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東京風華 第48章 密營觀月
夜色深沉,無星無月,天空中堆積著厚厚雲層,似是醞釀著一場大雪。西北風依然凜冽,捧日軍營門前的火炬,被吹的搖曳不定,大營裏寂靜無聲。
一條黑影在大營裏快速的移動,弓著腰,碎步如飛。
黑影對大營很是熟悉,輕巧的避過巡查的夜哨,借著營房掩護,接近了關押犯人的臨時牢房。
牆上插著火炬,已是快要熄滅,隻剩下微弱的火苗還在隨風閃動。門口守衛的兵丁,正躲在避風處呼呼大睡,對黑影的接近毫無所覺。
黑影很謹慎的四處看了看,緩緩的湊近牢房的大門。大門很簡陋,隻是小臂粗細的木柵欄,用鐵鏈鎖著。隨手撿起一粒石子,手指一彈,正打在牢裏那人的身上。
雖然已經淪為囚犯,但是那人依然保持著警醒。身子不動,腦袋卻扭向了門口,借著微弱的光亮,看到了一個黑影。黑影忽然比劃了一個手勢,襯著火光,他卻是看清楚了。
那是密營的聯絡手勢,不相關的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爬起身,一瘸一拐的靠近了柵欄門。他的大腿被箭射穿了,箭矢被兵丁野蠻的拔走,傷勢卻是沒人管。若非天氣寒冷,傷口怕是已經潰爛了。
“信呢?”黑影低低的聲音問道。他已經看清,這人腿已經瘸了,根本不可能逃出軍營。就算逃出去,人廢了,還有何用?
“被搜走了。”囚犯很是懊惱,他是栽在了一個孩子的手裏。
就在他剛升起一絲念頭,企盼來人可以救他出去。他的咽喉猛然間被大力的扼住了,他都來不及轉念,已經沉入深深的黑暗。他甚至聽到了喉結發出了一聲脆響。
黑影出手如電,幹淨利落。抓著屍體,慢慢的放下,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後退兩步,扭頭看了看依然在沉睡的兵丁,不再停留,轉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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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城下了一場多年不見的大雪,也讓慶曆新年變得異常清冷。從初一至初五,皇帝被莊重而繁瑣的禮儀慶典纏身,一刻不得閑。
但皇帝趙禎能感覺到,在一片祥和的朝堂上,已是暗流湧動。此次突如其來的大抓捕,牽扯到了參知政事,牽扯到了樞密副使,從三十多位朝廷重臣的家裏,居然搜出了敵國細作。
一時京師震動,人人風聲鶴唳,心中惴惴。
皇帝回到垂拱殿,王懷舉和秦征早已等在那裏。他們在城外的莊院裏,搜出了八十多具弓弩,皆是禁軍製式,箭矢五千餘支。這已經可以進行一場小型的戰鬥了。
各種信函文書無數,甚至還有一套十幾卷的《武經總要》精印本,足以證明,此處乃是遼國細作的重要據點。
信函文書已經整理出來,皆是信息傳遞的副本,內容幾乎無所不包,朝堂、民間,軍事、經濟,甚至官員的奏折內容,都被偵知記錄。
這讓皇帝趙禎看的心驚肉跳,遼國的滲透如此之深,大宋豈不是袒承於人前,還有何秘密可言?
《武經總要》更是大宋最重要的軍事著作。選將用兵、士卒訓練、部隊編成、武器裝備、行軍宿營、通信偵查,甚至是各種武器圖樣、製作之法等等,敵人皆是了如指掌,這仗還怎麽打?
“如此軍國重器,竟落入敵手,我大宋焉能不敗?”
皇帝趙禎頹然坐下,他已經不知該如何指責,該指責誰了?這就是大宋文人的作派,講究立德、立功、立言,稱之為三不朽。所有著作,恨不得天下人皆知,以求青史留名。在文人的意識裏,哪有保密的觀念?
“王懷舉。”皇帝吩咐道,“即刻派人嚴密查訪,凡民間藏有《武經總要》一書,全部收繳歸入秘閣,不得有遺漏。”
“小的遵旨。”王懷舉立時應道。
秦征上前一步,躬身說道,“臣有事稟奏。”
“何事啊?”皇帝詫異。秦征是很少說話的,不問不答。
“回陛下,除夕夜,臣屬下在遼人暗樁附近,意外拿獲一人。從其身上搜出了一封書信。”
內侍接過信,躬身遞給了皇帝。這是一封沒有拆封的信,火漆完好,信封上一個字也沒有。拆開信封,抽出了一頁紙。展開看,隻有一句話,弟已至矣。
沒有抬頭,沒有落款。皇帝不明所以,疑惑的看著秦征,問道,“拿獲的那人說了什麽?”
秦征踟躕了一下,硬著頭皮說道,“回官家,讓那賊人死了。”
“死了?”皇帝不解,不是拿獲了嗎?
“賊人被關押在捧日軍營中牢房,昨日清晨,守衛發現,此人被捏碎了咽喉而死。”秦征道。
“被殺了?”皇帝知道,秦征隻是暫時統領,那一營人隸屬捧日軍,行動結束自然歸建。犯人關押在捧日軍很正常,但很不正常的,卻是有人隨意出入軍營,暗殺囚犯而不被發覺。
再看這封信,皇帝就覺得不尋常了。什麽樣的信件,值得潛入軍營殺人滅口?結合秦征所言,此人暗中潛伏,應是被剿滅細作的戰鬥,阻斷了去路;一被發覺,立時倉皇逃竄,也能證明此人做賊心虛,不甘就擒;至於被殺人滅口,那就必然是身懷使命啦。
“弟已至矣。”皇帝趙禎再次端詳著手裏的信件,輕輕的念叨著。這麽一封奇怪的信件,到底隱藏著什麽樣的機密?明知這裏定有了不得的隱秘之事,奈何卻是參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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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飛覺得自己現在像個粽子。由於下了雪,皇後、苗氏、廖氏,挨個的過來給於飛加衣服,一層一層,直到將於飛包成了粽子。他現在像個圓球一樣,坐在坤寧宮的矮榻上,聽著一群婦人說話,已經快要睡著了。
初二那天,於飛見到了一個人。汝南郡王十三子趙宗實,他是進宮向皇後拜年。此時的趙宗實已經九歲,和皇後很是親近,畢竟他曾在皇後身邊呆了四年,感情肯定是有的。
於飛當然知道趙宗實,大名鼎鼎的宋英宗嘛。隻是曆史因為於飛的到來,發生了改變。二皇子死而複生,趙曙這個名字,也落在了自己頭上,有望成為帝王的趙宗實,被送出了皇宮。
於飛很是好奇的打量著他,很清秀,訥訥寡言。但一雙眼睛暴露了他的心事,不經意瞥向於飛的眼神裏,竟是帶著狠厲。雖隻一瞬,但如何能躲過於飛的敏銳?
趙宗實的身邊,有一個女孩,和他差不多大小,乃是皇後的外甥女。這就是英宗的高皇後了。她可不像趙宗實,偷偷摸摸的看,而是很直接的盯著於飛,充滿好奇,還有不服氣。
民間有關於飛的傳言太多了,製香皂、兌美酒,僅有少數人知道出自於飛之手,但懲治京城十虎,可是傳的神乎其神,更是被編成了話本,日日在瓦子裏被說書人吹捧。
“你那棋盤上,最終可收多少銅錢?”高滔滔很想知道,很多人都計算過,但是擺弄了無數天,卻算不出個結果。
“和天上的星辰一樣多。”於飛看她傲嬌模樣,很是不喜歡。
“可敢和小女子關撲?”高滔滔下巴一揚,開始激將。
“如何關撲?”於飛豈會怕她?
“投壺如何?”高滔滔又問道。
“就是投壺。”於飛沒玩過,但是憑著無相神功,自己的眼力和手上的勁道,他還真不信自己會輸。
“二皇子若是輸了,可要將棋盤收錢的答案相告。”高滔滔說道。
“若是你輸了呢?”於飛問。
“小女子怎麽會輸?”高滔滔頗為自負,她的投壺技藝,得自名師栽培,藝成之後未嚐一敗。多少投壺高手,都栽在了她的手裏。雖年紀不大,但在京師已經有著不小的名聲。
“連賭注也不敢下,賭之何益?”於飛老神在在,你不下注,我不賭。
“你?”高滔滔被激的漲紅了小臉兒,秀目瞪著於飛。她身旁的趙宗實一直看著兩人,此時向前一步,說道,“若是二皇子贏了,願奉上一匹大宛名駒。”
“要不要立下字據?”高滔滔似笑非笑的擠兌於飛。誰都知道,於飛懲治京城十虎,都是先讓對方立下字據,無可抵賴。到現在,郇家還在四處托人說項,很無奈啊,有字據為證。
“本宮為你們做中人,可還使得?”皇後的聲音忽然傳來,卻是他們的爭鬥,引起了殿內皇後一眾人的注意。皇後與這三個孩子,都很是親厚,樂得見他們能玩兒在一起,遂笑嗬嗬的說道。
“大娘娘,孩兒可以在宮裏養馬麽?”於飛問道。
“嗬嗬,那馬可還不是你的呢。”皇後失笑。
“很快就是了。”於飛很篤定的說著,瞥了一眼同樣篤定會贏的高滔滔。高滔滔嘴角露出笑意,那是很得意的笑意。
皇帝趙禎的突然駕臨,打斷了於飛的回憶。
此時的坤寧宮已經坐滿了人。皇子公主,後宮有位份的妃嬪,比較親近的宗室,每年都是在初五這天,和皇帝皇後一起吃一頓團圓飯。
初五之前,朝廷各項禮儀慶典,一個接著一個,皇帝根本抽不出時間來。隻有到了初五這天,才算是告一段落。
“最興來贏了一匹大宛名駒?”皇帝剛坐定,眼睛就看向了於飛。
“爹爹,那隻是一匹小馬。”於飛很是擔心皇帝會把馬收走。那可是一匹非常漂亮的小馬,身體勻稱,渾身雪白,雙眼彷佛會說話,透著靈氣。雖未長大,但已是神駒的坯子。
“還是放在禦馬監,有專人飼養調教。那可是大宛名駒,莫讓你給養廢了。”皇帝一句話,於飛剛得到兩天的寶馬,被沒收了。
大宋缺馬,非常的缺馬。整個大宋,隻有十五萬匹多點,大多還是駑馬,能成為戰馬的少之又少。大宋軍中,因為缺馬,不得不縮在寨堡中抵抗敵人,失去了出城野戰的勇氣。眼見敵人劫掠村寨,屠殺漢民,毫無奈何。
失去養馬之地,這是大宋之殤。
所以,皇帝的行為,也就很好理解了。見到於飛滿臉的不樂意,皇帝嗬嗬一笑,招手將於飛叫到身邊,解下身上的一塊玉佩,說道,“爹爹不白得你的馬,憑此玉佩,每月可出宮一次,你可滿意?”
“多謝爹爹。”這可是意外之喜。相比之下,還是出宮的誘惑更大,當下喜滋滋的道謝。
“必須有陳道長陪同,才可出宮。”皇帝緊接著說道。
這是肯定的事,於飛才不信皇帝會讓他獨自出宮。接過玉佩,低頭卻看見,從皇帝袖子裏掉出了一張紙,遂撿起來遞給皇帝,不經意聞到了一股酸味。
“紙怎麽是酸的?”於飛隨口嘟囔了一句,不想皇帝卻聽到了。隻見皇帝眉頭皺著,舉起手裏的紙也聞了一下,果然,有著淡淡的酸味,不由越發的奇怪了。
“哦,我明白了。”於飛突然說道,但立時就覺到了不妥,迅速閉嘴不再言語,若無其事的走到了一邊。若真是他想的那樣,的確實不合適如此公開說出來,畢竟是秘密。
皇帝聽到於飛說明白了,眼光一閃。心裏雖說大是驚奇,但麵上卻不動聲色,扭頭與皇後說話。
宮裏這種禮儀性質的宴會,時間都不長,也沒有人真個放開了吃喝,大都淺嚐輒止。矜持的夾菜,矜持的飲酒,矜持的說話,一個時辰左右,也就結束了。
待人散去,於飛被皇帝單獨叫到了一邊的房間裏。他從袖子裏,取出了那封百思不得其解的信,遞給於飛。
“你可看出了什麽?”皇帝單刀直入的問道。
“或許是一封密信,孩兒剛才太莽撞了。”於飛趕緊承認錯誤。若真是皇帝的密信,被他當眾叫破,引發不可知的後果,那就麻煩大了。
“無妨。你且說說,如何看破是一封密信?”皇帝道。
“酸味,紙上有酸味。或許是蘸了醋,將字寫在紙上,等醋幹了,字跡就看不到了,但是用火一烤,字跡就會顯現出來。”
“哦?”皇帝聽的驚訝不已,立即取過信紙,湊到身前的蠟燭上,離著一點距離,很小心的烘烤。果然,紙上慢慢顯出了淡淡的字跡。
拜上。甲三千副,弩五千具,矢三萬兩千支,已至密營。十五夜,觀月亭。字不具。
看罷,皇帝趙禎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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