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因果
“進來。”
房內有女子的清冷嗓音響起。
北鬥當場愣住了。
女子!
房間裏什麽時候多出一個女子來了!他事先竟然沒有聽出來!
莫非是那邪祟!
這麽來,倒真是沒有聽過附身在吳老爺身上的邪祟到底是男是女。
不過邪祟也有性別?!
北鬥覺得自己想太多了,此時此地,他要做的不應該是逃嗎?然而身體卻誠實的很,手輕輕往前一送就把門給推開了。
眼前先是短暫的一暗,北鬥知道是房間的光線過於昏暗,致使眼睛一時適應不了,但他不敢閉上,耳朵更是竭力支起傾聽四周,生怕遭到邪祟偷襲——這都是一瞬間的事情,北鬥便覺眼前已經清晰起來,然後他看見房間之中,有一人站著,一人坐著,一人躺著。
坐著的是中年和尚,神色萎靡,似乎受傷不輕;躺著的應該就是那位被邪祟附身的吳老爺了,也是神色枯槁,但仍有呼吸;至於站著的……北鬥看去卻不由一怔。
隻見那是一位頭戴帷帽的黑衣女子,薄紗遮擋了容顏,身材均稱,既不纖細,也不豐腴,腰間懸掛著一個棗紅色的葫蘆,麵朝北鬥這邊。
沒想到當先開口的還是那個黑衣女子,聲音清冷既驚訝:“紫竹林的和尚?”
黑衣女子嗤笑一聲,“莫非傳聞之中“高風亮節,清俊不阿”的紫竹林傳人也要淪落到捉一些妖來賺取功德了嗎?還是,你是來捉——”
她言語一頓,眼神驀然變得淩厲,下一刻,黑衣女子的身形已然消失在原地,北鬥耳朵比眼睛快,幾乎同時,聽出黑衣女子的動向。
有心閃躲,手腳卻全然跟不上。
隻能眼睜睜看著黑衣女子右手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腹部,勢大力沉,隱約伴著呼嘯風聲,北鬥整個身體彎曲成了一隻大蝦,口中鮮血噴湧。
北鬥從進入房間,到看清房間情況,到聽黑衣女子莫名其妙的自話自,再到黑衣女子突然莫名其妙的偷襲,挨了去了半條命的一拳,全然發生在十數個呼吸之間。
認錯人了吧!
到他暈死的那一刹那,腦袋裏還帶著這樣深深的無辜與疑惑。
…………
蘭若寺,去掉中間的廢話,簡單易了就是一個鬼蜮。
這裏人跡罕至,甚至可以廖無人煙,平常也就一些強盜偶爾流竄此地,但到最後這一片地方就連膽大包的亡命之徒都少了。
知道這蘭若寺的人沒人敢來,不知道的也望之生畏,偏偏今夜卻有一個書生,提著燈籠,背著書笈,行色匆匆往蘭若寺趕路,看樣子是打算進去蘭若寺裏麵過夜。
這並不稀奇,也是偶爾會有的事。
膽大包的強盜自恃無懼一切牛鬼蛇神,而書生對於聖人言下的“子不語怪力亂神”也為他們增添幾分膽氣。
不過兩者的下場是一樣的,膽量再大救不了他們,聖人之言也有坑人的時候。
背著書笈瞧著年紀不大的書生一邊趕路,一邊心有戚戚,“聽鎮上的人蘭若寺鬧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走了幾步,自己都覺得荒謬的書生自嘲道:“寧采臣啊寧采臣,枉你熟讀聖賢書,‘子不語怪力亂神’都不知道,這世上哪有什麽鬼,都是書人編造出來嚇人而已。”
是這麽,想也是這麽想,但腳下的步子卻不自覺的快了起來,夜路黑,走的又快,摔倒也是很正常的吧!
寧采臣摔倒了,就這麽巧的摔倒在刻著三個大字的土碑前麵,他連忙站起來,舉起燈籠走上去,老樹藤纏繞在土碑上麵,四周雜草叢生,陰風一陣一陣從四麵八方吹來,書生循看搖曳的火光一字一字往下讀:“蘭,若,寺。”
…………
在蘭若寺更南方的地界,一輛馬車緩緩前行。
車廂內,有一個青年和尚麵色蒼白,如丟沒了半條命一樣,但他眼神卻前所未有的驚喜,看著對麵的年輕女子,睜也不睜。
女子唇紅眼媚臉嬌,顯得無比的嬌豔。
她身側放著一頂帷帽。
女子的清冷嗓音輕輕響起,“你看夠了沒?”
和尚模樣的青年下意識回答:“還沒。”
話一出口,他大感要遭,果然看到對麵女子看著他,殺氣衝。
他現在這個樣子,若再挨女子一拳,怕是直接榮登“仙位”了,他趕緊擺手,用最快的話速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是仙人——我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看到真正的仙人,一時激動,所以才一時失禮,沒別的意思,真的。”
女子收回殺氣,嘴角翹起,“我也沒別的意思。”
隨之她曳道:“我不是不講理的人,況且我之前僅憑一己猜測就不分青紅皂白誤傷了你,我欠你的,要還。”
更加心裏打鼓的北鬥幹笑道:“不用不用,姑娘也是無心之失,我原諒你了。”
女子挑了一下眉頭,北鬥的笑容便隨之刻板僵硬起來。
北鬥猶豫了一下,壯起膽子問:“不知姑娘想要怎麽還?”
女子略作思量,道:“我給你打一拳怎麽樣?”
她風輕雲淡道:“以命還命,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手還手,以腳還腳,經地義,這也是最快讓你……”
不料先前頗為不硬氣的北鬥這一刻,卻斬釘截鐵道:“不行。”
黑衣女子愣了一下,雖然覺得這個還債方式是一個能最直接解決兩人這種‘飛來橫禍’的因果途徑,卻並不強求,也沒有問為什麽,而是思考了起來。
黑衣女子思考的時候,會習慣下意識地摩挲腰間的棗紅色葫蘆,最後道:“我從不勉強任何人,哪怕這是件於我有利的事,不過你既然前麵我是仙人,便一定是你曾經接觸過或者見到過什麽,讓你知道了一些這個世間凡人所不知的一麵……仙人!”
到這兩個字,黑衣女子頓了頓,接著道:“可當不得。我隻是一個中三境的修士……嗯,修士是修仙界的一個法,也就是你們世俗人眼中的‘仙人’,在世俗界,世俗人是不可能知道這些的,就算不心知道了,也會很快被當事人用特殊的手段給消除相關記憶,這也是修士在世俗界行走而不被世俗人所知的原因。之所以和你這些,是想讓你知道,修士最忌無端與世俗人扯上因果,一但扯上,心性好的修士則會替當事者消除記憶,最後給予一些補償來了結因果,而心性邪惡的,往往是一殺了之。”
她仔細打量著穿著月白僧袍的北鬥,連氣質都像極了對紫竹林那個入世傳人的描述,難怪會被她誤會。不過也正因為這件僧袍,才讓他在她全力的一拳下幸免於難。
她直言不諱道:“我錯打你一拳,如果你死了倒也萬事大吉,可你偏偏命大,我便與你扯上了因果。你可當真決定了,拒絕打我一拳來了結我們之間的因果?”
北鬥沉默片刻,“對。”
黑衣女子終於問出了為什麽,“為什麽?”
北鬥平靜道:“我第一次拒絕,是因為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姑娘是因為誤會而無意打傷我的,我卻不能因為這個而向姑娘出拳。第二次拒絕,不瞞姑娘,我在這個世間孑然一身,更無掛礙,一直以來都不過是一個虛度光陰的無家可歸人,直到五年前的一個夜晚,我無意中看到上有如蝗蟲過境般的禦空之人從我頭頂飛過,我才知道這個世間原來還有這般不為人知的‘風景’。那時起,我才真正找到了在這個世界的意義,那就是修仙。”
到這裏,北鬥流露出一絲自嘲:“我花了五年的時間尋找這個世間的‘仙人’,卻一直求而不得,我還是沒有氣餒啊,因為我相信精誠就會所至,就總有一會被我找到的……但剛才聽到姑娘,才知道,修士原來不得在世俗界顯露,原來並不是‘仙人’難尋,其實他們有可能曾經就出現過我的身邊,而我卻不得而知。再換一個角度想,豈不是我永遠都不可能觸及這個世間的另一處風景?”
頓了頓,他聲音飄渺道:“既然如此,我又還何必再找,此刻眼前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仙人’了嗎?我不會和姑娘了結因果,即使姑娘你要殺我,但要讓我再繼續回到從前的生活,我寧願姑娘再給我一拳。”
在北鬥話的時候,她幾次想要出手,最後還是收起油然而生的那股殺性殺心,眼神複雜,“你想修仙,但修仙是需要根骨的,在你昏死過去的時候,我便已經檢查過,你根本沒有修仙的根骨。至於你想借助我和你之間的因果從此踏入修仙界,很聰明,但也很愚蠢,所以我根本不用殺你,你就已經離死不遠了。不過此之前,你還是要跟著我,直到你被其他修士殺死。”
一直臉色緊繃的北鬥才霎時間破功,喜出望外,毫不在意道:“當然當然,我一定會寸步不離地跟著姑娘,直到被其他修士殺死為止。”
至於青年心裏是不是當真就這麽毫不在意。
曉得!
馬車顛簸,北鬥有傷在身,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罪,好在馬車不,他幹脆由坐轉躺,過程中謹慎微地看了對麵一眼,女子眼神平淡,並不理會。
沒過多久,北鬥快要昏昏欲睡時,記起一事,睜開眼睛問道:“我們這是去哪裏?”。
正在閉目養神的黑衣女子睜眼看了眼青年,又重新閉上,語氣漠然,“蘭若寺。”
某一刻,北鬥的心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