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5章


  坤寧宮,東暖閣。


  蘇青霓醒來時尚不知今夕何夕,隻覺得通體舒泰,渾身懶洋洋的,宛如泡在溫水中一般,自她病了一年多以來,夜裏時常頭痛心悸,有時候疼到淩晨時候方才疲憊不堪地睡去,不到一個時辰又驚醒,如此反複,竟是整整一年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她迷迷蒙蒙地看著眼前的床帳,上麵繡著龍鳳祥瑞的花紋,喜慶又陌生,蘇青霓一驚,下意識叫了一聲:“晴幽,晴幽!”


  “姐。”


  一個女子聲音在床畔響起,蘇青霓轉頭一看,瞳仁微睜,猛地醒過神來,震驚之色一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自如的笑意:“碧棠。”


  碧棠將床簾打起,道:“姐剛才在叫誰?”


  昨夜的事情瞬間全部回籠,蘇青霓坐起身來,不當心碰到了扭傷的腳踝,痛嘶一聲,含混道:“夢見自己養了一隻貓兒,還給它取了個名字。”


  聞言,碧棠不疑有他,吃吃笑道:“姐若喜歡貓,改也養一隻就是。”


  蘇青霓唔了一聲,也笑了,輕聲道:“扶本宮起來梳洗吧。”


  碧棠扶著她下床,讓宮婢們伺候她穿戴,碧棠拿了軟履替她穿上,待看見左腳踝處的傷勢,登時嚇了一跳,掩住口驚道:“姐,您的腳傷可怎麽辦?”


  蘇青霓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也被驚住了,那原本纖瘦的足踝如今腫得好似一個大發麵饅頭,比昨晚上還要胖上一大圈,青紫不堪,頗是駭人。


  隻微微一動,就疼痛難忍,蘇青霓看了看,眉心微蹙,道:“先穿上吧。”


  碧棠勸道:“姐,不如還是先叫太醫來看看吧?”


  蘇青霓卻搖頭道:“現在沒時間了。”


  碧棠還欲再,正在這時,一名嬤嬤自殿外進來,先是恭敬行禮,才稟道:“娘娘,您今日還要去慈寧宮拜見太後娘娘,可不能遲了。”


  帝後大婚,次日一早是要去朝見兩宮,眼下哪有時間叫太醫?碧棠隻好住了口。


  蘇青霓的目光掃過殿內,不見楚洵的蹤影,問道:“皇上呢?”


  她昨夜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不知道楚洵是在哪裏睡的,但是看身旁的被子齊整,顯然他並未在喜床上過夜。


  那嬤嬤道:“皇上一早就去養心殿了,奴婢已派人去通稟了。”


  乾清宮昨夜起了大火,雖火勢被及時撲滅了,但還是燒毀了不少地方,想來暫時是不能住了。


  蘇青霓點點頭表示明白,張開雙臂,任由婢女們替她穿上正宮禮服,餘光瞥見那嬤嬤從床上拿出了一樣白色的物事,心放在了宮婢捧著的朱漆雕花描金托盤上。


  蘇青霓看了一眼,是昨夜那一條白色的絲絹,上麵沾了些血跡,宛如雪地上盛開的朵朵紅梅,她頓時就愣住了。


  猛然回想起來,昨夜楚洵拿了那條絲絹就離開了,一直沒回來,她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那這絲絹上的血跡是……


  楚洵的?

  蘇青霓有點兒震驚,又下意識看了看自己傷了的腿,心,何德何能,竟叫九五之尊自傷龍體,給她造了一回假。


  她都有點對楚洵刮目相看了,也許昨是她看走了眼,永嘉帝不是那種心胸狹隘之人?


  ……


  蘇青霓的腿傷雖然嚴重,但是禮不能廢,她還是得去拜見太後,楚洵眼下在養心殿,鳳駕便要先繞路過去,與他會合之後,再一道前往慈寧宮。


  蘇青霓被幾名宮婢扶著,艱難地上了輿轎,碧棠替她理好裙裾,又將一個手爐遞過來,道:“姐若是冷了,隻管叫奴婢一聲。”


  蘇青霓接了那手爐抱著,忽然叫住她,輕聲道:“碧棠,日後不要這樣稱呼本宮了,如今是在宮中,人多耳雜,讓人聽了不好。”


  聞言,碧棠一怔,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奴婢記下了,皇、皇後娘娘……”


  蘇青霓笑了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往後輕輕靠在軟枕上,輿轎的簾子放了下來,遮去了冷風。


  緊接著,輿轎被抬了起來,穩穩往前行去,桑蠶絲的轎簾被風輕輕吹起些,露出了一絲縫隙,蘇青霓從中看過去,隻見碧棠走在一旁,麵容沉靜,鼻頭有些發紅,大約是被風吹的。


  蘇青霓心中一酸,她垂了眼,怔怔地看著手爐上的朱漆描金龍鳳紋,碧棠是她的貼身侍女,八歲就跟在了她身邊,兩人可以是一起長大的,後來先帝留下遺旨,蘇青霓被賜婚永嘉帝,便帶著碧棠一道入了宮,可最後蘇青霓卻沒能護住她。


  延寧帝病重之時,朝廷的大權掌握在了蘇青霓與一幹內閣大臣手中,延寧帝的親生胞弟怡親王意圖謀反,使人暗中給蘇青霓投了毒,最後險些沒救回來,事後碧棠十分自責,獨自去調查投毒之人,不想卻因此送了性命。


  此後多年,蘇青霓每每想起此事,都覺得心中抱憾,盡管她後來為碧棠報了仇,可人已不再了,報仇又有什麽用呢?

  好在,她還有一次重來的機會……


  正在蘇青霓思量間,輿轎停下了,簾外傳來了碧棠的聲音:“娘娘,養心殿到了。”


  蘇青霓應答一聲,簾子被打起來,她一眼就看見了養心殿的大門裏有人影晃動,緊接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來了,那是帝王的儀駕。


  這麽巧?

  蘇青霓心裏冒出點兒疑惑,欲起身下轎,碧棠連忙扶著她的手,道:“娘娘心。”


  還未等她站起,一個太監步跑了過來,先是行了個禮,道:“娘娘,皇上,禮就免了,直接去慈寧宮便是。”


  聞言,蘇青霓也樂得輕鬆,她如今腳傷不便,自然是能不動彈就盡量不動彈,她往外看了一眼,見帝王儀駕已經走了,才吩咐碧棠道:“咱們也跟上去吧。”


  “是。”


  宮人們重又抬起輿轎,踏著滿地的冰雪,跟在龍輦之後,往慈寧宮的方向而去。


  穿過隆宗門,再往前走,又過一道宮門,前麵便是慈寧宮了,宮道兩旁有宮人正在清掃積雪,見了聖駕浩蕩而來,連忙紛紛伏跪了下去。


  蘇青霓抱著手爐,坐在輿轎上,仔細地回想著有關於太後的事情來,她上輩子與太後的接觸並不多,永嘉帝崩後,太後就搬出了慈寧宮,去宮外一座行宮住了,此後數年,非大祭不回皇宮。


  話回來,這位太後也是個頗為傳奇的人物,她本是官之女,沒什麽家世背景,入宮時也隻是一名的常在,不知怎麽入了先帝的眼,一路青雲直上,風頭無兩。


  先帝甚是寵愛她,甚至不惜力排眾議,將她立為皇後,盛寵十年如一日,未曾衰減,而先帝此後也再未納過新的妃子。


  隻可惜,美中不足之處也有一樁,太後不曾有子嗣,一直沒能替先帝誕下一兒半女,頗是令人唏噓,但即便如此,她的位置也仍舊牢固。


  據有大臣以皇後無所出,提議先帝廢後,惹來先帝震怒,最後反倒丟了官職,此後幾經折騰,無人再敢提此事了。


  由此可見,這位最終能當上太後,並不是運氣使然。


  蘇青霓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輕輕地摩挲著手爐上的花紋,有些走神,耳邊聽得碧棠聲呼喚,她才察覺到輿轎已經停了。


  “娘娘,慈寧宮到了,皇上在前麵等著您呢。”


  蘇青霓拖著受傷的腿,心地挪下了輿轎,外頭冰雪地的,冷風刺骨,碧棠接了手爐,又叫幾個宮婢來攙扶她。


  蘇青霓看了看地麵,這時候她的腿還疼得緊,並不能觸地,但是總不能像昨夜那樣單腿蹦著進慈寧宮,否則像什麽樣子?

  她一咬牙,將腿踩在了地上,極力無視腳踝處傳來的疼痛,碧棠目露擔憂之色,卻也沒再勸,扶著她往慈寧門走。


  帝王穿著深色的冕服,長身玉立,正站在台階前,他的通身散發出冷漠的意味,仿佛那宮簷上的積雪,高高在上,不可接近。


  蘇青霓忍著痛,一步步慢慢地走到他近前,麵上帶出一絲微笑,道:“皇上。”


  楚洵的目光在她蒼白的臉上掃過,最後落在她的左腳上,麵上淡淡的,什麽也沒,隻是道:“走吧。”


  他完便率先上了玉階,慈寧宮的大門敞開,門邊的宮人跪了一地,楚洵在門前停下了腳步,沒再走了。


  蘇青霓意識到他是在等自己,走得近了,才聽見楚洵開口道:“皇後回宮之後,記得叫個太醫。”


  聲音還是冷冷淡淡的,但是蘇青霓聽罷之後,麵上的微笑真切了些,頷首乖巧道:“是,臣妾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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