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西北狼煙 第114章 西軍舊人
姚斌一句話,人群裏立刻炸開了鍋,嘩然一片。
山寨裏爭鬥奪權,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即便殺的人頭滾滾,也不是沒有過。山匪自有生存智慧,誰最後勝利,那就跟著誰。都是一樣的玩命兒,也是一樣的吃糧。
所以,這種事司空見慣,毫不奇怪。都擠在寨門前,等著石彪子和黑虎決出高下,再低頭站隊。
但石彪子要投軍,而且是種家軍,這讓一些敬佩石彪的山匪,立刻就急了。不少人向著寨門跑去。嘴裏高叫著,“四當家,帶著我等。”門前瞬間大亂。
石彪子帶兵的本事,得自家傳。平日裏同吃同睡,那都是尋常事。最讓部下信服的,卻是石彪子每戰必衝先,部下自然人人奮勇。遇有傷亡,必然厚恤。雖是山匪,卻儼然軍旅。
寨中不少人擠破頭,都想加入石彪子的隊伍。總是江湖搏命,跟著勇猛的將領,自然活命的機會更大。
況且,石彪子對屬下,親如兄弟,誰不想跟著他?但石彪子自有規矩,百不選一,隻能令人哀歎。此時聽說,石彪子要投種家軍,卻是呼啦一下,都跟了過來。
山匪也是普通人,一樣有著精明盤算。這年頭,活不下去當山匪,卻是一條活路。為何?當然是奔著朝廷招安。
大宋有這樣的慣例,一旦有些山匪勢大,平滅不了,就會使出招安的法門。受了招安,自然就是官軍,有糧有餉,起碼餓不死。
但招安哪有投軍的待遇高?誰都知道,受了招安也不受待見,跟個後娘養的似的。但投軍不同,有了戰功有獎賞,更有機會搏個出身。都是幾尺高的漢子,誰不想封妻蔭子?
“肅靜。”姚斌喝道。他平日不苟言笑,積威甚重。一聲斷喝,鎮住了場子,讓周圍慢慢安靜下來。
姚斌熟稔的點起人名,都是一個個小頭目,劈頭蓋臉、連訓帶罵。轉眼間,圍著的嘍囉全被攆走,寨門前空了一大片。
“大當家,放他們離去吧。”姚斌見周圍安靜下來,才回頭向黑虎躬身抱拳。“好聚好散,不要壞了情義。”
黑虎一怔,臉黑的如同鍋底,心中火冒三丈。
姚斌雖低著頭,一副恭謹的樣子,但語氣卻不容置疑。這讓黑虎很清晰的,知道了姚斌的立場。陰沉的掃了一眼周圍,他明白,大勢已去。
一個石彪子,他黑虎尚能一搏。但加上姚斌,那就毫無勝算了。本來還指望與姚斌聯手,現在看來,人家早已聯手了。姚斌威望太高,真要鬥起來,恐怕底層的山匪,都要造他黑虎的反。
看清了形勢,黑虎悚然而驚。石彪子這是早有準備啊,提前拉了盟友,並非孤注一擲。轉瞬想到石彪的妻子,那個精明的女人,可是機謀百出,定然算好的。黑虎已經無力再想下去。
“彪子兄弟,你要奔前程,哥哥不阻攔。但好歹讓我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吧?”事到如今,黑虎隻能自己找台階。
“大當家的。”石彪妻子領著於飛,緩步走到姚斌的身邊。“這個孩子,乃是種家之人,被過山虎劫回了山寨。”
直到此時,黑虎才第一次見到於飛。眯了眯眼,盯著於飛看了片刻。他恍然明白,所有的事情,就壞在這小子手裏。黑虎很詫異,這小子到底,是怎麽逃出山洞,又恰巧找到石彪子?
石彪子和種家的淵源,黑虎很清楚。當初落草,石彪子就曾明言,決不與種家為敵。誰知,過山虎稀裏糊塗的,竟帶回一個種家人。
“七當家接了一樁買賣,刺殺種家大郎。”石彪妻子說道,“種家人,找黑虎寨報仇來了。”
原來竟是如此。黑虎知道這樁買賣,卻不知要刺殺種家人。七當家貪圖五百貫,卻最終也沒成功,反而賠進去幾個人。這段時日,七當家還琢磨要報仇呢。
一切的根由,皆從那次刺殺而起。黑虎的心裏,隱隱的有些後悔。若不是他的縱容,七當家哪敢如此?
種家軍在西北,那是守護神一般的存在。在百姓間,口碑甚好,威望遠著,人人稱頌。偏偏,黑虎寨卻得罪了種家軍。還落得山寨分裂,實力大減。早聽軍師的話,怎會惹上這無謂的麻煩。
黑虎愣神兒的功夫,於飛已經和石彪匯合。石彪子一聲令下,騎兵後隊變前隊,緩緩而去。姚斌不放心,跟著一起出了山寨,他要送石彪子出了鷹鷲岩。
於飛的一眾夥計,都被姚斌從山洞放出。有幾人受了刑罰,走路一瘸一拐,但是神情激動,興奮異常。他們這一幫子,竟真的進了匪巢,擒了七當家,又囫圇個的出來了,恍如做夢一般。
再看看身邊的騎兵,已經把於飛崇拜到了天上。誰能想到?種家小玉昆,不僅完成任務,順便還拐了一支騎兵回來。
出了鷹鷲岩,於飛長長出了一口氣,心中後怕不已。進山的時候,他們都被蒙著眼,隻覺腳下崎嶇,卻不知此地如此險峻。一條窄道彎彎曲曲,再沒有其他出路。
若是沒有姚斌相送,他們恐怕過不了鷹鷲岩。即便衝出來,也定是傷亡慘重。於飛他們,都把黑虎寨,想的太簡單了。
這件事讓於飛警醒,自己太小看天下英雄。差點,就犯下致命的錯誤。甚至尹端、種詁,也沒把此當回事。都被黑虎寨不傷商旅、十取其三的規矩迷惑了,嚴重低估了黑虎寨的實力。
再看向石彪子夫婦,於飛已是滿心的感激。但出了鷹鷲岩,石彪妻子再撐不住,昏昏沉沉的倒了下去,被石彪子抱在懷裏,蜷縮的像個小貓一般。
幸好,山下就是黑虎寨前哨據點。於飛此行的馬車,都停在這裏,隻是銀箱子已被抬進山。想必,氣急敗壞的黑虎,也不會把銀子再還回來。
鬧騰了一夜,此時天光已大亮。石彪把妻子放進馬車,細致的安置好。回頭看著姚斌,神情忽的激動起來。九尺高的漢子,虎目竟隱隱有著淚光。
“大哥,你還是跟我走吧。”石彪子說道。
“哭什麽?”姚斌訓斥道,扭過臉,也是一臉淚水。過了片刻,才穩定下情緒,重又說道,“黑虎與我有恩,我不能就此離開。”
“早不是當年那個黑虎。”石彪子忿忿說道。
“好了,不說我了。倒是你,此去也算得償心願,愚兄替你高興。”姚斌拍拍石彪肩膀,笑著說道。
“大哥若在此不開心,定要去延州尋我。”石彪子說道。
“好,走吧。一路保重。”姚斌抱拳說道。
“大哥保重。”石彪子躬身一禮,轉身上馬。再不回頭,喝叫一聲,駿馬如風飛奔而去。他的一眾部下,齊齊向著姚斌行禮,調轉馬頭,追著石彪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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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一日,隊伍還沒有走出大山。遠處、近處,丘陵起伏,一片蒼黃,凜冽寒風撲麵而來。此時,溝穀中突的傳出歌聲,卻是打頭的石彪子,扯開了嗓子吼起來。
紅格丹丹的日頭
藍格盈盈的天
趕上那個騾子兒,一溜溜的煙兒
一邊兒馱著高粱
一邊兒馱那個鹽
歡歡那個喜喜,回呀麽回家轉
石彪妻子靠著車窗,出神兒的望著窗外。石彪子隻怕她冷,也不知哪裏尋來的棉被,可著勁兒的裹。石彪妻子現在,就像個過冬的狗熊,成了圓滾滾的一團。
聽到歌聲不由一愣,這嘶吼的歌聲,除了她家的莽漢,再無分號。臉上迅速的染上紅霞,可轉眼間,眼淚卻又流了下來。石彪子這是高興,他已經多少年,沒有這樣開心過?
恍惚之間,似乎回到了鳳州。年幼的她,舉著一串糖葫蘆,追在石彪子的身後。那個風一樣的少年,總是嫌棄她跑的慢,獨自一個野馬一樣,穿梭在大街小巷裏。
他們是姑舅親,那一年,石彪子七歲,七姐也是七歲。
石家世代軍伍,不過都是底層將校。石彪子的父親石崇孝,卻做到了虞候,是石家曆代最高的軍職。石崇孝的妹妹翠屏,人生的漂亮,嫁給了河池縣鄒家三郎。
鄒家經營著土布作坊,紡出的土布,紋理細密、結實耐穿,遠近聞名,生意越做越大。有人發財,難免有人眼紅。所以,有人惦記上鄒家的作坊,也是難免之事。
但這次不同,紅眼人卻是知州王蒙正。王蒙正不僅是鳳州知州,他還是當朝太後的姻親,正兒八經的皇親。此人借勢生威、驕橫跋扈,搶奪民財、劣跡斑斑,偏生,誰也拿他無奈何。
這次鄒家被他盯上,不啻是滅頂之災。鄒家老太公,親自出麵求請地方名流說項,錢財如流水般花出去。王蒙正卻鐵了心,誰的麵子也不給,反倒惹出了火氣。
王蒙正指使爪牙,捏造罪名、誣陷鄒家通匪。一夜之間,鄒家被查封,闔家被抓捕入獄。家資財產、名下作坊,悉數歸了王蒙正。但是審結此案時,王蒙正遇到了阻礙。
鳳州通判種世衡,認為此案證據不足、漏洞百出,不肯副署簽押。這是通判的職責,獄訟聽斷之事,可否裁決,與守臣通簽書施行。他不肯簽押,王蒙正的審結無效。
數日後,石翠屏被單獨帶走。卻是王蒙正之子王齊雄,乍見著石翠屏美貌,竟生出垂涎,指使手下趁夜帶出牢房。石翠屏出身軍伍之家,性情剛烈,不甘受辱,抓傷了王齊雄,自盡而死。
石彪子的祖父得到消息,不及通知軍中的兒子,自己找上了王齊雄。但他還是來的晚了,隻見到女兒的屍體。暴怒之下,要和王齊雄拚命。王齊雄惱羞成怒,喝令手下,亂拳打死。
一夜之間,兩條人命,鳳州城嘩然。石崇孝驚聞噩耗,頓時發了瘋。私自帶兵出營,滿城尋找王齊雄。王齊雄自知闖了禍,已經連夜逃出鳳州,奔京城去了。
石崇孝找不著人,一紙訴狀告上公堂。王蒙正不問訴狀,卻以私自調動兵馬、意圖暴亂之名,將石崇孝革去軍職,押入死牢。隨著石崇孝出營的同袍,全部入罪。
種世衡與王蒙正,發生了激烈衝突。當堂之上,怒斥王蒙正驕橫枉法,直言要上奏彈劾。王蒙正迫於民間輿論,釋放了鄒家人。但是對石崇孝卻是堅決不放。
此案拖了數月。種世衡一紙彈章,將這個案子,捅上了朝堂。但是他的期望,注定無法實現。此時官家年幼,太後垂簾聽政。一眾朝臣,盡是太後黨羽爪牙。
王蒙正的女兒,乃是太後的侄兒媳婦。有這層關係在,朝臣自然知道如何站隊。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結果,王齊雄僅是免去官職,王蒙正罰銅十斤。至於石崇孝一幹軍伍,革除軍職,秋後問斬。
十數日後,鄒家遭了匪,滿門被屠。隻有一個鄒七姐,因為當日住在石家,得逃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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