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西北狼煙 第89章 一身四官
野利旺榮一聲大喝,翻身坐起。西北的冷風,灌進了脖頸,茫然的眼睛裏慢慢有了清明。在他的四周,成半圓狀圍攏著護衛的親兵。更遠處,一堆堆的篝火旁,都是驚魂未定的軍卒。
“什麽時辰了?”野利旺榮問道。
“回大將軍,天快亮了。”親兵回答。
野利旺榮做了一個噩夢,他率領著鐵鷂子,意氣風發,馳騁在大宋中原,南人弱小如羊羔,在戰馬的鐵蹄下慘叫。突然,天空墜下雷火,發出巨大的轟鳴。他和他的麾下,被雷火擊中,烈焰焚身。
這個夢是如此的清晰,甚至能感受到,烈火燒灼皮膚的劇痛。他親眼看著他的愛將,在烈火中化為了灰燼。
野利旺榮已經逃了兩夜一天。昨天後半夜,才算是擺脫了追兵,有機會坐下喘口氣。他站起身,向著遠處看,星星點點的火光,足拉開十數裏,仿佛鬼火一般,飄散在黑暗中。
十萬大軍,至少有一半,被留在了麟州城下,變成孤魂野鬼。想到麟州,野利旺榮的心頭,突突的猛跳了兩下,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夢裏的雷火,和麟州城下的天雷,在他的心裏疊在了一起。
隻有天神降下的天雷,才能如此的暴烈吧?那一夜,天雷就在身邊炸響,血肉橫飛的場麵,讓他這個老軍伍,都生出了恐懼。鐵鷂子的甲胄很堅硬,卻被天雷撕碎。受驚的奔馬,在天雷麵前,被炸成了肉塊兒。
他看的很清楚,倉皇逃命的軍兵,被炸死的不多,更多卻是被自己人踩踏在地,倒下就再也站不起來。敵兵衝進大營,沒有遇到像樣的阻擊。天雷一炸,大營瞬間崩潰了。
天光漸漸亮起,野利旺榮不再停留,揮手下令出發。這裏還不能說安全,他要盡快趕到琉璃堡,那裏屯著大軍的糧草,留有重兵把守。
琉璃堡在府州西北,相隔一百五十裏,距離麟州一百二十裏,距離豐州不足百裏。一日之後,越來越多的西夏軍兵,漸漸聚集到琉璃堡附近河穀。
開戰之初,麟州、府州周邊的寨堡,都被西夏拔除,以保證糧道的安全。此時,琉璃堡方圓百裏之內,沒有大宋的軍事力量,倒成了西夏敗兵的避難所。
野利旺榮乃是李元昊的大舅哥,他的妹妹正是李元昊的皇後。被任命為右廂大將軍,率兵十萬進攻麟州,掩護李元昊突襲渭州。
張元定計,一路在明為誘餌,做出圍攻麟州的態勢,將大宋各路援兵,都吸引在麟州城下。另一路在暗,選西夏精銳突襲渭州,快速奪取關中。大宋內地防守空虛,隻要一支勁旅突破渭州,西夏將直入關中。
李元昊采納了張元的計策,派遣步跋子、擒生軍五萬,從各部族征兵五萬。十萬大軍號稱三十萬,由野利旺榮率領,浩浩蕩蕩殺奔麟州。元昊則率領精銳突襲渭州。
在野利旺榮麾下,有四千鐵鷂子,這是西夏的重騎兵。
鐵鷂子是野利旺榮手中利器,但是在此次戰事中,他們存在的價值,更多是為了震懾部族軍。西夏各部族之間,從來爭鬥不斷,矛盾重重。此次攝於李元昊的凶威,不敢不來。
但是想讓這七拚八湊的部族軍和睦相處,那就是癡人說夢。誰也不敢把自己的後背,交給沒有交情的部族。甚至是有交情的,也會冷不丁的從後捅刀子。
這樣的一群聯軍,沒有鐵鷂子的鎮壓,估計走不到麟州,自己就會打起來。這件事讓野利旺榮分外的頭疼,卻是毫無解決的辦法。他的妹夫都沒辦法,何況是他?
這幫子部族軍,沒有戰事的時候,他們就是牧民,放牧耕種。受到征召,拿起刀槍就成為軍隊。這樣的兵力,打順風仗還可以,一旦戰事不利,立刻就會崩潰。
沒有任何警訊,大宋突然來襲。部族軍一哄而散,四處逃竄,導致無數的軍兵被踩踏致死,甚至被擠落河中,死無葬身之地。
他的精銳鐵鷂子,沒有發揮出優勢,反而損失慘重。敵人來的太快,重騎兵連披甲上馬的時間都沒有。就算一部分人上了馬,不成陣列、沒有速度,迅速被敵軍的天雷毀滅。
是的,在野利旺榮的心念裏,那種發出巨響的鐵疙瘩,就是天神拋下的天雷。毀天滅地的神威,根本不是弱小的人類可以抵擋。
此時,野利旺榮站在高處,俯瞰著河穀裏的殘兵敗將,麵色陰沉的要滴出水,隻覺渾身的血往腦子裏竄。
經過清點,聚集到此處的兵馬,不到四萬人。損失如此慘重,除了一死,他無法向李元昊交代。
“大將軍,豐州來人求見。”親兵忽然過來,低聲稟報。
野利旺榮一怔,隨即就明白了過來。出發之前,張元特意向他交代過,豐州有內應。一旦攻擊麟州不順,回師之時,奪了豐州。應當是豐州得了消息,現在找過來了。
“悄悄帶到軍帳,不要聲張。”野利旺榮吩咐道。
時間不長,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被帶到了野利旺榮的軍帳。來人宋人打扮,但仔細分辨麵目,眉骨挺括,眼窩較深,還是能看出西夏人的特點。見到上座的野利旺榮,立即躬身施禮。
“卑下米擒赤海,在暗堂效力。”來人說道。
“見本將軍何事?”野利旺榮問道。
“大將軍,豐州內應已經掌控西門。大將軍若有需要,我等隨時可以打開城門,迎接大軍入城。”
“哦?城內有多少守軍?”野利旺榮的副將問道。
“禁軍步卒五千,騎兵兩千,鄉兵四千。”米擒赤海迅速說道,顯見對城內兵力了如指掌。
“很好,看賞。”野利旺榮賞了來人,命其立即回去豐州,做好準備,等待大軍攻城。至於聯絡、配合等細節,自有副將與之交代。
當夜,野利旺榮整軍出發,向著豐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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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城秋寒漸盛,滿街的綠色,被西北風吹的枯黃。已經多日,神衛軍在東京城四處抓人,但是並沒有抓到金狼。四處傳播謠言、趁機坑蒙拐騙的,倒是抓了不少。
起碼,東京城安靜了下來。
政事堂的重心,此時都放在了戰事上。防禦部署、兵力調配,地形圖冊、戰術製定。馬遞日夜急奔,帶著公文往來穿梭。龐大的官府機構,終於開始轉動起來。
無論是麟州,還是渭州,都需要大量的糧草、軍械。甚至是過冬的軍服、帳篷,無不是急需籌措、轉運。無數的錢糧,已經如水一般流了出去,至於戰事的走向,誰也看不明白。
皇宮裏,除了皇帝為戰事擔憂,而愁眉苦臉、心事重重,皇宮裏的氣氛,並沒有被戰爭所影響。每個人都在按著自己的軌跡,持續著做慣的事。一如往常,寧靜平和。
若說還有人不平和,那就是皇後。
昭容張氏軟磨硬泡,終於有了效果。皇帝答應擢升張堯佐,擔任三司鹽鐵副使。這一下,皇帝在朝堂上捅了馬蜂窩,被言官揪住不放,劈頭蓋臉的彈劾,雪片一樣的堆滿了垂拱殿。
且不說張堯佐中人之姿,根本不是那塊料。讓他執掌一國財計,簡直就是兒戲。僅是他外戚的身份,就足夠朝臣組團炮轟了。何況是鹽鐵副使之職,哪個不想?眼珠子早都瞪綠了。
監察禦史包拯上奏。指責皇帝將國家利益,置於兒女私情之下,完全是置國事不顧。開始皇帝不理,但包拯不依不饒,聯絡眾多諫官,一起彈劾。這一下,皇帝趙禎頭大了。
張堯佐自家知道自家事,自己有多大本事,還是很清楚的。他想要的是高官厚祿,可不想被累死。
自己怎那麽倒黴,剛剛當上鹽鐵副使,國家就爆發大戰,而且是兩路作戰。三司衙門掌管全國錢糧,鹽鐵副使責任猶重。調度全國錢糧物資,支援西北戰事,早已忙的腳不沾地。
很無奈,還是自己請辭吧。皇帝也頂不住了,大宋諫官人人都是霹靂彈,包彈尤甚。無可奈何,免了張堯佐鹽鐵副使之職。
張氏不幹了,一哭二鬧三上吊。張堯佐又被升任宣徽南院使、淮南軍節度使、景靈宮使、群牧司置使,一人身兼四職。
不降反升,可把彈劾的諫官看傻眼了。滿朝嘩然,朝臣們都被皇帝的任性氣樂了。皇帝啊,你到底有多寵愛張氏啊?
包拯也不幹了,要和皇帝“廷諍”。
所謂的廷諍,卻是大宋祖宗法度。皇帝要當著朝廷百官,當麵接受大臣的批評,並且要改正錯誤。皇帝哪敢和包拯廷諍,狼狽不堪的匆匆散朝,逃入景福宮。
皇帝很清醒,朝堂不能留,那裏有老虎。紫萱閣也不能去,那裏也有老虎。一瞬間,他發現還是皇後好,從來不會讓他難堪。和皇後在一起,讓他很是輕鬆舒適。
“嗯,正好去看看醫護隊。”皇帝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抬腳上了抬輦,內侍們抬起皇帝,直往景福宮而去。
住在皇宮裏的少年軍,又少了很多人。年紀長大的都被送去了軍營,隻剩下一些年紀小的和女孩。小的還在讀書識字,女孩卻被於飛組成了醫護隊,教授一些戰地救護的知識。
她們都來自西軍,於飛不願意這些女孩,將來都被鎖在深閨。或許他有些一廂情願,但是他的身份,讓他可以為所欲為。他要組建醫護隊,不管願不願意都得遵從。
醫護隊是一個創舉,在大宋的軍旅之中,醫官稀少,戰場救護的手段,更是簡單的可憐。戰場上的傷兵,大多都是躺著等死。重傷救不了,小傷不用救。
普通軍卒的性命,從來不值錢。能熬過來那是命大,而更多的是小傷熬成重傷,傷口發炎化膿,最後潰爛而死。所謂的傷兵營,就是鬼門關,進去很難再出來。
這些醫護女兵,不需要高深的醫術,隻要懂得一些急救的常識,和對環境衛生的管理手段,基本就可以畢業了。烈酒,繃帶,石膏,就是醫護隊的法寶,救治刀劍外傷,最是得力。
醫護隊得到了太醫局的推崇。每年都有醫官,要被分派到各軍,擔任隨軍救護。一遇戰事,滿營傷兵,令醫官崩潰。因無力救治而死去的,比戰死的人多得多。
“殿下此舉,可活人無數,功德無量啊。”
錢乙感慨萬分,小殿下起死回生,和他結下了緣分。早前想出石膏固定斷骨,已經令太醫局驚奇不已。如今,更創出戰地醫護隊,種種奇妙的手段,讓錢乙由衷讚歎。
錢乙已經將醫護隊的章程,詳詳細細的整理,列成條陳,遞到皇帝案前,請求將醫護隊在全軍推廣。
醫護隊的事情,於飛全部甩給了錢乙。畢竟專業的事,還需專業的人去做。他那點救護常識,隻能為大宋軍醫打開一扇窗戶。窗戶外的風景,就需要他們慢慢的去探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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