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叮叮——”


  金屬輕微撞擊的聲音，夾雜著輕語，羅綾綾努力想要睜開眼睛，那眼皮卻似被牢牢粘住，怎麽也張不開。


  “死亡多長時間了？”


  “半個時，這幾救護車一直在羅家守著，剛剛咽氣就送過來了。”


  “不錯，準備手術取出心髒，死亡時間越短，心髒越新鮮。”


  整理器械的護士被“新鮮”兩個字刺激到了，手指一抖，同情地看了一眼手術台上毫無生息的年輕女孩，卻猛然發現女孩的眼睫毛似乎動了一下。


  護士嚇了一跳，盯著那眼睫毛看了半，纖長的睫毛濃密，尾端卷翹，靜靜地覆在眼瞼上，她幾乎可以想象，這樣的眼睛睜開時會有多麽漂亮。


  她盯得眼睛都發酸了，那眼睫毛也沒有動一下，眼睛更是沒有睜開。


  ……果然是錯覺吧？

  已經死了半個時的人，怎麽可能活過來？

  “幹嘛呢？集中注意力，這次手術可不能有半點差錯，季總已經來醫院了，就在一旁的手術室等著呢。”


  器械護士回過神來，“哦哦，我、我就是覺得……她有點可憐。”


  “可憐什麽？她本來就是要死的，簽捐贈也是自願的，而且她的心髒捐給季總，一家子都能雞犬升，要不是季總血型特殊，這種好事還落不到羅家頭上呢。”


  季寒可是季家家主，燕城最有權勢的男人，不管誰的心髒捐贈給他，家人都會得到不少好處。白了，意外死亡而心髒完好的人多了去了，要不是因為血型問題很難配型成功，季寒也不至於這麽多年都沒能完成心髒移植。


  道理是這樣沒錯，器械護士卻總覺得心裏怪怪的。不知為什麽，羅家始終沒有讓女孩住院，在女孩彌留的最後幾，羅家人就包了個救護車守著，就等著她咽氣後把屍體帶到醫院。


  這情形讓她想起禿鷲守著瘦骨嶙峋的孩子，等著孩餓死之後分食屍體。


  惡心又殘忍。


  器械護士默默歎了口氣，把金屬托盤整理好，又看了一眼手術台上的女孩。


  女孩生得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瞳仁黑亮清澈，正靜靜地看著她。


  “……”器械護士呆愣了幾秒，才驀地反應過來，手裏的托盤一下子打翻，手術刀鑷子叮叮哐哐掉在地上，護士發出一聲高亢的尖叫：“她她她——她活了！！！”


  羅綾綾下意識想要捂著耳朵，卻發現手指根本抬不起來，她癟了癟嘴巴，這個人……叫得好大聲，而且屋裏其他人看了自己一眼之後，也跟著叫了起來，聲音裏有興奮也有驚恐，此起彼伏的尖叫吵得她耳朵疼。


  她環視一圈，這群人全都穿著綠色的衣服，樣式奇怪，從頭到腳裹得嚴實，臉也被罩住，隻露出一雙眼睛。


  一個高大的男人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手裏兀自舉著一枚銀色刀，那刀巧精致，刀刃看起來十分薄，估計能毫不費力地劃開皮肉。


  羅綾綾眯了一下眼睛，她剛才聽到這些人討論要把她的心取出來，眼前這個舉著刀的男人，看起來很是危險。


  她默默估量著逃跑的可能性，試圖運轉體內靈氣，卻發現丹田內空空如也，全身一點兒靈氣也沒有，不僅如此，她的身體好像破敗不堪，五髒六腑受損，別把這群人打趴下，就連站起來都成問題。


  羅綾綾又驚又怒，掙紮著想要坐起來，腦門上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


  那個男人這才反應過來，手裏的手術刀隨手扔在托盤上，一個箭步衝過來按住她的肩膀，眼睛裏全是震驚：“你、你真的醒了？”


  羅綾綾見他把刀扔了才過來，對他的防備降低了些，抿了抿唇，沒有話。


  男人把手指放到她的鼻子下探了探，這才確信她是真的活了，連忙吩咐道：“快去隔壁手術室告訴季總，捐贈體又活了！”


  心髒從取出來到移植經過的時間越短越好，所以季家主就在隔壁的手術室等著，醫生擔心他們那邊已經開始準備移植了。


  一個護士手忙腳亂地跑了出去，醫生指揮著把心率監測儀和呼吸機給羅綾綾接上，見她臉緊繃，圓圓的杏眼中滿是警惕戒備，輕聲解釋道：“這是幫助你呼吸的，你剛剛醒來，身體還虛弱，需要——”


  一句話沒有完，門口就冒出個腦袋，往裏看了一眼，“啊，她她她真的醒了！”


  手術室的門被大力推開，幾個人衝了進來。


  醫生急道：“幹什麽，都出去！這裏是無菌手術室！閑雜人等不能進來的！”


  打頭的是個老太太，頭發花白，嘴角下垂，兩邊有很深的法令紋，看起來很不好相與。她沉著臉掃了一眼羅綾綾，見她果然醒了，神色更加不悅，質問道：“為什麽不繼續手術？”


  醫生還以為她沒看到，解釋道：“捐贈人並沒有死，她已經醒了。”


  老太太撇了撇嘴，“隻是詐屍罷了，我們送來醫院的時候已經死了，是醫生宣布過的，趕緊手術，別磨蹭了！”


  ……這都是什麽家人啊？器械護士對手術台上的女孩更同情了。


  羅綾綾皺起眉頭，闖進來的幾個人讓她覺得很奇怪，明明是不認識的，卻有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她仔細打量著這些人，腦子裏突然一痛，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一段並不屬於她的記憶爭前恐後地湧進她的腦袋。


  羅綾綾悶哼一聲，閉上了眼睛。


  老太太喊了起來，“看，我就是詐屍，這不又死過去了嗎，快點手術！”


  醫生氣得目瞪口呆，他行醫多年，隻見過因為病人情況惡化而起的醫患衝突，還從未見過這種鬧著要把病人弄成既定死亡事實的，怒道：“都出去！這裏不允許家屬進來！”


  幾個人吵鬧起來，羅綾綾已經顧不上聽他們在什麽，她痛苦地閉著眼睛，被動地吸收著突然湧入的大量記憶。


  原來，她是穿書了。


  在她的儲物戒裏，有一本奇奇怪怪的話本子，她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閑暇時偶爾翻翻。


  書中很多東西她都不明白，比如空調、手機、外賣什麽的，她有一眼沒一眼地看完了。


  書中女主的妹妹跟她同名，不過這本書對於女主妹妹的情況一筆帶過，主要內容是從“羅綾綾”的心髒捐給季家家主季寒之後展開的。


  可現在羅綾綾接受了原主的全部記憶，對她來，那並不是一個在書中僅僅存在了幾句話的紙片人，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在她接收的記憶中，“羅綾綾”剛出生就被扔到了鄉下，連名字都沒有，外婆歎了口氣，“希望我的囡囡將來能穿綾羅美衣，吃山珍海味。囡囡啊，你就叫羅綾綾吧。”


  “羅綾綾”跟著外婆長大，高考時外婆堅持讓她報名燕城的大學，而她的父母就住在燕城。


  大三的時候，外婆去世了，之後，“羅綾綾”的身體越來越差，勉強讀完了大學，現在的她剛剛大學畢業。


  消化完這些記憶，羅綾綾感覺更奇怪了。


  在記憶中，有外婆，有同學，有關於這個世界的一切，空調、電視、手機、外賣什麽的，可唯獨沒有關於羅家人的記憶，似乎被原主刻意舍棄了。


  羅綾綾試著感受了一下這具身體，毫無靈力，極度虛弱，離當場去世也就差著一根頭發絲的距離。


  她又看了看手指，沒有儲物戒，看來穿過來的隻有她的魂魄。


  羅綾綾默默歎了口氣，這殘敗的身體跟她原來的相比可差遠了，關鍵是她還不知道怎麽脫離這個身體。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書中，並且進入了“羅綾綾”的身體，這有點像奪舍，但奪舍是奪了別人活著的身體，她來的時候原主卻已經死了半個時。


  有了原主的記憶，她已經能理解半個時是多長時間，也理解了眼前的情形。


  這是一間手術室，頭頂是無影燈，那些從頭罩到腳的綠色衣服叫做手術服，而穿著手術服的是醫生和護士，本來是打算做心髒移植手術的，現在卻跟原主的家人吵成一團。


  老太太一雙三角眼瞪著醫生，嗓門很大：“她明明死了，你們為什麽拖延時間？！”——估計這是原主的奶奶。


  有個中年男人，身材略有發福，話很有條理，“我女兒進手術室時已經死亡半個時，據我所知，心髒移植不能太久，必須在幾個時內完成。”——看來這是原主的父親羅清東。


  一個打扮入時的中年女人，耳朵上戴著兩個鑽石耳釘，慢條斯理地撫了撫手指上熠熠生輝的藍寶大戒指，“季家主的血型十分特殊，這種血型的人全球也僅有幾百個，所以，季家主的心髒能配型成功，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幸事，你們這樣消極怠工，要是錯過了移植時間，誰來負責？”——羅綾綾不知道這是誰，反正跟書中描述的原主那個勤勞樸實的母親不一樣，倒是像原主的姑姑羅清芳。


  在場的醫生護士感覺自己的三觀都要被這家人給震碎了，器械護士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她是活的！活的！活體移植是犯法的！你們看看她，她還活著！”


  被她一喊，手術室裏的人都不約而同看向了羅綾綾。


  手術台上的年輕女孩正靜靜地望著他們，見眾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抿唇一笑，眼睛彎了起來，她的笑容很是燦爛，眼中似有星星閃耀，聲音卻有些低啞虛弱——


  “對，我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