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東京風華 第37章 開寶鍾聲
內侍殿頭、管勾禦藥苑公事程昉,數月前,被皇帝秘密派去了廣南東路,暗中查訪棉籽油。如今回到東京城,卻是趕上了大雨。
大雨下下停停,已連續了三日。城中低矮的地方遭了災,被泡在了積水裏,房倒屋塌,數千上萬的貧民無家可歸。開封府下了大力氣,疏散安置受災的百姓,卻是拿老天爺無可奈何。
地下的暗渠也出現了災情。連日大雨,汴河水位升高,倒灌進城中水道,暗渠已經開始往外冒水。
倒是有一樁好處,無憂洞裏的城狐社鼠,一個個的往外竄,卻被開封府守候的兵丁一拿一個準。
程昉進了宮,直奔福寧殿請見皇帝。他的心裏,揣著一個驚天的秘密,見到皇帝之前,不敢有一絲的懈怠。
“小的程昉,拜見官家。”程昉進門,規規矩矩的行禮。
“起來說話。”皇帝低頭看著東京城的地圖,愁眉不展。大雨不停,受災的百姓越來越多。政事堂雖早已安排了救災,但他依然揪心。
地圖上也看不出什麽。皇帝見程昉回來了,順手推開了地圖。掃了一眼,卻見程昉一言不發,不由一怔。他心裏有不好的預感,揮揮手,讓侍候的內侍宮女全都退了出去。
“說吧,查到了什麽?”皇帝沉聲問道。
“小的數月一直在廣南棉區查訪,從一農戶家裏,聽到了一個說法。”程昉很小心的說道。
“是何說法?”皇帝很緊張的問道。
“據那農戶所說,因為渾家生病,請了一個遊方郎中。”程昉組織了一下語言,接著說,“那郎中看見他家裏存著棉籽油,遂告誡他,莫要吃,不然,絕後。”
“啊?”皇帝驚呆了。絕後?皇帝如何也沒有想到,竟是絕後。一瞬間,皇帝出離的憤怒了。桌案上,所有能抓到的物件兒,都被他狂暴的砸了出去,喉嚨裏發出喑啞的低吼。
“可查實了?”過了一會兒,稍稍冷靜,皇帝又問道,此事匪夷所思,不能不問清楚。
“小的在附近走訪了多戶人家,皆是一樣的說辭。”程昉說道,“而且,這些人家,確實多年無子。”說到最後,聲音愈低。皇後不也是多年無子?他剛回京,還不知道皇後懷孕之事。
皇帝癱坐在矮榻上,揮手讓程昉退下。他想的明白了,給皇後的飯菜加油,加的就是棉籽油。卻是心思惡毒啊,壞了皇後的身子,絕了懷孕的能力,自不可能再生出一兒半女。
難怪啊,皇後入宮七年,從無受孕,竟是被人設計暗害所致。萬幸啊,皇帝轉頭又開始慶幸。慶幸的是二哥兒發現了棉籽油,不然,還真不知從何查起,更遑論皇後如今能懷上孩子。
夜幕下,一輛馬車拐出了馬行街,向南駛去。
此時,馬行街一座繁華的閣樓裏,監察禦史裏行盧允,再沒有玩樂的心情,揮手將房中的歌姬全都趕了出去。神思恍惚的看著桌案上的一封書信。
這封信是老鴇交給他的,說是有人請她轉交,來人已經走了。但盧允此刻,沒有心情糾纏這些細枝末節,他已經被書信中的文字驚呆了。
信中記錄著他的一項癖好,褻玩女童。不知從何時起,他對女童有了極大的興趣,看著她們痛苦的麵龐,他竟是充滿了快感。死去的女童都被他很好的處置,沒有人發現過。
但現在還是被人發覺了,並記錄了文字,拿到了他的麵前。盧允感到了害怕,渾身都開始戰栗。此事若見了光,他可就全完了。
雖說大宋不殺士大夫,但是追奪出身以來文字,流放邊地是跑不了的。沒有了功名前途,豈不是和死了一樣?
他越想越怕,手竟顫抖的拿不起桌上的書信。信裏提了要求,彈劾開封知府吳遵路,老邁無能,救災不力,致使京中百姓多有死傷,應去職問罪。
何意啊?盧允想不明白,難道是吳遵路的政敵?仇家?想了一陣,也沒有個頭緒,索性不再想了。
死道友不死貧道。雖然被人要挾很不舒服,但隻要能保住自己的私密不外泄,就有報複回去的機會。盧允心一橫,很快有了選擇,穩定下心神,立刻打道回府。他要連夜寫奏折,彈劾吳遵路草菅人命。先保住自己再說。
東京城的夜生活沒有被雨水攪亂,高官顯貴照樣佳肴美酒、擁紅倚翠。此刻,外麵是雨紛紛,香豐正店的包廂裏,卻是高談闊論、氣氛熱烈。一群年輕的禦史,圍著唐介,意氣風發的說著當日痛斥閹宦的壯舉。
滅皇城司囂張氣焰,將王懷舉問罪入獄,這是禦史台的驕傲。
唐介喝的有些多了。沒辦法,勸酒的人太多。喝誰的不喝誰的,都是艱難選擇,還不如來者不拒,酒到杯幹。
“聞聽皇城司有一密冊,記錄著朝中官員陰私之事,皆是皇城司爪牙,秘密刺探羅織而來,用以構陷朝臣,行不法之事。”
“竟有此事?皇城司好大的膽。”有官員怒道。
“可曾查實?”
“我等風聞奏事,何須查實?”
“如此構陷詆毀朝廷官員,當奏請官家責令毀去。”
“對,必須責令其毀去。”
一時群情激憤。誰沒有陰私事?哪個敢說,自己屁股底下是幹淨的?密冊之言立刻激起同仇敵愾。
本來文官集團對皇城司就抱有成見,何況已經侵犯到了自己頭上?紛紛喊打喊殺,吵著回去寫奏折,明日上折子彈劾。酒宴匆匆而散,醉眼朦朧的唐介,此時卻睜開了眼,眼神分外明亮。
玉璋苑被籠罩在蒙蒙的水霧之中。雨還在下,時大時小,斷斷續續。聽著房頂上傳來的沙沙聲,於飛走神兒了。
他沒有修煉,也沒有睡意,他在想著元童的事。元童雖然什麽也沒有說,但是於飛能看懂他的失落和自卑。
想想六毛和元童,同樣的年紀,不一樣的遭遇,但他們都是孤兒。前世的自己,和他們差不多。這也是於飛和六毛他們親近的原因。
陳景元不肯收下元童,或許有他的原則。所以,於飛打算自己教。元童練習混元九式,已經有段時間了,效果很是明顯。雖然還達不到刀劍難傷的地步,但是抵擋棍棒敲打已很是輕鬆。
混元九式是元童和六毛等人的根基,肯定還是要繼續練下去。如果於飛猜的不錯,陳景元會把六毛五人,培養成戰陣拚殺的類型,不見都拿出了五行棍陣,自是披堅執銳,衝鋒陷陣。
香草修煉的內功法訣,似乎走輕靈一路,人也機靈,多半是培養成刺殺追蹤,偵查敵情如斥候一般的類型。而元童,於飛打算教給他後世近身格鬥擒拿之術。
後世的於飛當過兵,此類技法並不陌生,完全可以把元童培養成一個貼身衛士。他的身份讓他更具隱蔽性、迷惑性,一旦出手,必定讓敵人大出意外,一擊必殺。
突然,房頂上一聲輕響,引起了於飛的注意。他知道,那人又來了。此人已經來了幾次,像找什麽東西。但是並不多留,前後一刻鍾,就會迅速的離開。上次於飛設計陷阱,就是想抓他,誰知誤撞上了陳景元。
於飛無聲無息的下了床,沒有吹滅燭火。腳下輕輕一點,極自然的踏在天魔步神妙的方位,人影閃動,於飛已在丈外窗前站定,仿佛他本來就站在這裏。輕輕的扯住垂下的帷幕,遮擋在身前,靜靜的等著人進來。
片刻,於飛看見對麵的窗戶,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兒,似是在觀察。過了片刻,一個黑衣人影,卻是從另一扇窗戶魚躍了進來。夠狡猾啊,於飛輕歎。
黑衣人很瘦小,身形像個女子,臉上蒙著麵巾,包裹的很嚴實。黑衣人快速的奔到床前,猛然發現床上沒人,驚退了一下,向著四麵掃視,似是意識到自己被發現了,立刻扭身就走。
於飛卻不會讓她就這樣離開。身影一瓢,快速閃動,竟是比黑衣人更先一步擋在了窗前,二話不說,對著黑衣人的肚子,一掌拍了過去。沒辦法,身高不夠,隻能拍向肚子。
黑衣人大驚,雙手倉促一錯擋在了肚子前麵,但緊接著就聽“嘭”的一聲,黑衣人倒飛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床沿兒上,痛苦的呻吟了一聲,竟是掙紮不起。
“你是誰?”見對方倒地不起,於飛沒有追擊,也不靠近,問道。黑衣人不理會於飛的問話,隻是掙紮著想站起,卻痛苦的起不來。眼睛看著於飛,滿是驚駭。她的雙手雙臂,血肉模糊,已經失去知覺。
“你不回答我的話,隻能叫皇城司的人審問了。”於飛道。
“不。”黑衣人終於出聲,是個女子。
“你是誰?”於飛又問道。
“我,”眼見女子就要張口說什麽,卻又突生變故。
一道迅捷的身影,突兀的從窗外竄了進來,明亮的刀光如閃電一般,對著於飛兜頭砍了過來。
變生倉促,於飛心神都在黑衣女子身上,完全忽略了外麵。見刀光臨頭,大驚之下,天魔步刷的展開,危急中全力施展,身如幻影,竟在毫厘間避開了這奪命一刀。
於飛都已經感覺到刀刃的寒氣,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還是對敵經驗太少,好懸小命就沒了。
那人也不糾纏,一把抓起地上的黑衣人,跳窗而出,三兩下起伏已不見了蹤影。於飛驚魂未定,沒敢再追,心裏撲通撲通,心髒似乎都要跳出腔子。
於飛坐在地上,沒敢睡覺,生怕那人再殺回來。瞪著眼盯著窗戶,一直看著天空褪去黑暗,慢慢發亮,直到傳來開寶寺的鍾聲。渾厚的鍾聲莊嚴肅穆,令人心神鎮靜,漸漸化解了於飛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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