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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冤家路窄

  入夜時分,尹端一行進了洛陽。


  隨從們趕著車馬,悶不做聲。雖然進了大城,卻毫無喜色。峽穀一戰,傷亡不少。這麽多年來,從未有如此慘烈。原本五十人,如今剩下三十多人。打眼看過去,幾乎人人帶傷。


  尹端心中悲戚,卻無法排解。死去的十多人,都是尹家族人。跟著他走南闖北,忠心耿耿。哪一個後生,他都叫得出名字。如今身死異鄉,卻連他們的屍首,都來不及收殮。


  洛陽城的熱鬧,不比京城稍差。時以入夜,暑氣漸漸消退。大街小巷,人來人往,店鋪林立、燈火輝耀。一聲聲叫賣,宛如花腔,別有一番韻味。各色的吃食,更是香味撲鼻。


  一行人,好似幽靈,穿過街市,向城東行去。在洛陽城中,尹端有一處宅院。平時閑置著,偶爾到來,才住上幾天。


  尹端到洛陽,卻是有大事處理。一個月前,他收到傳訊,洛陽的買賣,出了大問題。從開春至今,就似得罪了煞神,倒黴的事兒,一樁接著一樁。最近一次,整個倉庫,被一把大火燒光。


  說起這個倉庫,不能不提物流集團。


  當初,曹佾得了於飛指點,在全國各路,建設中轉倉庫。不僅花費巨大,耗時也是極長。另有一點,物流集團此舉,無疑是搶別人生意。當地的商人,豈能願意?抵觸是必然的。


  曹佾想了個法子,吸納當地豪商入股。有錢大家賺,從來就是至理名言。果然,有了當地豪商介入,中轉倉庫建的順利,更節省大筆錢財。京西洛陽一地,曹佾選了尹端。


  尹端原本有倉庫,隻是較小。與物流合作後,進行了擴建,足有原先的百倍之大。名義上,是物流中轉倉庫,但實際,卻是尹端在經營。隻不過,服從物流調配而已。


  洛陽倉庫,擔負京西路中轉。各式各樣的貨物,從天南地北,匯集而來。又從此處,流向京西各州縣。京西的物產,通過中轉倉,流向全國各路。每日的吞吐,皆是海量。


  中轉倉庫,喧鬧如市集。即便到了黑夜,絲毫不見停歇。車馬往來、貨物裝卸,進進出出、人喊馬嘶,繁忙的很。


  但如今,倉庫被一把大火,毀了個幹淨。


  尹端久曆商海,各式鬼蜮伎倆,早見得多了。得到傳信,他第一直覺,這不是天災。倉庫占地數百畝,堆場闊大。一間間庫房,都留著兩丈寬的通道。防火的儲水缸、沙堆,處處可見。


  但就是如此,依然燒了個幹淨。


  這個時代,可沒有保險賠付。一切的損失,隻能自己承擔。即便此次損失,有物流集團承擔一半,但算下來也是數百萬貫。若加上耽誤的時間,人員的安置,重建的費用,那就更多了。


  不多時,車隊到了住處。隻見一群人,正等在門前,都是洛陽分號的管事。他們接到通知,知道尹端今日到達。誰知,竟從早上,一直等到了半夜,才見著尹端的車隊。


  “時辰不早,都先回去吧。”尹端掀起車簾,揮揮手,疲憊的說道。此刻的他,沒有心思說事。


  損失已經造成,著急也是無用。不是天災,那就是。暗中的黑手,既然燒了倉庫,必有所圖。或是眼紅、或是報複,總不會無緣無故。耐心等著就是,黑手遲早跳出來。


  兩日匆匆而過,一切風平浪靜。這和尹端的推測,有些出入。在他想來,幕後的黑手,一定會指使旁人,到他這裏打聽口風。費盡心機燒掉倉庫,總不會,僅是泄憤這般簡單。


  倉庫這場大火,官府已經介入。畢竟,倉庫對外的名義,可是物流集團。死傷四十多人,已經是大案。當地的官府,無論如何,也要給一個交代。但一月過去,官府還沒有定論。


  越是如此,尹端越覺得,此事背後,水深得很。


  正思忖著,過山虎從外回來。


  “恩公,出了大事。”過山虎臉上,神情凝重。


  “出了何事?”尹端問道。


  “剛在酒樓,聽人說起,種小官人,乃是當朝二皇子。”


  “什麽?”尹端騰的站起。


  “聽人說,小官人,啊不,二皇子在彭城,遭遇刺殺。”


  “什麽?”尹端又是一驚,臉上已失了血色。一把抓住過山虎,急急追問,“玉昆如何了,可有受傷?”


  “恩公放心,小官人武藝非凡,怎會受傷?”過山虎忙說道,“聽人說,刺客已被擒下。如今小官人,正往京城來。”


  “當真沒有受傷?”尹端猶自驚疑。


  “沒有受傷。”過山虎點頭說道。


  尹端連翻受驚,渾身發軟。心頭方一鬆勁,隻覺天旋地轉,撲通癱倒在椅子上。所有的精氣神,一下被抽的空空蕩蕩。


  尚未回過神兒,門外一陣大亂。有人飛奔過來,向尹端報信,說有官府差役,持刀拿槍,闖進了宅院。凶神惡煞,見人就抓。尹端定定心神,走到廊下,向院中觀瞧。


  遠遠聽見,有人高聲喝叫,“尹端通匪,全部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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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京洛陽,權貴多如牛毛。河南府下洛陽縣,實在不算大官。所謂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何況是西京?同處一座城,知縣的頭上,坐著西京留守、河南知府,還有京西轉運使。


  可以說,洛陽知縣的日子,那是一個艱難。好事輪不到他,但一旦出了簍子,頭一個倒黴蛋,就是洛陽知縣。所以,任鶴鳴赴任洛陽知縣,一直夾著尾巴做人,謹小慎微。


  一年多來,倒也安然度過。但是心中,自是極為不甘。一任百裏侯,做的委委屈屈。隔誰身上,也會心生怨尤。任鶴鳴上下疏通,期待早日離開這裏。但這種事,哪裏會容易?

  打點關節,必得有錢。但錢從何來?愁煞任鶴鳴。


  西京這地界,不比其他地方。想著搜刮地皮,奈何頭上“婆婆”太多。怕是剛一伸手,就會得罪一大幫。


  西京是養老地,無數朝中權貴、富賈豪強,在此買房置地。或許不起眼的人家,關係卻通著天。甚至,朝堂爭鬥失敗,也被打發到西京。但這些人,更不能得罪。沒準兒哪天,他又起複呢?


  任鶴鳴瞻前顧後,日日煎熬,卻不敢下手斂財。


  數月前,他的連襟方旻,舉家來到洛陽。


  說起來,方旻也是倒黴。好好的汾州知州,被人陷害通敵。雖說上下打點,得脫牢獄之災,但是官身沒了。好在,方旻多年為官,積攢下大量財富。做個逍遙富翁,也是不錯。


  聽連襟說起窘境,方旻暗暗撇嘴。心道,就這心智手段,還想做官呢?守著花花洛陽,竟毫無作為。難怪這麽多年過去,還隻是小小知縣。照這樣下去,再過十年,也成不了氣候。


  看在夫人麵子上,方旻不吝指點他一番。


  此時,正有一樁事,讓河南府頭疼無比。


  西京建有宮城,年年都要修繕。這一筆費用,可不是小數。但朝廷不撥錢,隻發來一封公文。年年如此,讓人煩不勝煩。修吧,錢從何來?不修,那是對皇家大不敬,丟官去職都是輕的。


  河南府的日子,其實很苦的。為何?沒錢啊。


  此時的人們,最大的愛好,就是買地。士大夫不用交稅,一旦科舉中榜,那真是全族興盛。同宗之人,往往會把土地,掛到進士名下,每年給他部分地租,以逃脫國家稅收。


  還有一種情況,由於饑荒、災害,農民交不起賦稅,隻能出賣土地,以求維持活計。時日一長,大量的土地,都匯集到權貴手中。偏偏這些權貴官紳,是不用交稅的。


  京西洛陽附近,土地平整肥沃,自然人人趨之若鶩。


  看著大片大片農田,官府卻收不上稅。


  其實,農稅無幾。朝廷主要的稅收,來自商稅。


  但是地方官府,無權收取商稅。在西京,設有都商稅院,隸屬於朝廷三司,專門收取商稅。所收稅金,按時解送朝廷。


  所以,河南府除了俸祿,沒有多餘的錢。


  轉運使司有錢,但人家不管此事。


  方旻出主意,讓任鶴鳴私下裏,求見河南知府。隻說能搞來錢,但需要知府支持。如何搞錢?其實很簡單,向商戶攤派。


  硬性攤派,那肯定不行。商戶也不是傻子,哪肯就交?所以,攤派要有技巧。知府正焦頭爛額,一聽任鶴鳴之言,頓時大喜。心道,這蔫不拉幾的任鶴鳴,終於開竅了麽?


  “大府容稟,再有月餘,就是天聖節。可在宮城外,擺下宴席,邀請士紳名流,共慶官家華誕。在外圍,特設一百席位,留給大賈豪商。如此榮耀,商賈豈不搶著來?”


  “這個麽?”知府聞聽一愣,擺宴席?不花錢麽?但一眨眼,他就看透其中關節。細細思量,暗暗叫好。商賈低賤,即便再有錢,也難登大雅之堂。宮城外飲宴,如此盛事,豈會錯過?


  但是,隻有一百席位。洛陽多少商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想要一個名額,自然得有所表現。此事妙就妙在,我根本不說,你自己掂量。禦史拿不到把柄,錢卻照收不誤。


  如何收?隻要遣人略略暗示,那些精明商人,還不搶著送錢?至於名目,都是現成。為官家賀壽,自願捐獻。如此一番,送錢豈不是送的光彩?這些錢,用於修繕宮城,名正言順。


  人人得利,皆大歡喜。


  五月三十,天聖節。洛陽宮城之外,宴席如海,名流雲集。百名豪商,應邀列席。席間,自願捐獻的戲碼,讓在場官員,狠狠地震驚了一回。隻知商人財多,卻不知,多到讓人惆悵。


  一個席位,十萬貫。商人們叫出口,眼都不眨。


  一晚上,河南府賺了一千萬。當然,這個錢,要用於修繕宮城。至於背後如何操作,那就是河南府的事了。最起碼,幾個衙門口,都要分潤一些。有錢賺,自是喜氣洋洋。


  唯有一人,正躲在暗處,咬牙切齒。


  方旻如今白身,沒資格進入宴席。遠遠躲在一旁,心中是個啥滋味,隻有他自己知道。但是冷不丁,他聽到同盛號唱名。


  注目看去,卻不是尹端。雖然不是尹端,但依然,讓方旻目眥欲裂。隱藏心底的刻骨仇恨,猛然間直衝頂門兒。自己曾經,也是一方封疆大吏,落得今日境地,全拜尹端所賜。


  如此切骨仇恨,豈能忘懷,豈能不報?


  宴席之後,方旻找到任鶴鳴。將自己與尹端的過節,咬牙一一相告。這些事,任鶴鳴早有耳聞。但是,同盛號體量太大,非同一般商人。況且,與物流集團,還有些合作。


  方旻百般鼓動,但任鶴鳴心有忌憚,不敢放手拿捏,害怕惹火上身。為了連襟,賠上自己?這事兒不能幹。不痛不癢的,找了同盛號幾次麻煩,算是對方旻,有了一個交代。


  方旻心有不甘,惡計陡生。


  方旻指使兒子,繞了好幾道彎,雇請了一幫潑皮。通過潑皮,花錢收買內賊。一日夜裏,內賊從中策應,數十名潑皮,順利混進中轉倉庫。挨個庫房潑灑油料,一把大火,將倉庫燒成白地。


  方旻出了一口惡氣,心中暢快。


  但這事兒不算完,他就在洛陽城,等著尹端來。


  他有一肚子的毒計,要發落在尹端身上。不讓尹端傾家蕩產、不將之打落塵埃,難消他心頭之恨。


  尹端一行剛進洛陽,方旻就得到消息。


  卻不料,還不等他動手,竟有人先跳了出來。飛龍寨二當家,自綁雙手,到衙門自首。舉告尹端,勾結山匪。


  方旻得知,仰天大笑。“尹老匹夫,看你怎麽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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