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老與少（下）

  中年男子散發的恐怖氣息似被一座青山隔絕，趙佳立受到驚嚇微微顫抖的身體趨於平靜，滿懷感激地看了唐方一眼，這讓她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韓景雲麵無表情說道：“我很想知道，如果由你掌握國家權力，又當如何保障凱莉尼亞與格蘭特這些支持你的人及他們後世子孫的利益？與曾經敵視你的人一視同仁？這對他們公平嗎？”


  唐方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沒有必要。他沒有義務去告訴韓景雲該怎麽做，那是大中學老師、生活，以及命運女神的職責。


  他不說，她說。


  “知道我為什麽不願回到這裏，寧肯在星盟做一名舉目無親的異客麽……因為我受不了那種被現實撕裂的感覺，受不了身邊圍著一群雙麵人。”


  “你們這些人，一麵利用媒體與教育資源，製造查爾斯聯邦、多蘭克斯共和國威脅論，以狹隘的愛國主義對全民洗腦，連幼兒園的孩子都不放過，一麵把掠奪來的財富與女人、私生子送到敵對國家。”


  “你們口口聲聲說要愛民如子，愛國如家。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把勞苦大眾也送去子女所在地？你們不但沒有這麽做，反而用超高稅負與發行更多本幣掠奪、稀釋民眾財富，並把他們辛苦勞作換來的外匯資源用在自己的子女身上。”


  “你們到底是多麽堅強的人，居然能夠在虛偽的高尚與真實的無恥之間自由切換，沒有被那種精神層麵的衝擊撕裂。最有天賦的演員也不過如此吧。”


  “抱歉，我承受不來這種痛苦，所以選擇逃避。既然無法適應，那便選擇離開。”


  趙佳立大聲說著，在3年前那次通話中沒有說完的話，如今一口氣都說了出來。因為唐方坐在那裏，也因為韓景雲是他的外公。


  她不說，便沒人敢說。她不任性，便沒人任性。


  她從紅色貝雷帽號走下，遊覽過整個迪拉爾恒星係統，見到了許多以前想見卻沒有機會見的人。可是依然留有遺憾，因為沒能見到艾琳娜，那個讓她感到羞恥，同時又獲得人生勇氣的小女孩兒。


  當初艾琳娜站在金獅腳下敢對讚歌威爾說不。今天她在這裏也要問自己外祖父一聲，“你不為那些行徑感到羞恥嗎？”她們的年齡不同，膚色不同，身份不同，遭遇不同。但有一樣相同-——都有唐方陪伴。


  韓景雲終於忍無可忍，大聲訓斥道：“如果沒有我的不知廉恥，哪裏會有你的高談闊論。其他人可以指責我，唯獨你沒有資格。”


  她的臉色有些難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韓景雲的話在理，其他人隻要夠膽，可以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唯獨她趙佳立不可以。


  唐方鬆開握住杯蓋的手，看著它從10厘米的空中落下，撞擊杯沿發出哢的一聲輕響，打斷爺孫倆人的爭論。


  “我這次來原本是為護送她回家，不過現在嘛……我改變主意了。”唐方站起身來，一臉平靜說道：“很抱歉，我對你與普利登?阿拉木圖間的權力鬥爭沒有興趣。”


  在這一刻，他覺得凱莉尼亞說的對，人有時候應該學會放棄。他不能因為加西亞反抗軍稱他為“東方的彌賽亞”，就真把自己當成救世主，非常中二地擔起拯救世界的責任。


  “哼！”中年男子上前一步，仿佛寒劍一樣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任誰都聽得出唐方上麵一句話的意思-——他不打算與韓景雲繼續交易，也不想歸還趙佳立這個“人質”。可惜這裏是伊達共和國，不是迪拉爾恒星係統，並非唐艦長的一畝三分地。他說的不算，韓景雲說的才算……起碼中年男子是這麽想的。


  “如果你不想讓我變成韓總理的敵人的話，請老老實實趴著……”唐艦長以前是無禮，現在是惡毒。


  說實話，中年男子已經忍了很久。從進門的時候起一直到現在。他知道唐方很強，格林尼治市遭遇恐怖襲擊的時候，唐艦長單人獨騎幹掉三足機械的傳聞早已傳遍希倫貝爾大區，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認為麵前幾人能夠衝破他們設下的封鎖線，逃出生天。


  所有諷刺他是一條狗的人，都付出了應有代價。


  韓景雲舉起手，打斷室內劍拔弩張的氛圍，看著唐方說道：“你不是在追查上帝武裝的下落嗎？有情報顯示普利登手下的人在四下捉拿創世紀邪JIAO徒，似乎與人體實驗有關，按照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披露的有關信息，我懷疑這件事情背後有上帝武裝的影子，說不定普利登已經與那個黑暗勢力達成某種合作協議。”


  “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畢竟幹掉普利登?阿拉木圖對你對我都有好處。”


  唐方麵露沉吟之色：“你確定？”


  韓景雲丟給他一枚數據芯片：“這是我的人冒著生命危險收集的情報資料。我懷疑上帝武裝襲擊天空之城是為了削弱我的實力，同時幹掉你，或者你的朋友，為圖蘭克斯聯合王國之事報仇雪恨。”


  他把那枚芯片收入懷中，點頭說道：“等看過裏麵的內容後我會給你答複。”


  韓景雲點點頭，端起桌上的茶壺往已經空掉的茶杯倒入黃湯。


  他與克蕾雅等人往門口走去，趙佳立朝對麵看了一會兒，咬咬牙，疾步追上。


  當唐方掀開門前竹簾，前腳已經踏出房間的時候，猛聽身後傳來一句問話：“你在‘萊爾西’對特裏帕蒂公爵治下貴族給予滅族打擊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那些死者中也有跟她的性格與見解類似的年輕人。”


  她，是指趙佳立，有顯赫出身，卻沒有貴族的驕奢淫逸。


  唐方停下腳步，回頭。陽光穿過海棠樹縫隙照在他的臉上，並不精彩，有點難看。


  那不是因為韓景雲的話對他造成心理衝擊，是他在笑，不懷好意地笑。


  “我討厭玩火的人……十分討厭。”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進入那邊繁花似錦的天地，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看起來過敏症狀比入園時更重了。


  中年男子沒有去送，不想送，不願送，韓景雲也不讓他送。


  “總理先生，就這麽放他們離開？趙小姐……她……”


  “慶雲啊……你覺得佳立跟著他們更快樂些，還是留在我的身邊更快樂些？”


  “這……”柳慶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她畢竟是我的外孫女，雖然總是有諸多不滿，總是會頂撞我……可她畢竟是我的外孫女啊。”開頭與結尾，他一連說了兩次外孫女。


  韓景雲說道：“其實，我早該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柳慶雲臉上露出失望與難過的表情。


  “為什麽露出難過表情，起碼在這件事上，是我們贏了。”


  “怎麽講？”柳慶雲看著眼望北牆那幅字，嘴角噙著淡然笑意的老人問道。


  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不管普利登有沒有勾結上帝武裝，在得到那樣的資料後，唐方一定會啟動調查進程……你覺得他會發現些什麽？”


  中年男子臉色一僵，猛然想到一些事跡。


  國家的上層建築都這麽黑暗，下層建築會醜陋到怎樣一種程度，可想而知。


  唐方那樣的人，在見識到普利登?阿拉木圖手下人的邪惡後，會袖手旁觀嗎？以他的性格與為人準則，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佳立跟著他會比跟在我身邊更快樂，同樣也會像外界傳達一個信號……你覺得那些不知道在我與普利登之間如何選擇的人得知這件事後，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柳慶雲張了張嘴，眸子裏閃爍逼人光華。


  的確，根本不用做交易，韓景雲無需付出任何代價便可以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這便是一次成功的外交。雖然柳慶雲不想承認，然而事實證明，唐方和他的勢力確實成為整個希倫貝爾大區各國無法忽視的外交力量，那個小子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對一個國家帶來顛覆性影響。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柳慶雲適機送上一記馬屁。


  韓景雲微笑不語，用手撫摸著溜進房間的一抹香風，覺得今天是一個值得小酌的日子。


  ………………


  唐方很清楚總理先生在打什麽鬼主意，隻是懶得點破，也不願多費心機去搞砸對方的陰謀詭計，他對韓景雲與普利登之間的齟齬沒有興趣，眼下最緊要的任務是確認芯片裏的情報，找到上帝武裝的據點，將之搗毀，並在回程途中順走世界之石係統，至於韓景雲會不會跟他翻臉，日後的事日後再說。


  離開韓景雲所在別墅後，阿羅斯聯係上布哈林，約定在三個街區外一座停車場碰麵。


  半個小時後再見到黑幫頭子時，發現他的骷髏頭T恤破了個大洞，手腕處有些淤青，老兵問他是不是又惹事了，他沒有回答，隻是催促眾人早些離開這個該死的城市。


  克蕾雅攔下兩輛出租車，一行人向著特別行動運輸船停泊地點移動。


  趙佳立一直表現的很安靜，完全沒有以前的天真與活潑，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好在這種情緒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抵近目的地時又開始露出燦爛的微笑。


  同來時一樣，特別行動運輸船沒有遇到任何阻滯，平安離開克倫格爾星，進入宇宙深空。


  墮天使號去而複返，已經在原來位置恭候多時。


  回到母艦之後與唐林簡述一番陸上遭遇，唐方進入自己房間，將那枚數據芯片插入工作台的數據接口。大屏幕上開始出現一些照片及不清晰的圖像，注釋欄裏記錄著數據、拍攝地點、背景資料等信息。


  花了20分鍾瀏覽完畢整份情報，他不由自主皺起眉頭，臉上露出為難表情。


  韓景雲手下之人收集的情報很分散，單單引起他懷疑，認為最有可能與上帝武裝有關聯的地區就不下十幾個。倘若一個一個調查下去，隻怕耗去不少時間。


  按照他的計劃，成功搗毀上帝武裝據點，然後回到塔利達恒星係統，想必那時赫拉蒂姆衛隊還沒有開放天空之城，他隻消撒個謊，告訴那些人需要進去做最後的清理與檢測工作，便可以輕鬆混入空間站，想辦法悄悄地把世界之石係統偷走。


  可是看過這份情報後，他心頭生出許多焦慮……如果把那些可疑地點與人物全部調查一遍，別說1個月，半年時間都未必夠用。


  咚，咚，咚，門外傳來的敲門聲打斷他的思路。


  唐方打開房門一瞧，黑幫頭子一臉肅容站在門外，與以往形象有很大不同。


  “奧維斯?昆汀的死亡在紅色烈士黨內部引發一場騷亂，雷吉艾斯的情況有些不妙，我已經在外麵耽擱許多天，必須盡快趕回去穩定局勢。”


  看著那枚黑色鼻環，還有後麵一副銀色耳釘，他似笑非笑地挑挑眉：“機庫裏的穿梭機曲速層級不高……嗯，我會讓老兵駕駛特別行動運輸船載你回去。”


  “謝了。”布哈林揮揮手，向著艦橋走去。


  唐方原地停留一會兒，隨手帶上房門，前往距離艦橋不遠的休息室，找到阿羅斯與趙佳立，告訴他們布哈林要回雷吉艾斯的事情，希望阿羅斯能夠駕駛特別行動運輸船載黑幫頭子回去。老兵自然不會反對，非常痛快地答應下來。


  然後他又征求趙佳立的意見，是跟隨布哈林繼續文藝旅程，還是回歸以前的生活。


  趙佳立的答案是：“你既然沒有把我還給外公，就要對我以後的生活負責。”


  這讓唐方有種非常古怪的感覺，就像電視劇或者中常有的狗血劇情——“你看過我的身體了，便要對我負責；我看過你的**了，你也要對我負責”諸如此類展開。


  他回了一句：“那你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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