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西北狼煙 第95章 錦毛獅子
這一日清晨,汝南郡王府中門大開。一輛豪華的車駕,從中駛了出來。後麵一溜兒跟著七八輛,在車駕的兩側,跟著一群侍女內侍,手裏端著各樣的物什。再後麵,是一隊騎馬的王府侍衛。
車隊浩浩蕩蕩,出了大門轉入正街,向著城東而去。
百姓很好奇,都避在道路兩旁,指指點點。有人認得,打頭的那是汝南王的車駕。這輛車可是真宗皇帝禦賜,裝飾的奢華無比,隻是很少見到出行。
如此高調的出行,還真是少見。尤其是,汝南王縮在王府裏,已經多半年不見露麵。京中權貴的逸聞趣事,向來是百姓津津樂道的話題。一時半刻,已傳的滿城皆知。
皇城司暗探聞風而動,擠在人群裏,緊隨著車駕,一刻也不放鬆監視。其實,他們早就知道,自己已經被王府發現。隻是兩邊心照不宣,各行各事,隻當對方不知道罷了。
趙允讓坐在車裏,麵色陰沉,目光凶厲。他所謀劃的事情,完全出乎了意料,已漸漸失去掌控。他對戰事的判斷,出現了嚴重的偏差。這種偏差,足以讓他萬劫不複。
麟州大勝的消息傳來,趙允讓目瞪口呆。麟州怎麽可能大勝?西夏十萬大軍啊,都是豬嗎?就算是豬,那也是十萬頭啊。怎麽可能一夜之間,被宋軍殺的潰敗?
消息被再三確認,宋軍的確是大勝,野利榮旺損兵折將,狼狽逃竄。一種新型的武器,在消息中被反複提及。巨響如天雷,暴烈如天罰。趙允讓恍然,那就是趙禎的秘密武器,霹靂彈。
不想竟厲害如斯,趙允讓無奈的歎息。趙宗詠早已經探查到,新成立的軍器監,正在製作一種新武器。隻是防守嚴密,一直滲透不進去,得不到更準確的消息。
“你有個好兒子啊。”趙允讓看向窗外,似是看到了趙禎的臉,一霎時,咬著牙低語。
曾經的趙禎,哪有這個命?眼看就是絕戶,自己將登臨帝位。誰知命運無常啊,二皇子起死回生,一切都變了。這個絕戶頭有了兒子,又有了大把的銀錢,越來越強勢。
再不出手,怕是沒有機會了。趙允讓覺得自己,已經被趙禎逼到絕境,自己的籌謀,終將如鏡花水月。或者,灰飛煙滅。
趙禎有了霹靂彈,足以碾壓西夏軍。此刻,趙允讓對豐州,甚至渭州,都不再抱有希望。就算折騰的再厲害,有個屁用。等李元昊嚐到霹靂彈的滋味,恐怕立刻就會逃竄,甚至俯首稱臣。
不能再等下去了,趙允讓想著。
車駕停在了大相國寺,擁擠的人群,被侍衛連推帶搡的攆開。大相國寺門前,一下變的空蕩。寺裏的住持、知客,慌忙出迎。離著老遠,就開始高宣佛號,畢恭畢敬。
住持在前麵引著道,片刻,進了一座安靜的小院。一眾侍妾自去上香禮佛,趙允讓不喜應酬,揮手讓和尚退去。背著手,在院子裏溜達了一圈,四處看了看,也不言語,自顧進了一間淨室。
整個小院不大,已經被侍衛四麵把守,房頂上也站了人。
過不多久,有個和尚請見。把守的侍衛,上下打量著和尚,眼裏滿是懷疑,頓時緊張起來。眼前這和尚,真是不像個和尚。麵目黢黑,身材瘦小,最可怕的是眼睛,透著陰狠凶光。
“智海大師。”趙宗詠叫了一聲。搶步走到跟前,恭敬的向智海見禮。智海也不言語,隻是點點頭,隨著趙宗詠進了院子。
智海剛走過去,守門的幾名侍衛,撲通撲通,一個接一個栽倒在地。麵孔扭曲,滿地打滾,偏生發不出聲來。
趙宗詠心頭狂跳,越發的恭謹。這和尚睚眥必報,幾個侍衛對他不敬,轉眼就被他下了毒,疼的滿地打滾。
“智海大師,還請饒了他們吧。”趙宗詠說道。
“死不了,放心吧。”智海說著,抬腳進了淨室。
室內,趙允讓坐在矮榻上,正慢慢的泡茶。這是最近時日,從宮裏傳出來的,與以往的茶湯截然不同。根根茶葉碧綠如玉,在滾開的水中,慢慢舒展,姿態優雅。
給智海倒了一杯茶,伸手示意品嚐。智海倒是沒見過,端起品了一口,微微皺眉。片刻,又飲一口,臉上露出喜色。
“好茶。”智海讚道。初品略苦,回味甘甜,透著淡淡清香,水色淺碧,澄澈透亮,令人忘俗。
“宮裏傳出來的,說是二皇子新創的飲法。”趙允讓說道。若非皇權路上的阻礙,趙允讓應是很欣賞趙曙。果酒之法,製冰之法,火藥之法,煉鐵之法,細細數來,無不是奇思妙想。
奈何,那是別人家的兒子。
趙允讓很清楚,他和趙禎之間,隻剩下一張紙。趙禎苦於沒有證據,趙允讓苦於沒有機會。他們都在等待,彼此虎視眈眈。一旦發動,必然是疾風驟雨。
趙允讓更傾向慢火慢燉,一點一點的製造混亂,一點一點的讓趙禎發狂。等到民怨沸騰,等到戰火蔓延。到那時,趙禎就是一個失敗者,最終失去價值,被百官拋棄。
他可以裹挾大勢,順理成章的走上至尊之位。但是霹靂彈,炸碎了他的夢想。趙允讓終於明白,自己曾經的想法,錯的太離譜,隻是一廂情願而已。皇權,從來都是血淋淋的。
“本王要借重你的手段,做一些事。”趙允讓說道。
“自當效命。”智海盯著茶盞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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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毛鼠被關在開封府大牢,並沒有人難為他。他獨自一個單間,被褥都很幹淨,甚至桌案上還有酒菜。獄卒說了,小公主特別關照,每天都會給他準備一桌酒菜。
因為徽柔的緣故,錦毛鼠並沒有受到刑訊。另一個,開封府差役對錦毛鼠頗有好感,畢竟協助他們抓到了犯人。
明裏暗裏,自然很是關照。秦紅英為何抓了錦毛鼠,他們不明白。但在大牢裏,卻沒人拿錦毛鼠當犯人。
此時,錦毛鼠卻有些走神兒,愣愣的盯著牆壁。
那天,於飛手裏的瓷瓶,真的嚇到他了。他親眼見過赤腳虎的死相,猙獰無比,印象深刻。再是英雄好漢,也抵受不住毒藥的折磨。隻差一步,或許自己就崩潰了。
小公主突然闖進刑房,算是歪打正著。錦毛鼠神智猛然清醒,從於飛的恐懼陷阱裏,掙脫了出來。隨後,秦紅英故技重施,對錦毛鼠已經毫無作用了。
但錦毛鼠是真怕了,那個小皇子太邪惡了。小小年紀,看著人畜無害,卻有著令人恐懼的手段,三言兩語,攻破了心防。差點就吐露了實情,那豈不是成了叛徒?
“都是一個娘生的,這差別可是真大。”錦毛鼠自言自語。
小公主眉目如畫,明眸酷齒,天仙一般的人兒。怎麽她的弟弟就像個小魔頭?一點也沒有姐姐的善良。錦毛鼠琢磨著,越想越覺得於飛麵目可憎。倒是姐姐,令人惆悵。
牢門嘩啦一聲打開,獄卒帶著兩人進來。錦毛鼠被打斷了思緒,很是不高興。側過頭瞅了一眼,看公服的式樣,應是皇城司的人。要換地方了麽?錦毛鼠兀自想著。
皇城司的人也不廢話,枷鎖幹淨利落的一套,把錦毛鼠鎖了起來。一人一邊,抓住胳膊,拖著錦毛鼠就往外走。出了大牢,錦毛鼠被塞進了一輛馬車,毫不停留,迅速的駛去。
一路走走停停,不時有人查驗。足足有一個多時辰,錦毛鼠被帶到了一座小院兒裏,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錦毛鼠還從未見過,竟有這麽精致的院落。
立馬他就明白了。他已經看見,小公主從樓閣中出來,款款向著他走過來。精致的俏臉,精致的服飾,身後跟著一群宮女內侍,錦毛鼠看傻了。公主還是那個公主,卻是另一種形象。
那日,被他抱在懷裏的,是個嬌羞的小家碧玉。今天見到的,卻是貴氣逼人的大宋公主。一愣神兒的功夫,公主已經走到錦毛鼠身前,錦毛鼠下意識的一弓腰。
“見過公主殿下。”錦毛鼠說道。
“給他解開。”徽柔吩咐道。她的救命恩人,竟帶著枷鎖。這讓徽柔很不高興。皇城司的人哪敢開鎖,慌忙解釋。
“公主殿下,此人武藝高強,解開恐怕對公主不利。”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會傷害我。”徽柔很自信。
皇城司軍兵猶豫不決,慢吞吞不敢上前。其實今日,徽柔找了皇城司管事,讓他派人,將錦毛鼠帶進宮來。說的明明白白,這是救命恩人,居然還帶著枷鎖,這是對恩人的做法嗎?
皇城司軍兵無奈,糾結半天,也不敢惹惱了小公主,隻好打開枷鎖,兩人則虎視眈眈的盯著錦毛鼠,以防錦毛鼠暴起傷人。
徽柔卻不理他們,領著錦毛鼠往內院走。走到門口,自有內侍擋住,不讓皇城司軍兵進入。兩人幹著急,也沒有任何辦法,隻能守在門口。
“你快逃吧,他們不敢進來。”進了房,徽柔忽然說道。
“啊?”錦毛鼠愣了,小公主把他帶來,竟是要助他逃走?
“我不管紅英姐姐為何抓你,可我知道你是好人。”徽柔一邊說著,一邊從桌案上拿起一個包袱,轉身遞給錦毛鼠。
“我若逃走,豈不是連累公主?”錦毛鼠說道。
“難不成,爹爹還會打我一頓?”徽柔笑了,爹爹對她寵愛備至,怎麽可能會怪罪她。
一霎時,錦毛鼠被驚豔了。腦子裏嗡的一聲,整個人顯得呆傻,定定的瞧著徽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你?你個呆頭鵝。”被錦毛鼠傻傻的盯著,讓徽柔羞惱,頓時漲紅了臉,恨恨的一跺腳,迅速的轉過身去。
“公主勿怪,在下唐突了。”錦毛鼠驚覺失態,趕緊低頭。
又是這一句,徽柔腹誹著。那一日就是這樣,呆愣愣的瞧著人家,果然是個呆頭鵝。
她旁邊的侍女,已經偷偷在笑,惹得徽柔狠狠的瞪過去,隻是沒啥殺傷力。都是從小玩大的夥伴,姐妹一般,根本不怕她。
“荷葉,你帶著他,去宮牆那裏,仔細不要被人瞧見。”徽柔吩咐著,看向一個小侍女。她們在宮裏玩兒慣了,宮牆哪裏有洞,很是清楚,隻是要委屈他,從狗洞裏鑽出去。
“他這麽大個子,可是不容易鑽出去。”荷葉笑嘻嘻的說道。
“啊?你怎不早說?”徽柔急了。
“無妨,在下有縮骨功,再小的洞也鑽的出。”錦毛鼠聽明白了,原來是鑽狗洞,雖不好聽,但難不住他。英雄也有落難之時,狗洞如何?鑽就鑽吧。總比落在那小魔頭手裏好。
“真的?那可太好了,快走吧。”徽柔喜道。
錦毛鼠抱拳告退,什麽感激的話也沒有說。說那話太輕飄,這恩情,他錦毛鼠記心裏了,日後自當報償。
“喂,你,你叫什麽?”徽柔忽然開口,滿臉羞紅。問一個男子的名諱,可是很不恰當的舉動。但她就是想知道,或許一輩子,都再見不到了。
“在下姓白名玉堂,江湖人稱錦毛鼠。”錦毛鼠說道。
“老鼠啊?”徽柔一愣,還有這諢號?那多難聽啊。“何不叫做錦毛獅子,錦毛老虎?”
錦毛鼠一個趔趄,頓時淩亂了。小公主腦子裏都想啥?錦毛獅子,錦毛老虎?哪有錦毛鼠威風。一路跟著侍女,左轉右繞。腦子裏閃現的,全都是錦毛獅子、錦毛老虎。
錦毛鼠滿臉惆悵,終於消失在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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