸在高空,清冷遙遠。
狐不歸站在路邊,隻覺得渾身都在發冷。
片刻後,有一人踏著冷霜而來,搖搖晃晃,單薄又清瘦。
狐不歸抬眸看他。
少年愈走愈近,他雖瘦,卻有一雙清澈的眼,他穿著漂亮的衣服,皮膚白皙,沒有絲毫傷痕,像是一個養尊處優被人照顧的很好的公子。
狐不歸在他經過的時候,伸手攔出了他。
少年一愣,警惕的問:“你誰?”
狐不歸挑起眉,道:“你大哥。”
少年:“……”
少年雖一臉莫名,但仍乖巧的站在一旁,十分有涵養。
狐不歸望著他,仔細道:“若我你三哥不是真的對你好,隻是在利用你騙你,你可信?”
少年一驚,連連搖頭:“不信。”
狐不歸又問:“若我你失憶是因為被你三哥殺死了一次又一次,你可信?”
少年又搖頭:“不信。”
狐不歸明白,鳳雲卿剛瀕死重生,已經丟失全部記憶,在他眼裏,自己隻是一個奇怪的陌生人,而鳳雲禮是從火場中將他救下的恩人,又是血脈親人,自是不能信他。
狐不歸不知該如何服他,他卻忽然向她走了兩步,從口袋裏掏啊掏啊,掏出了幾枚碎靈石。
少年攤開手心,衝她笑:“給你。”
狐不歸不明白。
少年道:“我不太討人喜歡,身上的東西別人都覺得髒,不知道為什麽,我想給你能讓你高興的東西,這是我僅有的,討人喜歡的東西。”
狐不歸鼻尖驀然一酸,少年心翼翼的將靈石擱在她的掌心,絲毫沒有碰觸到她。
狐不歸垂下視線,將表情隱在暗處,她輕聲問:“若我要你現在跟我離宗,你願意麽?”
少年的表情明顯一滯,瘦高的他立在微涼的風中,眸色沉沉,許久沒有話,就在狐不歸以為他沒聽清,想再一遍的時候,他微微側過腦袋,清澈的黑眸凝出溫柔笑意。
“不行啊,明還有測評呢。”
少年頓了頓,像平時那樣傻乎乎的笑了笑。
“大哥,早點去休息吧。”
完,他朝狐不歸揮揮手,轉身走進了夜色中。
少年的背影淹沒在層層暗影中,漸漸瞧不分明,他像是時常迷失,不知該往何處去。
不行啊。
因為我,沒有未來了啊。
可是大哥你,路還有那麽長。
我怎麽舍得,將你一起拉進這泥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