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三章 冊封典禮(一)
唐方望著窗戶上自己的倒影,端起桌上那杯咖啡,輕輕啜著。
薄霧下的哈爾王宮有一種令人沉醉的朦朧美,少了夜晚華燈錦泉的點綴,多了一些寧靜與出塵,像女人的手。
宮牆倒映著晨光,草木在曦照下招搖,池塘的銀鯉被人氣驚走,嗖的一聲竄入荷葉底,留下一道清淺的漣漪。
穿梭機由疾而緩,慢慢降落在哈爾王宮前廣場附近的停機坪上,亨利埃塔、梅洛爾、吉爾科特、唐方、艾琳娜等人依次離開機艙,重新踏足這個國度的心髒。
凱莉尼亞遮住眼睛,望望天邊有些刺眼的朝陽,跟在幾人後麵走向王宮大門。
白浩與唐林落在最後,隱隱護住前方幾人。
聖騎士M5躺在穿梭機客廂的桌子上,反射著艙頂灑落的光芒,幽而冷。
與上次酒會不同,今天到場的人更多,畢竟是一位公爵的冊封儀式,凡是在“克哈諾斯”的大小貴族,幾乎都來到現場,連一些重要部門的官吏也收到國王陛下的命令,搭乘不同的交通工具來到哈爾王宮。
前廣場停泊著“卡布雷托”各地頭麵人物的座駕,不豪華,不張揚,卻都是獨一無二的定製版。
或許它們的外貌並不出眾,但是從最主要的航電設備、磁懸浮單元、驅動係統,到內部裝潢、座椅、音響等,全都是這個國家頂級的奢侈品。
當然,這些車輛再有內涵,那些官員再趾高氣昂,麵對亨利埃塔等人,無不是低頭欠身,非常禮貌地退到一側。
唐方恍惚在那些人群中看到圖拉蒙的兒子,克哈納魯勳爵的麵孔,有點好奇這位“那賽羅”總督大人為什麽開車來此,而不是乘坐東方空港的專車。
今天的主角不是攝政王,是艾琳娜,所以姑娘的臉上匯聚了許多雙目光。
白色的禮服被晨曦點亮,那些好看的小花在她胸口盛開,長長的裙擺在身後流淌,像澗裏汩汩而動的幽泉。
她的臉有些紅,因為那些目光很熾熱,比天邊的“克哈諾頓”還烈。
唐方的臉上也匯聚了不少視線,比起艾琳娜所承受的目光要複雜許多,各種情緒不一而足,但是最多的,還是駭然。
以前仇視多,現在駭然多。
因為就在3天前,他把賈思帕與力諾瓦給玩死了,盡管沒有直接證據表明凶手是他,但是所有人都清楚,這件事跟唐艦長脫不開幹係。
更重要的是,讚歌威爾服軟了。
兒子被殺,當父親的選擇漠然視之。
沒有人懷疑國王陛下的能力,但就是這麽一個有能力,有決斷,有心機的人,卻選擇退一步,與他妥協。
讚歌威爾跟亨利埃塔鬥了那麽多年,都不曾做出這樣的讓步。
這說明什麽?他的強大,即使如國王陛下這樣的人物,也感覺到畏懼,為之顫栗。
外麵流傳著他的故事,朝內洶湧著他的波瀾。
許多人不是頭一次看到他的臉,卻是頭一次見到他的人,在老派勢力最具威名的3位親王簇擁下,走向代表權力與地位的王宮主樓。
他成就了一個傳奇,也造就了一個時代,或許用時代來形容過於誇張,然而許多精通曆史的學者卻固執地,準確說是非常主觀地用了這個詞。
當人性善的一麵被壓抑到最低,當群魔舞於朝堂上,當邪惡在時代的角落裏滋生,總是有一些被叫做英雄的人類,來終極一個舊時代,開創一個新時代。
這是曆史的重現,也是一個文明生命力的複蘇。
有些人堅信他是那種人,比如蒙亞境內孤軍奮戰的老馬裏恩。
有些人願意相信他是那種人,比如格林尼治天空下,一個將死的老人。
當然,也有人不相信他是那種人,比如堅果機器人VIVI小姐。
更有人千方百計阻撓他成為那種人,比如蒙亞帝國那位,蘇魯帝國那位,菲尼克斯帝國那位,哈爾王宮用劍與寶石鑄造的王座上那位。
亨利埃塔側身倚在磁懸浮椅上,眼皮低垂,看似昏昏欲睡,卻把許多人的目光,甚至他們心底的想法收入眼中。
他又歎了一口氣。
這是自從出發以來,他第二次歎氣。
唐林麵無表情地跟在後麵,悶的像一個葫蘆。白浩卻覺得很新鮮,因為是第一次來到哈爾王宮,第一次見到這種萬吏朝聖的景象,也是第一次被許多目光簇擁。
如果換成羅伊,或許會局促不安,如果換成瓔珞,或許會驚慌失措,如果換成是玲瓏,或許會故作平靜,但是到他這裏,是毫不客氣的冰冷凝視。
如果唐方輕輕說一聲動手,他會毫不客氣殺光這裏所有人。
用勤勞的雙手獲得的富足隻會讓人敬重,用權柄掠奪的錢財臭如糞土,單從廣場上停泊的那些外儉內奢的磁懸浮車來看,這些人就已經被他打上“該死”的標簽。
可惜唐方沒有說“動手”,這個國家的貪官太多,足有億萬之眾,隻他一人是殺不過來的。
王宮門口駐防著一個加強排的黑武士,經過特別改裝的聖教軍級動力裝甲集成了紅外探測器、X光機、金屬探測儀等多重傳感設備,以防備有可能出現的特殊情況。
唐方、唐林、白浩三人被當成重點照顧對象,那些射線頻頻從他們身上經過,有兩名黑武士甚至要脫光白浩的衣物,進行更為詳細的檢查。
直至亨利埃塔冷哼一聲,道聲“讓崔斯特來見我”,才壓服領隊,放幾人入場。
當他們走入王宮大門,拾階而上,走向主樓的時候,有2名卸去動力裝甲的黑武士追上,借口為幾人帶路,卻落在在隊伍最後,緊緊盯住白浩。
少年在鹽場伏擊戰的時候展露出非凡力量,讚歌威爾對他抱有戒心,完全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唐方對此並不在意,亨利埃塔見狀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皺了皺眉,有些不喜。
白浩卻是冷笑連連,直至進入主樓,沿著偏廊繼續向王宮深處行走,見到身穿各色禮服的名媛貴婦,忍不住吹響口哨,表現的像個流MANG。
他沒想過要耍流MANG,他隻是在挑釁身後2位黑武士。
黑騎士與黑武士,到底哪個更黑……不,是更強呢?
由偏廊離開主樓,進入中庭的時候,旁邊忽然圍過來幾個人,唐方定睛一瞧,是森巴特?道爾與巴伐雷亞空間站遇到的幾位騎牆派領主後代。
他們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遊走在中庭各處,與臉熟的貴族或者官員打招呼,而是站在主樓廊下,小聲交談著,直至唐方出現,才跟上他的腳步,往中庭後麵的伊布宮走去。
森巴特是故意接近唐方,把理想與未來押到他的身上。那幾名騎牆派領主後代不一樣,他們完全是被逼無奈,或者說沒得選擇,隻能將錯就錯,硬著頭皮走下去。
準確點來講,森巴特知道唐方想要什麽,有怎樣的政治抱負,另外幾人不知道,他們完全是被森巴特誘惑,又急於代表背後的領主找到靠山,才投身唐方的陣營。後來,巴伐雷亞空間站發生那樣的事情,賈思帕與力諾瓦慘死當場,作為荷魯斯之石周年慶典開場前便親近唐方的幾個人,自然而然被新老兩派貴族認定他們所代表的勢力已經與“晨星鑄造”締結盟約,同患難,共進退。
於是乎,哪怕他們十分不滿唐方殺掉兩位王子的瘋狂行徑,卻已經是覆水難收,不得不跟在森巴特屁股後麵,繼續做唐艦長的醬油小弟,為他搖旗呐喊,湊人頭,充門麵。
“森巴特勳爵,愛爾蘭勳爵……你們來的可真早。”唐方故意落後幾步,跟他們對話。
那幾人慌忙說不早,不早,也是剛到不久,隻有森巴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很好奇,國王陛下到底出於什麽顧慮,連殺子大仇都能壓下。”
愛爾蘭、德培倫幾人紛紛豎起耳朵,想聽聽唐方會怎麽解釋,就連梅洛爾也回頭望了他一眼,臉上露出幾分好奇,隻有亨利埃塔與吉爾科特麵色不改,迎著大小貴族或恭敬,或平靜,或複雜的目光與見禮,繼續前行。
“聽說過‘臥薪嚐膽’的故事麽?”他沒有注意森巴特幾人臉上的表情變化,自顧自說道:“勾踐有文種、範蠡,讚歌威爾有J先生與雅典娜。隻是……我並非吳王。”
正巧德培倫通曉漢語,知道臥薪嚐膽一說,但仍然不明白他最後一句話代表著什麽意思,於是問道:“怎麽講?”
唐方望著戰神阿瑞斯雕塑下一臉陰沉的瑟維斯與李雲二人,笑著說道:“因為我就是一個平民啊,從頭皮屑到腳底板的皴,都馥鬱著鄉土氣息,哪裏是什麽王族。”
德培倫很想豎起中指,對他道一句“FUCK”,不過考慮到人多眼雜,又是公共場合,這樣做會有辱身份,隻能用沉默作為回應。
愛爾蘭知道頭皮屑是什麽,但不知腳底板的皴為何物,於是很禮貌地請教德培倫。
半分鍾後,他陰著臉望望唐艦長的背影,心想,這人怎麽就那麽惡心呢?
雖說冊封典禮這樣的儀式,可繁可簡,圖蘭克斯聯合王國的貴族不像索隆帝國的貴族那麽看中規格與排場,但是讚歌威爾給足了艾琳娜麵子,甚至比當初老國王為她的父親康格裏夫冊封時規格更高,整個王國的大貴族一半以上都參加到這場典禮中,哪怕是地方領主,也紛紛通過遠程投影的方式進行觀禮。
唐方還看到了讚歌威爾的叔祖,亨利埃塔的伯父,阿爾納西親王。
他在看阿爾納西,阿爾納西也在看他。
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從老家夥的眼裏捕捉到任何敵意,對方的眼神很平靜,平靜的就像一潭死水,直到亨利埃塔微微低頭,表示敬意,阿爾納西才收回落在唐方臉上的目光,麻木地瞄了亨利埃塔一眼,不言,也不動,仿佛一個重度中風患者,隻剩下生存的本能。
但越是這樣,唐方就越是覺得老家夥有意思,跟亨利埃塔一樣有意思。
因為這次到場的人很多,從沒有爵位頭銜的實權小官,到各個階層精英、社會名流,再到貴族世家的名媛、公子,乃至大臣、領主,連哈爾王宮最大的會廳都容納不下這麽多人,所以,整個慶典的主會場由伊布宮的迎賓廳一直綿延至中庭。廊道與中央廣場上站滿了人,附近的草坪與便道上也有圍成團,小聲議論唐方與艾琳娜事跡的人。
他們不敢光明正大的在王宮談論巴伐雷亞空間站發生的事情,卻敢說斯莫爾與唐方的閑話。
當然,現場少不了推杯換盞的聲音,雖然才不過9時許,距離典禮召開還有1個多小時,為免眾人等的枯燥,內務部的人已經開始供應酒水與小點心。
還是那句話,相比索隆帝國的冊封、授勳儀式,圖蘭克斯聯合王國要簡單很多,沒有那種繁複的禮儀規矩,服飾、音樂、禮器等方麵沒有太嚴格的要求,與會人員也比較自由,顯得很放鬆,不拘謹。
就連瑟維斯侯爵、李雲侯爵、芬尼公爵等人物,也隻是穿著得體西裝參加這場慶典,而不是像索隆帝國、菲尼克斯帝國同等級人物參加典禮那樣,穿著天鵝絨製作的披風,佩戴象征身份的肩章與帽子,在胸前掛著綬帶與勳章,腰佩長劍,用不同的花邊、飾品來顯示自己的地位與殊榮。
隻有奧利波德家族的人會在右肩披上一件短小的天藍色披風,用銀色的環別在腰帶的佩劍旁邊,同時帶上白手套,以及代表身份與地位的不同顏色的劍型小綬帶,貼在禮服的腕部與肩部。
亨利埃塔因為身體原因依舊穿著那件寬鬆的,經過多次水洗微微變形的絲質長袍,吉爾科特與梅洛爾也沒有穿那些禮服,掌禮大臣曾為此聯係過二人,但是他們都沒有聽,因為對方是讚歌威爾最忠實的走狗。
他們的身份擺在那裏,畢竟是老一輩的大人物,又與國王陛下統禦的新派勢力不睦,沒有人會去笑話這些老親王不懂禮數……除了阿爾納西,他們不需要對在場任何人懂禮數。
與唐方調侃愛爾蘭、德培倫幾人不同,梅洛爾從離開主樓,到進入中庭,便一直在打電話,看得出他很不高興,還有幾分無奈,嘴裏一直在叨咕叨,叨咕叨,說著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比方說,“臭丫頭,有本事你永遠在‘夜琉璃號’上別下來。”-——這是吐槽姿態。
比方說,“放下你手頭的工作,過來參加慶典,立刻、馬上……”-——這是強硬姿態。
比方說,“上帝啊,看在你已經故去多年的母親麵上,我求求你了,就來參加一回好不好?”-——這是軟弱姿態。
吉爾科特聽得直搖頭,作為梅洛爾的兄弟,他很清楚老頭兒這些話的意思,也知道他這麽做,是想逼著庫德莉亞把自己嫁出去。
吉爾科特同樣明白,那個侄女是一個出了名的刺頭,跟梅洛爾年輕的時候一個模樣,都是油鹽不進,好賴不分,外加言語刻薄的主兒。做父親的討厭參加社交聚會,做女兒的也避之若浼,完全遺傳他的這一性格。
一般而言,當父母的都會偏愛性格或外貌更像自己的子女,梅洛爾自然也不例外,庫德莉亞作為他最小的女兒,也是最像他的女兒自然深得老家夥的憐惜。
對於一個女人來講,一輩子最大的事情無外乎兩件,嫁人與生子。庫德莉亞已經33歲,卻連男朋友都不曾談過,就像那艘清高的“夜琉璃號”,習慣立於陣前,習慣駐於雲巔,用俯視的目光審視那些色彩。
偏偏她還是一個牙尖嘴利的主兒,就像她父親當年一樣,說話做事從不顧忌別人的感受,隻要覺得正確,哪怕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去做,別說第23遊騎兵團那些參謀官,就是亨利埃塔都被她頂撞過多次,就更不要提梅洛爾本人了。
於是乎,怎麽把這個問題兒童嫁出去,成了梅洛爾最大的心病。
很多時候,吉爾科特對此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因為他想起一句話——報應有時會遲到,但是從不缺席。梅洛爾現在的處境,正是為年輕時候的任性買單。
同樣的,他還很好奇,庫德莉亞的人生軌跡會如何,哪個倒黴蛋會把母老虎娶回家做老婆?誰又將把她馴服成無害的小花貓?
一行人各自想著心事,因為這樣的事情,那樣的事情煩惱時,接近中庭小廣場。
籠罩在哈爾王宮上空的薄霧在鼎沸的人聲與衝天的酒氣下快速消散,晚秋的陽光不僅溫暖,還很溫柔,更有幾分明媚與別致,穿過角樓與鍾塔,碧瓦與銀牆,落在楓樹的枝頭葉隙,點燃了那些紅,仿佛微風下輕輕招搖的流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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