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滴答滴答
睡夢中的李然被一股尿意憋醒。
他睜開了雙眼，用手揉了揉。左右轉頭看了看四周，發現窗外的天色已經開始變黑。
自己的母親與父親不知何時換了位置，母親側躺在對麵的座椅上。
閉著眼，應該是睡著了。而白天她手中一直拎著的袋子則被她放在了腦袋靠裏麵一點，更接近車窗的位置處。
坐在他旁邊的李父則是半眯著眼，似乎並沒有深睡，每過一段時間便睜開眼盯著四周看一看，發現沒有什麽情況後才垂下頭繼續眯著眼休息一會。
此時因為睡著的緣故，李然大半個身子都不自覺的靠在了李父身上。
他搖了搖頭，扭了扭睡的有點僵硬的脖子。將身子坐正，又用手捶了捶酸痛的肩膀。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動作，李父悠悠的睜開了半眯著的雙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怎麽，醒了啊，兒子，要不要站起來活動活動？”
經過了一整天的舟車勞頓，李父話語間似乎也沒有了早上擠車時的力氣，隻是語氣遲緩的問了問李然。
“行，爸，我去活動活動，順道上一下廁所。”
他點了點頭，停下了捶肩膀的動作，站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
李父聞言也起了身，伸手拍了拍側躺在對麵的李母，將其喚醒。
“老婆，我帶兒子去趟廁所，你看著點東西和座位。”李父看著睡眼朦朧的李母。
李母聽後，坐了起來，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行，你倆快點去吧，你看著點李然，別被人拐走了。”
“放心，有我在呢。”李父笑了笑，便拉著他去向了火車上的衛生間。
李然一家人坐的位置是這節車廂的尾處，離衛生間的位置並不算太遠。
這個年代，由於還是綠皮火車，所以行駛時的顛簸感尤重，無論是上廁所還是去水房都不算是上佳的體驗。
而且一般情況下，還免不了碰上正在洗蔬果而長期占用水槽的同行旅客……
很顯然，他這次也遇到了這種情況，水房這裏有兩位大媽緊緊地靠著旁邊的過道。
她們隨著車身顛簸而不自覺的搖晃著身子聊著天。
其中一位聊了一會就轉身擰開水龍頭，從懷裏掏出了幾根黃瓜在那裏洗著。
洗好後，她並沒有直接關了水龍頭，而是任其在那“嘩嘩嘩……”的流著。
這位洗菜的大媽轉身將洗好的一根黃瓜遞給了旁邊靠著車身的另一位大媽。
“誒，這天咋這麽熱呢，對了，你說前陣子你們家隔壁那個大閨女……”
站著的這位大媽正在用手對著自己臉龐扇著風，看到對方的動作後，順手接過了黃瓜，咬了一口，但是並沒有停下她口中的話，隨意地咀嚼了幾下後，便接著與洗菜的大媽聊著八卦。
而對方也一邊嚼著黃瓜一邊回應幾句。
聊著聊著，先前洗菜的大媽似乎終於聽見了“嘩嘩嘩……”的水流聲，半扭過身，將水龍頭擰了擰，但是並沒有擰嚴，水流從連綿不斷變為了滴答滴答..
洗菜大媽見狀又使勁的擰了一會，發現已經擰到頭了，但是水龍頭還是滴答滴答的，於是就不管了，轉身繼續聊著之前沒聊完的話題。
李然一邊走著一邊看著水龍頭下麵滴答滴答地水滴，心底莫名的升起了一絲煩躁。
伴隨著煩躁還有一種淡淡的心慌不安的感覺。
他撫了撫胸口，並沒有太過在意。
他沒走幾步就被李父拉著走到了衛生間旁。
李父鬆開了拉著他的手，指了指衛生間半掩著的門，笑眯眯的衝著他說：“一定要成功哦！”
李然垂下了頭，用手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歎了口氣，他感覺自己老爸好像被某個發型為桃狀的人附了體。（注1）
“知道了，老爸，我會成功的……”他翻了個白眼回了李父一句。
“去吧，老爸在這等你回來。”李父彎下了腰，左手撐著膝蓋，右手放在前方，擺了擺手，示意他趕緊去放水。
他這次幹脆沒理自己的父親，轉身就推開門進到了衛生間裏。
進入到衛生間裏後，李然先是反手鎖住了門，隨後便一隻手捂著鼻子，一隻手解開褲繩，將褲子褪到了膝蓋處。
他雖然捂著鼻子，但是還是聞到了廁所裏的臭味、尿騷味。
‘這裏的味道怎麽這麽衝啊……比後來火車上的廁所臭多了！’他心裏默默的想著。
其實也不怪他，因為這個時代的火車並沒有像後世那樣大改造，此時火車裏的衛生間確實是又臭又髒的。
要怪隻能怪李然小時候沒怎麽坐過火車，沒見識到這種情況罷了。不過這次，他可算是體驗到了。
“嘩啦嘩啦嘩啦.……”
他讓自己的膀胱舒爽了以後，他自己也舒服了許多。
他輕輕地抖了兩下，然後提起了褲子，兩隻手將褲繩打了一個小蝴蝶結，慢慢係緊。
係褲繩的同時他的餘光掃到了衛生間裏的窗戶。
窗戶是鎖死的，且衛生間裏的這麵窗戶外邊立著一根根鐵柱，讓人無法伸手從裏麵將窗戶打開。
這窗戶好像是不透明的磨砂材質做的。
他雖然看不太清外麵的天色，但也能隱隱約約的感覺到外麵的天色好像相比之前要更黑一些，他心底的那絲不安好像更加嚴重了。
默默地注視了窗戶幾秒鍾，他不再關注天色的問題，而是轉身將門打開，從衛生間裏走了出來。
他先是到水房處，擰開那有點壞掉的水龍頭，好好地搓洗了幾下手心和手背。
隨後又將頭低下，雙手捧著水輕柔地洗了洗自己睡的有些發麻的臉。
反複捧起水洗了大約十幾秒，李然將頭抬起，左手用力地將水龍頭擰嚴。
右手則照著鏡子，將自己被水不小心淋濕的劉海順著往頭後抹去，簡簡單單的弄成了個小背頭狀。
擰了一會，水龍頭果然還是老樣子，並沒有停下，而是繼續滴答滴答的滴著水滴。
他的心底又開始莫名的煩躁起來。
李然甩了甩頭，他似乎想讓自己內心平靜一下，在深呼吸了兩三次之後，他轉身向著還在原地等待自己的父親走去。
沉了口氣，他試圖將心底那不知從何而來並且越發不安和浮躁的情緒壓下。
可惜的是他沒有成功。
他隻好扯了下嘴角，抬起頭對著自己父親勉強的笑了一下。
“老爸，我好了，咱們回去吧。”
“好。”李父也沒有多說什麽。他的表情似乎也有點煩躁不安。不過，低著頭的李然並沒有注意到。
李父走過來拉起他還有點濕漉漉的手，向著來路走去。
沒走幾步，李然父子倆就回到了他們原先坐著的地方附近。
李父先讓他進去坐下，然後自己才在靠外一點的位置坐下。
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李父又站了起來，拿起李母旁邊的袋子，伸手在裏麵翻找著什麽東西。
摸索了一會，李父從裏麵拿出了一瓶綠豆湯，是他上車時喝的那瓶。李父將毛巾從這瓶綠豆湯外麵扯了下來。
李父扭頭把綠豆湯遞給了他：“睡了這麽久，渴了沒有，先喝一點水吧，但是別喝太多。”
“知道了，老爸。”他接過綠豆湯後擰開瓶蓋，喝了一小口，又擰好還給了李父。
李父接過來後，並沒有將毛巾直接包上這瓶綠豆湯。
而是拿毛巾先給他擦了擦還滴著水珠的小臉和雙手，隨後才將毛巾重新裹在綠豆湯的外麵。
雖然此時的綠豆湯已經沒有早上那麽冰冰爽爽了。
李父將綠豆湯放回袋子裏便坐了下來。
李然看著對麵望著車窗外出神的李母，疑惑的問了問：“媽，你在看什麽呢，都直眼了？”
李母聽到這話，收回了看向車窗外的目光。轉頭看向了自己的兒子。
“沒什麽，就是在奇怪明明昨天的天氣預報上說了今天京城附近這裏是晴天啊，怎麽到了晚上反而看不到幾顆星星了。”
李母話裏帶著疑惑。
他也有點摸不清頭腦。
過了一會，偶然間，他抬頭看到了車尾處車廂上方掛著的時鍾，此時上麵的時間正好離十點鍾還差了幾秒。
隨著他的注視，時鍾上麵的秒針正在慢慢的，一晃一晃的從11這個數字，指向了12。
秒針跳到了12之後，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整個時鍾都晃了一下。
還沒等他分辨是否是錯覺的時候，時鍾旁的小喇叭裏突然傳來了乘務長的聲音。
“親愛的旅客朋友們，現在是京城時間下午十點整，火車的下一站是本次旅途的終點站，京城，請下車的朋友們提前做好準備。”
似乎感受到了什麽。
李然突然轉頭看向窗外，果然此刻的天空不光是星星消失不見，連之前還能看到的月亮也被陰影所覆蓋，沒了蹤跡。
就在這一刹那，車上嘈雜的吵鬧聲全部消失不見，而車外原本能依稀聽到的蟋蟀知了叫也像是被按了暫停，就好像突然有一雙手一把抓住了這些昆蟲的肢體，然後將他們一瞬間捏碎成渣，使他們再也沒法發出聲音。
仿佛這世界上隻有這輛綠皮火車還存在著，他唯一能聽到的就是火車車廂連接處在火車前進時發出的“咣當，咣當……”聲。
他的冷汗順著臉頰淌了下來，好像落在地上發出了‘滴答滴答’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