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南國迷情 第150章 讚畫軍事
曆經五十年,綏州回到大宋手裏。西夏人在綏州,不知治理,竭澤而漁。如今滿目荒蕪,十室九空。綏州古城早毀於戰火,隻剩下一片廢墟。無定河上,風聲嗚咽。
種世衡三萬大軍,已經在綏州集結。此刻夜已深,整個大營隱在黑暗之中,就像匍匐的巨獸。大營的四周,警戒森嚴。一隊隊巡邏軍兵,時不時交錯而過。
中軍帥帳裏,還亮著燈火。種世衡凝視著地圖,眉頭深皺。他的長子種詁,帶著小隊人馬,已經潛入了敵境。再是慈不掌兵,也抹不去一個父親的擔憂。
姚斌是個大才,這是龐籍的論斷。那日,姚斌獻離間計,不過牛刀小試。姚斌誌不在此,他的心更大,謀劃更深沉。龐籍和種世衡,都是精擅謀略之人,卻被姚斌驚到了。
“銀州城小,聚兵不過五千。”姚斌指著地圖,說道,“我宋軍出米脂寨,兵發銀州城下,不足百裏,旦夕可至。”
“奪銀州?”種世衡驚問。
“奪銀、夏。”姚斌一字一頓,眼睛晶亮。
“銀、夏?”龐籍騰的站起身,也是一臉驚容。若非獻離間計,龐籍直會認為,這就是個瘋子,簡直胡言亂語。
銀州城,正處在橫山山口。依山建城,地勢險要。穿橫山而過,往西一百八十裏,就是夏州。到了那裏,已是沙漠的邊緣。但此二州,就像凶獸獠牙,鎖住了橫山要道。
西夏進犯大宋,要走過七百裏瀚海,才能來到橫山。但西夏占據了橫山,卻具有了戰略優勢。不愁糧草、不愁兵源,雖遠涉而來,卻能歇兵銀夏,尋機攻入大宋劫掠。
大宋失去橫山,戰略上極端被動。鄜、延、環、慶、涇、原、秦、隴等州縣,時刻處於西夏威脅之下。
大宋朝堂無奈,隻能分兵駐守。但如此一來,又給了西夏逐個擊破的機會。三川口、好水川,大宋以一路兵馬,對戰元昊一國兵力,對比懸殊,焉能不敗?
若是進攻,宋軍更加被動。失去橫山糧倉,宋軍隻能靠民夫負糧。穿越七百裏瀚海,才能給前線送去補給。一旦接濟不上,便隻能不戰自退。
龐籍想奪橫山,頭發都熬白了。但銀、夏二州險峻,守禦的密不透風。其間地形更是複雜,溝岔無數、寨堡連片,宋軍進入其中,隻怕寸步難行。但欲奪橫山,必先下銀、夏二州。
姚斌神情莊重,並不是大話唬人。自從得知,大宋要出兵麟州,他就上了心。從石彪子、種詁,甚至於飛的口裏,了解到西夏兵力部署。畢竟,種詁執掌機密文牒。
元昊數十萬大軍,兵分兩路攻宋。綏州兵力空虛,銀夏二州也是同樣。隻不過此前,籍辣那仁鎮守綏州,屏蔽了二州危險。
籍辣那仁用兵如神、戰無不勝,乃西夏軍神般人物。有他在,西夏軍就有主心骨,軍心士氣高昂。況且,綏州與銀州,互成犄角之勢。宋軍一有動作,立時被兩麵夾擊。
此種情勢,讓宋軍不敢輕動。種世衡突襲綏州,講究的就是快。在銀州出兵救援之前,一舉擊潰綏州守軍。若非籍辣那仁被陣斬,此戰之勝負,還真的很難說。
但如今,籍辣那仁被殺,駐軍幾乎全軍覆沒。銀、夏二州,已經失去綏州保護,裸露在大宋麵前。可以想見,此時此刻,銀、夏守兵必惶惶不安,軍心動蕩。
聽著姚斌的分析,龐籍微微頷首。大宋收複了綏州,戰爭的態勢,已經發生了改變。宋軍進攻銀州,沒有了後顧之憂。但即便如此,想奪銀州,也是難之有難。
“銀州依山而建,地勢險要,奪取不易。”種世衡歎了口氣。哪一個邊帥,都想奪取銀州。但銀州城高牆厚,周邊寨堡成群。想要攻下城池,非得無數人命填進去。
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能攻下。銀州背後,就是夏州。銀州有警,夏州必星夜來援。銀州有糧、有援,並非孤城。遷延日久,倒是宋軍糧草不繼,隻能退走。
“葫蘆穀。”指著地圖一處地方,姚斌沉聲說道。
葫蘆穀在橫山深處,正處在銀、夏之間。但此處天然絕地,四壁直立如刀削,寸草不生、無路可走。就像老天爺扔下一隻葫蘆,生生砸出百丈深大坑。
葫蘆穀絕地,人人皆知。龐籍和種世衡,自不會例外。此處天坑絕地,東西長近三十裏,南北寬約十餘裏。就在銀州城側背,被守軍倚為天險屏障。
姚斌的策略,可分為三個步驟。
第一步,遣一支奇兵,沿小道進入橫山。從葫蘆穀東邊下去,再從南邊爬上去。直至銀州背後。至此,兵分兩路。一路化妝成商人,混進銀州潛伏。約定時間,為大軍炸開城門。
另一路,多帶霹靂彈,在銀、夏之間要道,設下埋伏。隻等夏州援兵到達,霹靂彈齊出。到時,援軍驟然遇襲,必定四處逃竄。趁此機會,奇兵混進夏州城。
第二步,宋軍大部兵馬,列開陣勢、旗鼓而進。製造聲勢,做出強攻銀州假象。其目的,就是吸引夏州援兵。
夏州援兵被滅,銀州必定慌亂。趁此時機,內應炸開城門,大部宋軍破城而入。以最小傷亡,輕取銀州城。
第三步,奪下銀州後,騎兵立即西進,直撲夏州。此時夏州,兵力空虛,人心惶惶。內應進入城中,不斷製造混亂。隻待騎兵殺到,迅速炸開城門,一舉奪下夏州。
龐籍和種世衡,怔愣當場。兩位邊帥,久曆沙場。此時,竟被姚斌的計劃,驚得目瞪口呆。
這是異想天開呢?還是絕世奇謀?聽上去,似乎真是不錯。運氣好的話,銀、夏二州將一舉奪下。問題是,葫蘆穀天然絕地,百丈峭壁,何人能攀?怕是猿猴,也要望崖生畏。
攀不上峭壁,一切都是空談,純屬異想天開。
“嗬嗬。”姚斌嗬嗬一笑。這事兒說來,誰也難信。隻看麵前兩人神色,就知他們心中所想。“龐帥、種帥,有人攀的上去。”
“何人能攀?”龐籍、種世衡驚問。
“種玉昆。”姚斌淡淡說道。
於飛曾隨種詁,赴蒼岩部送信,攀上了蒼岩絕壁。石彪子等人,把此當成故事,講了給姚斌聽。說著無心,聽著卻有了意。
種世衡愕然不已,實不知小小玉昆,竟還有如此能力。他一直忙於軍務,可真沒時間,去了解這許多事。
蒼岩絕壁,壁立百丈,毫不次於天坑。於飛既能攀上蒼岩絕壁,那攀上葫蘆穀,也是不在話下。
隻要放下繩索,就能讓更多人,沿著繩索攀上去。所謂天險,已不足畏。奇兵出銀州之後,敵人想破頭,也想不到。
“龐帥,此計可行。”種世衡激動了。
他和龐籍二人,都被經驗和慣性,遮住了眼睛。此時,再琢磨姚斌之謀,頓時驚豔。如此天賜良機,他們竟差點錯過。
“確是可行。”龐籍更是激動,雙眼泛紅。顫聲說道,“一戰而定銀、夏,天佑我大宋哉。”
銀、夏二州,就如同一根尖刺。卡在咽喉,令龐籍夜夜輾轉,寢食難安,無一刻不想奪回。此前百般籌謀,終不得成。而今,契機神奇出現,竟令龐籍如處夢中。
再看向姚斌之時,龐籍雙眼放光。如此人物,卻隱身民間。一身本事,不得施展。如今讓他遇到,怎肯放過?
幾步跨到姚斌麵前,抱拳躬身,深施了一禮。“姚先生真乃大才,此番謀略,足可當十萬甲兵,龐籍萬分欽佩。”
姚斌頓時滿臉漲紅,吃吃的說不出話來。稍傾,緩了緩心情,姚斌抱拳說道,“龐帥之讚,草民愧不敢當。”
“當得,當得。”龐籍上前,一把扶住姚斌臂膀,說道,“某有意請先生入帥司,參讚軍事,不知先生可願屈就?”
“這?”姚斌愣住了。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殘疾之身,還能入的帥司。況一路大帥親自垂問,算是給了他天大的麵子。這就是禮賢下士吧,姚斌想著。
姚斌激動起來,他一生孜孜以求,何也?效陳平郭嘉,入軍伍、扶明主,韜略盡出、讚畫軍機,搏萬戶侯。
奈何,曆盡坎坷,誌不得伸。卻不料,峰回路轉,乍見明光。人生之際遇,真是難說的很。
重新整整頭巾,姚斌鄭重的行禮。“區區殘軀,承蒙龐帥不棄,姚嗣宗敢不效死。”說罷抬起頭,不由得,眼裏湧出了淚水。自己一生所學,終有用武之地。
姚嗣宗才是真名姓。落草為寇,他怕祖宗蒙羞,遂改名姚斌,隱身黑虎寨。如今回到人前,又得龐籍看重,恢複了真名。
姚斌的過往,種世衡已得知。他信得過石彪子,自也信得過姚斌。姚斌如此才華,若能為國效力,那是大宋之福。區區落草經曆,根本不值一提。招安的盜匪,軍中還少麽?
“報。”一聲通報,打斷了種世衡思緒。
帳外夜色深重,帳內一燈如豆。種世衡看著眼前地圖,一時竟有些恍惚。伸手搓了一把臉,精神了幾分。他守在中軍大帳,熬到這麽晚不睡,就是要等這個消息。
接過傳訊的竹筒,破開漆封,取出一個紙卷兒。急急的展開,卻是一張白紙。探手取過燈盞,將紙條兒對著燭火,小心的慢慢烘烤。僅片刻,光潔的白紙上,顯出了字跡。
習習穀風,維風及雨。
將恐將懼,維予與女。
將安將樂,女轉棄予。
種世衡取出一本書卷,慢慢的翻看。紙條上寫的,是詩經《穀風》篇中幾句。種世衡與種詁,約定了數十首詩歌。不同詩歌,傳遞不同的訊息。這是軍中字驗之法。
手中的書卷,就是秘鑰。沒有秘鑰,送信之人,也不解其意。敵人縱是得去,一點兒用處沒有。不一時,翻到《穀風》,種世衡看著注釋,上麵隻有兩個字。已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