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照貓畫虎崔如意
白帝城。
這夜晚和眾多的夜晚一樣,霓虹閃耀,恍如白晝。
東城區,道兩旁一排排炫目的霓虹閃爍,道上有各型各樣的飛車來回穿梭。
此時天下起雨來,於是街上撐起一把把透明的傘,映著道兩旁迷離的色彩,令人炫目。
四處是攤販的叫賣聲,引擎的轟鳴聲,雨落的滴答聲,音樂的震顫聲,人們的調笑聲。
在這個時代這座城市中,隻見霓虹,不見月光。
這就是第二紀元。
······
東城區,朱雀大道的盡頭。
這裏坐落了一個莫大的府邸,雖然遠沒有城區中心的吵鬧與五光十色,但也亮著柔和的燈光。
府邸入口處是一扇朱紅大門,九路門釘鑲在其上,龜蛇門環。大門兩側兩隻石獅子坐鎮,栩栩如生。
大門上有匾,上書兩個大字:“崔府。”
這字是用行書寫就,雖隻二字,也不失章法,初看隻覺威嚴震懾,細看這二字,便覺妙趣橫生。
大門進去,便是一玉石的照壁,上麵鐫刻乃是古華夏故事——老子出關圖。
老子西出函穀關,紫氣東來三萬裏。這照壁雖然是玉石鐫刻,但其上氤氳著淡淡紫氣,看起來並非凡物。
再往裏走,所見陳列,假山泉池,奇花異草,淡雅而又不失高貴,可見此地布置者定有一番雅趣。
書房內。
一個中年男人穿著常服,手執一杆筆,在麵前的宣紙上正細細畫著什麽。
他身材有些瘦削,眉眼看上去有些柔和,腰間別著一杆玉如意。
這個正埋頭作畫的人便是崔道芷的父親,白帝城四大家族之一崔家的當代家主。
——崔如意。
傳聞崔如意落生之時口含一塊美玉,其父甚驚,又經過奇門大師卜太甲的指點,經白帝城大匠齊容龍之手,將這塊寶玉雕琢成一柄玉如意給他隨身佩戴,崔如意之名,也因此得來。
崔如意二十餘歲便執掌崔家,崔家所涉白帝城商業建築業礦業上上下下,崔如意都打理的井井有條,崔家自他經手以來威名不墜。而去年年初,崔如玉又親身躋身道門第六境界,真正稱得上是一流高手。因他一人之名,崔家的名號隱隱有蓋過其他三家的趨勢。
崔如意除了是經商奇才,道門大家,更是丹青的個中好手,第六境更是以畫入道。而他本人溫和沉穩,有大家風範,平時喜好繪畫、擺弄花草,做派像個舊紀元安穩王爺的樣子,所以也有人稱他“如意王爺”、“畫王爺”。
隻見得這位畫王爺此時正手握畫筆,附身在畫上,卻遲遲不肯落筆。
崔如意對麵的八仙桌上有一隻通體雪白的小貓,在那裏一動不動,任由崔如意描摹。
再看紙上,崔如意筆下呈現出來的,卻並不是一隻貓,而是一隻黑白條紋的斑斕猛虎,這隻老虎栩栩如生,隻是少了一雙眼睛。
崔如意照貓畫虎。
或許這個詞稱呼別人有照葫蘆畫瓢的貶義,但這並不適用於這位以畫入道的如意王爺。
隻是他最後兩筆遲遲不肯落下,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他的身邊,站著一位鶴發童顏的老人,這是崔府的大管家——崔慈官。
大管家看著崔如意,看他遲遲不肯落下這最後一筆,知道這位畫王爺不比平時,心中有所掛念,心神不在畫上,歎了一口氣:“如意,芷兒定會無事的。”
崔如意咬緊牙關,這位王爺此時養氣功夫盡失,他畫筆緊握,冷淡地說:“我隻有道芷一個女兒,如果她真的出事,我定要酆都血債血償。”
這時傳來敲門聲,一個年輕人推門進來,這年輕人個子瘦高,臉色也很是陰沉,他是崔如意的兒子,崔道芷的哥哥——崔道若。
他輕聲開口:“爹,書院李先生仍然想見你一麵。”
“跟他說,我現在沒有心情。”崔如意平時和書院中人關係融洽,但此時獨女接了書院任務反而出事,讓他不免有些遷怒於書院,“書院裏麵一定有人暴露了道芷的行蹤,你讓李元雍回書院狠狠地查,不用在這裏等了。”
“是,父親。”崔道若臉上表情也很是灰暗,他平時和妹妹也很是親近。
崔道若剛要離去,一道空靈的機械女聲在書房中響起:
“如意先生,玄甲軍第六衛來報。”
這道女聲是整個崔家的機械管家,文殊。
“接!”崔如意猛地抬頭,第六衛是派去城外搜尋崔道芷的隊伍,同道又有崔家兩位供奉崔子玄崔子妙跟隨。
一道虛擬影像升起,崔道芷在那邊興奮地揮手:
“爹!哥!慈官爺爺!”她麵色有一點點蒼白,不過神色很是開心,“我沒事啦,不要擔心!”
“好好,沒事就好。”崔如意眉開眼笑,陰霾盡去,身為兄長的崔道若也一塊大石落去,喃喃地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大管家崔慈官從小看著崔道芷長大,此刻臉上也滿是欣慰。
崔道芷像隻小燕子一下閑不下來,嘰嘰喳喳地跟三人說了這一路的事情,當然也包括晉狐叔侄二人,說完之後才依依不舍地掛斷了通話。
影像關閉,崔如意樂嗬嗬地吩咐兒子:“道若,去和李先生報告一下經過,找人送他回書院,請李先生不要懈怠,務必抓到書院的內鬼。”
崔道若點頭,便要離去。
“等一下,再去你爺爺那裏報一聲平安,老爺子都等了一晚了。”崔如意加了一句。
老爺子是指崔如意的父親,崔道芷和崔道若的爺爺,崔家上一任家主崔淵,得知孫女生死未卜,老爺子一直在等候音訊。
“好的,爹。”崔道若離開了書房。
······
“慈官叔。”崔如意神態輕鬆,問了一句:“聽得哪一家有叫晉狐的年輕人嗎?”
崔慈官想了想回答:“並不曾。”
“算了,不必在意。”崔如意心中大石已經落地:“今晚之事是巧了些,不過芷兒無事就好。”
“至於到底是誰在背後算計什麽,咱們來日方長。”崔如意一聲冷笑。
“子玄和子妙在那裏和救了芷兒的兩位商談,他們應該能處理好這件事,把人請回來之後,自然就有定論。”崔慈官開口。
“也是,子玄叔和子妙叔辦事向來有分寸。”崔如意點頭。
他又把目光落在麵前的畫上。
“該把這副畫畫完了。”他喃喃道。
他心中原本擔憂女兒的安危,此時一塊大石落地,正是神完氣足。
他運筆自如,點在這隻老虎的雙眼處。
崔如意不止照貓畫虎。
還要畫虎點睛。
一聲咆哮自畫中傳出,那隻老虎已然活了過來,它自畫中一躍而起落在崔如意身前,是一隻水墨猛虎。它舉起尾巴,耀武揚威,咆哮連連。
崔如意哈哈大笑:“慈官叔,我這一筆如何!”
崔慈官拍手:“家主這一筆畫虎點睛,畫出猛虎虎視眈眈!好,好!”
崔如意手指著這位大管家:“慈官叔啊,這麽多年,就沒有你說不好的時候!”
他大筆一揮,這老虎張牙舞爪的被吸入畫中,又成為畫上虎,歸於了平靜。
這位如意王爺心滿意足,向桌子上的小貓招招手:“小白,下來吧!”
那隻小白貓能聽懂人言,知道崔如意已經畫完了,喵喵叫了兩聲,跳下桌子,自顧自地出門玩去了。
崔如意和崔慈官剛要離開,文殊的聲音忽然再次響起:
“如意先生,崔子玄請求通信。”
“子玄叔?”崔如意挑了挑眉,“接。”
影像連接,是崔子玄兄弟二人。
“怎麽了,子玄叔。”崔如意平靜地問。
那邊的崔子玄還有些驚魂未定,他聲音顫抖:“家主,救了小姐的人,是……是……”
“是陳近理。”
“啪”的一聲,崔如意手中筆摔落在畫上,那隻老虎被墨重重地染上了一筆。
“你……你再說一遍?”崔如意聲音顫抖。
“家主,今晚救了小姐的人,是陳近理。”崔子玄又重新說了一遍。
“是二哥?”崔如意語氣突然變得說不出的欣喜。他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二哥上次說消失就消失,已經過了二十年了……”
“你們確定嗎?”他看向崔家兩位供奉,神情認真。
“千真萬確。”崔子玄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那一位升起了十八樓,一定是他。”
“十八樓……”崔如意默念。
他雙手攥拳,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好啊,好啊,二哥回來了。”他很是激動,旋即又察覺到什麽,問崔子玄,“他怎麽會無故升起十八樓,你們和他動手了?”
崔子玄赧顏,不知如何回答。
崔慈官見狀解圍:“算了,等他們兩個回來再說說這其中經過。”
崔如意想了想也應了下來,吩咐崔家兩供奉快些回府。
通訊掛斷,崔如意仍是十分激動。
崔慈官在一旁出聲提醒:“如意,陳二爺重新出事,身邊卻多了一個侄子,會不會是……”
崔如意再次愣住:“你是說,那個晉狐,是大哥的孩子?”
崔慈官點點頭:“當初陳大爺夫婦二人以死相抵犯的錯,陳二爺又幫著收了尾,在咱們這些人看來事情該了了。但是那些人。”
他頓了頓:“那些因為那件事慘遭橫禍的人,認為陳大爺一家都死了也還不上這份債。”
“所以當年二爺帶著他兄長的獨子避世,這也二十年了,看來二爺是又閑不住了。”
“那孩子是大哥的孩子。”崔如意喃喃道。
“家主,”崔慈官很少用這個稱呼,“二爺和您親如兄弟,這我明白,可是二十年前的那場災禍,大爺總是摘不清的。”
“二爺這次現世,直接升起十八樓,擺明了是不想瞞著任何人。”
“可是二爺和那個孩子,說句不好聽的,定時炸彈一樣的身份。”
“多少勢力想殺二爺,多少人因為二十年前的事遷怒於那個孩子。”
“咱們接不接的住,白帝城接不接得住,要早做打算。”
崔如意聽得這一段肺腑之談,也點頭:“慈官叔說的對,我去問問老爺子。”
崔如意推門徑直去往他父親崔淵的庭院。
……
一刻鍾後。
崔如意走出老爺子的屋門。
他神色有些凝重,走到一間二層小樓處,上樓。
他走進一間小小的會議室,裏麵隻有五把椅子。
“文殊。”他輕輕敲擊桌麵,“聯係其他三位家主和刑市長。”
“就說一句,白帝城起十八樓。”
“現在已經夜深了,您確定現在聯係嗎。”空靈的機械女聲提醒。
“確定。”他點了點頭。
機械女聲消失了。
這位畫王爺並沒有坐在首位,而是坐在右側第一把椅子上等待著。
他神情飄忽,顯然是墜入了久遠的回憶中。
……
那時他二十多歲,剛剛執掌崔家,還經常被一些商業上的事務攪得焦頭爛額。
而那時的陳家兄弟,已經站在了這個世界的姐姐。
陳家兄弟,陳近行,陳近理。
他至今還記得這樣一段對話。
……
“如意。”那個爽朗的陳家大哥拍他的肩膀:“楠兒要生了,到時候別忘了來喝喜酒。”
“大哥,你這說的,我怎麽可能忘這一茬。”年輕的崔如意笑著說。
“害,我看你這當了家主,天天事情多,忘了。那就這麽定了,到時候一定來!”陳近行揮揮大手。
“大哥,男孩女孩啊。”崔如意問。
“害,我本來不想知道,給自己個驚喜。可是老二看了楠兒肚子一眼,就直接說是男孩。”陳近行撓撓頭。
“那這麽說是兒子了,二哥不會錯。”崔如意輕輕說。
“唉,大哥。”崔如意忽然笑了一下:“你兒子以後有你和二哥教導,一定錯不了。”
“我想占個便宜。”他賊兮兮地笑。
“什麽意思?”陳近行挑眉。
“以後如果我有了孩子,還是女兒,咱們就結一個兒女親家,怎麽樣。”崔如意笑著問。
陳近行聽了哈哈大笑:“如意啊,那樣的話可不知道是誰占便宜咯!”
“一言為定!”
……
那是二十年前兩個男人的玩笑話。
現如今一個男人死了,一個男人還活著。
晉狐是吧?這二哥躲了二十年,把爺倆的姓都改了。
救了我女兒。哼哼,還不夠。
到時候我還得掌掌眼。
這位已經躋身第六境界,跺一跺腳,白帝城都要晃上三晃的如意王爺,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