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叔侄與女孩
白帝城。
第二紀元開始時,國際聯邦共建設了十三座城市,作為新世界人類文明的起點。而這十三座城市經過了黃金時代的發展後,規模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白帝城選址於古華夏蓉城,自舊紀元起這裏就有公孫述建白帝城的故事,建城時國際聯邦的決策者們就順水推舟的沿用了白帝城的名字。
這座城市雄偉宏大,以白帝城主城為中心,向外輻射出無數大大小小的村莊和聚落。白天,街道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晚間,整座城市會亮起長久的霓虹,恍如白晝。城市正中是一座高聳直入雲霄的塔——白帝塔,上麵盤旋而上的是一條石龍,有人說那是雕塑,有人說那是經過魔力加持的魔法物品,而有的人說,那真的是一條沉睡的龍。
白帝城大大小小事物主要的決策執行人是國際聯邦派遣的市長,但白帝城本身又有著力量無比雄厚的“四家”,即崔、馮、向、穆四大家族,所以市長也要一定程度下聽取四大家族的意見。更何況,白帝城中還有一個更加龐大的機構——白鹿書院。
白鹿書院是第二紀元起就創立的四大書院之一,傳承到現在,底蘊已經無比雄厚。無數年輕人的夢想就是能進入到書院,得到能讓自身強大的秘密。
……
夏季的一個普通的夜晚,白帝城城郊的廢土區。
一隻蜥蜴從枯幹的泥土中費勁地爬出,它搖晃掉身上的泥土,伸長脖子看著天空。
四周刮著輕輕的風,輕柔但是燥熱,土地幹裂,樹木幹枯的枝丫伸向夜空,顯得有些單薄,存留著少許舊紀元戰爭的痕跡。
蜥蜴呆呆地看著天空。
突然,一陣巨大地轟鳴聲從它的右邊傳來,它警醒地回頭看去,聲音的方向卷起了滾滾的塵煙。
一輛巨大的車輛轟鳴著駛來,這是一輛藍紅相間的越野車,顏色被塵土蒙的有些黯淡。它速度飛快,碾過的沙石都化作了粉塵,身後卷起滿天的塵土。
新的紀元裏這樣的車輛很少了,大多數的人們往往選擇更加小巧更加智能的車輛,一般也都選擇AI駕駛,這樣更加安全。這種舊紀元的越野車是無法AI駕駛的,但是也正因它的曆史感和刺激性,它更符合一些追求極限人們的選擇。
這輛巨獸的速度慢慢的慢了下來,然後進行了一個和它自身體型不太相符的靈巧甩尾動作,在一個穩穩的漂移之後停了下來。
小蜥蜴好險被車輪碾碎,撿的一條命的它重新鑽回到土中。
這倆巨獸上有兩個人。
駕駛座上坐著的是一個青年人,手剛剛從方向盤上放下。年齡可能有二十出頭,頭發不是很長,顯得人很精神,眉毛有些濃,顯得有些淩厲,眼睛不太大,有一點眯眯著,搭配著他高聳的鼻梁就很是合適,而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點,莫過於右眼下麵一顆淚痣。
副駕駛座上的人,此時正拄著腮幫子看著窗外,他的年紀明顯大了很多,三十多近四十的樣子,頭發亂糟糟的,胡子拉碴的,穿著襯衫,上麵的扣子解開著,領子也並不整齊,整體看去很邋遢。他長的有點普通,但他懶洋洋看向窗外的眼睛卻很漂亮,是一雙丹鳳眼。
他們是一對叔侄,開車的是侄子,名叫晉狐;副駕駛座上是他的叔叔,名叫晉理。
晉狐停穩了車,車廂裏此時還播放著激昂的音樂,他隨手將它關掉,音樂聲戛然而止,像被掐斷了喉嚨的雞,沒了聲息。
晉狐帶點得意的神色看向晉理:“二叔,這次感覺怎麽樣?”
晉理拄著腮幫子看向窗外,沒有說話。
那裏隻有永恒不變的幹裂的土地和枯萎的樹木,被皎潔的月光映的慘白慘白。能讓人聯想到的隻有“破敗”、“凋零”這一類不好的事物。
這是紀元戰爭的遺骸,是這片土地不能磨滅的創傷。
不知過了多久,晉理好像才聽見侄子的問話,他懶懶地“嗯”了一聲,就算做是回答。
晉狐把住二叔的肩膀,“說真的,二叔,這次我改的怎麽樣!”
晉理終於舍得把頭轉回來,他撓了撓腦袋,拉了一下襯衫的領子,“還好,性能高了25%左右。”
聽見二叔肯定的回答,晉狐輕輕地砸了一下方向盤,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我就說這次準行!”
晉狐從小被晉理帶著長大,在白帝城東城開了一間店。幹的是改造車的生意,日子還算過得去。
三天前有人來店裏,卻不是改造車,而是想出手一輛舊車,晉狐看著車不錯,就自己買了下來。
結果自己改造了幾次,都被二叔嘲笑。今天終於覺得沒問題,就開車出城來,在這片廢土上跑跑,檢驗一下改造的成果。
晉理從兜裏掏出一盒香煙,皺巴巴的,是一盒南京。
這種香煙是上個紀元的產物了,現在想要抽到的人可要費一點心思。
二叔咬出一根煙在嘴裏,卻沒有點燃。
他看向前方,皺了下眉,平靜地說:“有人來了。”
晉狐馬上朝前看去。
視線內出現了一個人影向車這邊走來。那個影子一瘸一拐的,步履蹣跚。
“二叔,怎麽說。”晉狐也皺起了眉,滿是警戒。
在廢土之上的相遇,可不是愉快的。這裏相當於一片無人區,處於製度與法律的範圍之外。
車中突然亮起一道火苗,二叔點燃了這根煙。
他輕聲說道:“不用管了,那人快死了。”
那個人影是步履蹣跚,但是二叔一句“快死了”就直接將這個人蓋棺定論,這未免有些奇怪。
不過晉狐相信二叔,從小到大,二叔從未錯過。
他有一點猶豫。二叔看出來他的猶豫。
“怎麽,想下去看看?”二叔打趣地問。
晉狐眯著眼笑:“二叔,我下去瞅瞅啥情況,要是能幫好歹幫一下。”
二叔吸了一口煙,車中升騰起一股煙霧,他轉過頭看著晉狐討好的表情,有些無奈。
“好吧,大善人,去下去看看吧。”
晉狐哈哈一笑,推門走下了車,而二叔在車上抽著煙,並沒有下來。
晉狐向前走去,前方的人影在蹣跚地走了幾步路之後終於倒在了地上。
晉狐走到這人的身邊,借著皎潔的月光看清了這個人,呼吸有一點點的凝滯。
這是一個女孩子,年紀稍微比他要小一點,看起來受了很嚴重的傷,嘴角布滿了黑色的血汙,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長,因為受傷的原因色彩有些黯淡,此時正疲憊又帶一點警惕的看著他。
她身上穿著的衣服很是美麗,像是某種輕柔似水的綢緞,此刻也粘上了少許灰塵。女孩的胸前有一枚徽章,晉狐認得這枚徽章,這是白鹿書院的標記。這女孩應該是一名修行者。
晉狐蹲下身子,盡量想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柔和,他剛要說話,後麵有一道平靜的聲音傳來。
“她是崔家的崔道芷,崔家的大小姐,白鹿學院的驕子之一。”是二叔從車上下來了,他探頭看了一眼情況,狠狠地抽了兩大口那支南京,把它扔在腳下,踩滅。
叫崔道芷的女孩咳嗽了一聲,吐出一口血來,是黑色的。
她帶著一點戒備問二叔:“你怎麽會認識我,你們是誰?”她的聲音虛弱,但很好聽。
“小女孩戒備心不要這麽重,我們隻是路人,”二叔隨意的說,然後拉起晉狐,“走了,你看也看過了。”
晉狐苦笑:“二叔,這荒郊野嶺的,我們也不能把她扔在這吧。”
二叔回頭看他,好像有一點不滿,“大侄子,有些忙不該幫,會惹很多沒必要的麻煩。”
“這……”晉狐猶豫了一下。
“如果可以的話,咳,”一個虛弱的聲音的響起。
“如果可以的話,請救救我。”崔道芷又咳出一口黑血。
“我不想死……”
晉狐看著崔道芷的眼睛,他第一次見到這麽美麗的眼睛,雖然此時有一些黯淡。
這雙眸子裏此時滿是希求,那是對生的渴望。
“二叔,”晉狐輕輕甩開了晉理,“能不能,能不能幫幫她。”
晉理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晉狐,“你同情她了?”
晉狐輕輕地說:“是。”
二叔眼神掃過崔道芷身上幾秒,掃過地上的黑血。他搖搖頭,“咱們小老百姓可救不了,我又不是大夫。”
崔道芷眼裏的光芒又黯淡了些,是啊,自己的傷不是普通的傷,學院裏的老師治療自己可能都會費些周折,眼前這兩個普通人又能怎麽幫自己呢?
晉狐皺眉:“開車送她回城來得及嗎?”
“來不及……”,崔道芷虛弱地說,她知道自己的情況,她能感受到生命力的飛速流逝。
自己還有五分鍾嗎?她不知道。
一瞬間內,崔道芷做了決定。
她解下胸前白鹿書院的徽章,輕聲說:“我此次接了書院的任務清除廢土區的魔獸。”她劇烈地咳嗽著,吐出大口黑血。
黑色的汙血和她雪白的肌膚交映在一起,有一種淒慘的美。
她接著說道,“我執行完任務,返回途中,遭到了酆都一位判官的襲擊,我使用了家族的遁術勉強逃脫,但也被他種下了咒術。咳……”
“這個徽章給你,”她將手中的徽章交給晉狐,聲音越來越虛弱,不過很是堅定。
“那位判官埋伏了我,我的行蹤被暴露了,這說明學院裏有酆都的內應。”
“拿上這個徽章,送去白鹿書院,告訴院長這段話……一定要當麵告訴他。”
晉狐下意識的接過徽章,他觸碰到崔道芷的手指,冰冰涼。
“答應我好嗎?陌生人,一定要送去書院。”崔道芷看著晉狐的眼睛,笑了一下。
盡管她臉色蒼白,盡管她嘴唇上滿是汙血。晉狐還是覺得這笑容美極了。
晉狐輕輕地推開了崔道芷的手,“對不起,這個忙我幫不了。”
崔道芷眸子裏的光迅速地黯淡了下來。
“不要叫我陌生人啊,”晉狐笑了笑,揉了揉崔道芷的頭發。
崔道芷氣急,“你!”
晉狐笑眯眯地說:“我叫晉狐!”
他站起身,堅定地對二叔喊:“二叔,救她!”
一直站在旁邊冷眼旁觀的二叔冷笑了一下:“怎麽,你還真是大善人了?”
晉狐湊到二叔身邊:“二叔,算我求求你……”
“別,別整這一出。”二叔推開了他的臉。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救了她意味著什麽?”二叔嚴肅地問。
晉狐輕輕地說:“我知道。”
晉理蹲下身子看著崔道芷,話卻是對晉狐說的。
“這小丫頭中的咒術,是酆都的“縛髒經”,救我是能救,不過她身份特殊,牽扯到白鹿書院,崔家。
救了她,我們就白藏了二十年了。”
“你還想救她嗎?”
崔道芷腦筋有點轉不過彎來了,眼前的這位“二叔”竟然輕鬆的就辨認出了自己所中的咒術。她此時可以確認他們並不是普通人。
結合這叔侄二人的對話,崔道芷越發覺得事情離奇了。
“還是說,你已經不想過平靜的生活了?”晉理問。
“二叔,”晉狐笑了起來,顯得有點苦澀,“我二十一歲了,改造車是很開心,可是我不想一輩子都幹這個。再說,”他攤了攤手,“你教了我那麽多,我總不能悶一輩子吧。”
“這樣的生活對你來說是平靜,對我來說有點無聊了,二叔。”晉狐的聲音很真摯,這是他一直以來想說的話。
晉理顯得有些無奈,“我隻是怕你沒準備好,當年的那些事……”
“當年的事你和我爸媽已經都還清了。”晉狐的眼神很堅定,“我準備好了,二叔,救她吧。”
“既然這樣,好。”
晉理長舒了一口氣,看著崔道芷,“能站起來嗎,丫頭?”
崔道芷眼中充滿了驚喜,麵前的這兩個人好像真的可以救她的命。
晉狐彎下身子,輕輕地問,“能扶著我站起來嗎?放心,我二叔一定可以的。”
崔道芷看著晉狐的眼睛,還有那顆好看的淚痣,重重地點了點頭,掙紮站了起來。
她站不穩,身子靠在晉狐身上,頭發掃著晉狐的鼻尖,讓他有些癢。
“縛髒經這門秘法我早些年接觸過,在酆都中判官之上才能修習,你運氣好,身上這無非也就是個判官給你種下的術法,再複雜一些的,我可能也要花一些時間。”
二叔輕笑道:
“不過這種強度的,倒是簡單直接許多了。”
話音剛落,晉理消失在了原地,崔道芷睜大了眼睛,她根本就看不清這個男人是如何消失的,下一秒,他就出現在崔道芷身前一步,一手握拳,狠狠地砸在了崔道芷的丹田之處。
崔道芷驚呼出聲,但卻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她隻覺得體內有一股熱流在升騰,身體裏麵傳來了劈劈啪啪的輕微的爆裂聲。
“縛髒經,顧名思義,是在人五髒六腑種下束縛,我已經將它們全部解開了。”二叔笑著說。
他化拳為掌,向後推去。
崔道芷站在原地沒動,她的背後卻有一大團黑色霧氣穿透衣衫,噴湧而出,隨著陣陣刺耳尖利的呼嘯。
晉理收回手掌,崔道芷一口鮮血噴出,是紅色的。
崔道芷感覺體內再也沒有那種沉重的感覺,酆都的縛髒經真的被麵前這個看起來邋遢的男人一瞬間解開了。
她充滿詫異的看著晉理與晉狐。
“這叔侄二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晉理好像做了一件再簡單不過的是,他拍了拍手,“上車吧。”
崔道芷走到他身前,突然鞠了一躬,“謝謝二叔!”
晉理的臉短暫地紅了一下,晉狐發誓這是他二十年來第一次看見二叔臉紅。
“喂,那是我二叔。”晉狐和崔道芷打趣。
二叔擺擺手,“沒事沒事,上車……”
晉狐扶著崔道芷,剛要往車上走,二叔將他攔住了,“大侄子,我倆上車,你在這等著,”
“等什麽?”晉狐有些摸不著頭腦。
“後麵有人追這丫頭,這人馬上就到了。”二叔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是的,追我的就是那個酆都的判官。”崔道芷有些擔心,“要麽我們直接回城內吧,他不敢追到城裏的。”
“既然幫了你,就要幫你收了尾。第一,酆都的人身上都一股臭烘烘的味,我當年也是見一個宰一個。”二叔笑得很開心。
“第二,大侄子,既然我們不再藏了,這就是你對修行者的真正第一戰,別給我丟了人。”
他看著晉狐的眼睛:“也別給你父母丟了人。”
晉狐輕輕頷首:“放心吧,二叔。”
崔道芷其實已經變成了好奇寶寶,但她也不好開口詢問人家的家事,帶著滿腹疑惑和腦補上了車。
崔道芷坐上了副駕駛座,二叔坐在駕駛座上,關上了車門。
二叔趴在了方向盤上往前看,輕輕說了聲“來了”。
……
晉狐一個人站在廢土之上,手心有點出汗。
他的對麵一個人影走了過來。借著月光的照耀,他能看清那是一個中年男人,全身籠罩在黑袍之下。
他的手裏,提著一杆鐵筆。
那男人在晉狐對麵站定,開口說話,聲音幹啞的讓人心頭發悸:“我就說那女娃中了我的縛髒經,早該死了,原來是有人活的不耐煩了,想多管一下我酆都的閑事。”
……
酆都。鬼城酆都。
盡管是一直避世的晉狐,也知道這個組織的存在。
因為它太過強大。
它等級森嚴,最高統治者稱為“酆都大帝”,其下為五方鬼帝,再下為十道閻羅,又有四使者,黑白無常,牛頭馬麵,再下為眾判官,最次為鬼眾。
這個組織的理念從來都不是和平,它宣揚優勝劣汰,酆都中人可以說無不是瘋子、殺手和野心家。
……
晉狐對麵的黑袍男子拱了拱手。
“在下閆召,忝列卞城王座下判官,還請報上名來,讓我為判官筆下亡魂再添一道。”
晉狐舔了舔嘴角,因為緊張,嘴唇有些發幹。他輕輕地開口,
“晉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