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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王斌的困惑

  雖然這麽說不對,甚至有點不尊重患者。


  但當張子凡第一次近距離,從冠狀位的視野看一個打開的頭顱時,裏麵粉紅色的腦組織,確實不由地讓人聯想到新鮮的猴腦。


  尤其是為了充分固定患者的顱部,整個腦袋被燒烤架一樣的頭架死死固定住,更是讓人看著不寒而栗。


  即便是張子凡這樣有著充分顱頜部手術經驗的專業人士,看到這樣的場景也會心中打鼓,如果是普通人觀摩,確實會讓人留下終身陰影。


  這或許就是為什麽現代醫療機構大部分手術不允許無關人員,包括患者家屬在內的人觀看的原因之一吧。


  不僅僅是預防糾紛,更是為了保護家屬的心靈。


  這就不得不提歐洲醫學在蠻荒時代是多麽的愚昧了。


  如今好歹大家還是隔著屏幕,想要看一看親人的手術。


  在過去,歐洲的醫生可都是當眾表演技術,甚至收取門票的。


  沒錯。


  他們根本沒有什麽無菌觀念,沒有什麽隱私保護。


  東方的產婆好歹還懂找個幹淨的房間,打盆幹淨的熱水。


  可這些堅信“紳士的手必然是潔淨”的歐洲醫生,不但一年到頭從不洗手,更會選擇在大學的階梯講堂中、城市劇場中、或者他私人擁有的所謂“手術室”中進行手術。


  需要手術的病人,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被醫生們使用各種放入滿清十大酷刑中也能無縫對接的刑具,哦不,手術器械當眾屠宰。


  而圍觀手術的觀眾,則隨著患者痛苦的嘶嚎聲,發出陣陣歡呼和掌聲。


  與其說,他們是來看手術的,不如說,是來看恐怖表演的。


  當然,與恐怖表演不同的是,醫生如果當場折磨死了患者,還是不會受到好評的。


  大家更樂於將掌聲和榮譽給予那些出血最少,但切割肢體麵積最大的手術高手。


  如果此刻的張子凡能夠穿越回那個年代,一定會成為佛羅倫薩和威尼斯最有名望的醫生。


  此時的他,小心翼翼地在顯微鏡下,使用顯微剪刀,銳性分離蛛網膜下結構。


  這與許多手術的要求是不一樣的。


  比如說甲狀腺、腮腺等頭頸部腺體的手術,一般要求術者盡量以鈍性分離的方法分離疏鬆組織。


  所謂鈍性分離,簡單來說就是盡量不使用剪、切的方法分離組織。


  而是采用血管鉗、刀柄、剪刀的鈍麵,或者是醫生的手指,一點一點撐開、擠壓、輕微撕脫組織。


  與鈍性分離相對應的,就是銳性分離了。


  銳性分離很簡單,就是用手術刀或剪刀切割與剪開的文藝說法而已,本質上就是這麽一回事。


  很顯然,鈍性分離有很多好處。


  第一、它可以減少微血管、神經、肌纖維的斷裂的風險。


  吃過牛肉幹的人都知道,順著牛肉纖維的紋理,可以很簡單將其鈍性分離,但想要破壞纖維,垂直其方向撕開,就非常困難了。


  第二、也是更加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鈍性分離能最大程度上減少組織出血。


  出血永遠是手術醫生的最大敵人。


  無論是出血導致血容量下降,還是出血影響局部視野,又或者外溢血液造成局部氣道的堵塞,都是讓人頭疼且危險的事。


  “XX醫院第一刀”,這種稱呼,一般都是手術室配台護士叫出來的。


  而獲得這一殊榮的大夫,除了對於人體解剖熟悉,同時也都有著出色的鈍性分離技術。


  當然,鈍性分離技術也有局限性,總有一些地方是非剪斷不可的。


  因此在臨床實踐中,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兩者結合應用,優先鈍性分離。


  不過到了腦部手術,事情就反了過來。


  道理很簡單,鈍性分離本質上損傷是要比銳性分離大的。


  組織上割一刀,隻要不是割到神經血管之類的,四五天就能愈合,且損傷區域非常局限。


  但如果是鈍性分離造成的牽拉損傷、擠壓損傷、甚至是局部組織撕裂,半個月都未必能痊愈。


  這種損傷的加重,對於絕大部分手術來說是無所謂的,反正利遠大於弊。


  可腦部手術不一樣。


  腦組織太脆弱了。


  肌肉、結締組織被壓一壓,哪怕壓壞了也沒有什麽大關係,腦組織可不行。


  大腦是人體最脆弱的器官。


  人體之所以擁有堅硬無比的顱骨,就是為了避免大腦受到外力損傷。


  任何不恰當的擠壓,都有可能造成嚴重的後果,比如造成醫源性癲癇。


  總之,大腦是一個嬌貴而無比重要的器官,必須小心對待。


  ……


  老實說,過去幾年間經手的神經外科醫生都不是庸才,因此舒馬赫大腦皮層表麵的組織,該修複的都已經修複了。


  不過對於神經元再連接,世界上可以說沒有任何人比張子凡更加擅長了。


  在手術的前半小時中,張子凡在顯微器械的幫助下,對受損組織銳性分離,並加以嚴密的再連接。


  然而這在王斌看來,場景就很詭異了。


  首先他發現,就算沒有自己的指點,張子凡也總能非常準確地找到原有有修複的創區。


  甚至有一些區域,因為視野的關係,就連王斌自己都沒有發現有損傷後修複痕跡,但張子凡依然很快找到了。


  這說明,要麽張子凡對於腦部的解剖結構有著過人的了解,要麽就是他有其他的秘訣。


  前者基本可以排除,因為如果確實是那樣的話,張子凡完全沒有理由請求自己進行打開顱腦的步驟。


  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張子凡對於神經損傷確實有自己獨特的判斷技巧。


  這讓王斌想到了孔祥的論文《神經束性質分析的臨床應用及相關證據》。


  在這篇比較粗糙的論文中,孔祥提出了在顯微條件下初步分辨視神經術性質的方法。


  王斌看過這篇論文,卻對這種方法可行性存疑,因為它根本沒有量化標準。


  臨床判斷方法這種東西,全世界有數不清的流派。


  一旦缺乏量化標準,自然而然就會受到質疑。


  就拿最被人津津樂道,且引戰不斷的中醫脈診來說。


  在王斌看來,本質上,脈診就是通過觸碰患者手腕部,感受橈動脈壁因心髒搏動所引起的壓力變化而已。


  因此,從很多角度來說,脈診和用聽筒聽心跳時等價的,而後者明顯更加直觀。


  最多最多,你指尖特別靈敏,可以感受到血管彈性、血液粘滯度這些信息。


  但這充其量也就是能管中窺豹,掌握一部分心血管係統的信息罷了,遠不如心音中包含的瓣膜信息有價值。


  想靠這個來判斷一個人全身的病情,是完全不現實的。


  而孔祥提出的視神經束性質的臨床分型方法,王斌覺得同樣不靠譜。


  盡管孔祥在論文中說,隻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就能將判斷的正確率提升到63%以上。


  甚至他設計了一個雙盲測試,將結果附在了論文上。


  但在王斌看來,這個實驗研究的病例隻有二十多人,樣本太小,P值也太大了,回歸度不夠。


  本身視神經就隻有兩種,瞎猜正確率都有50%,運氣好點到63%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不過看著張子凡迅速熟練的判斷,王斌的信念有點動搖了。


  其實放下一開始的成見仔細想想的話,聽心音、呼吸音、叩診這些現代醫學常用的基礎檢查手段,同樣也充斥著主觀判斷。


  一個不典型的叩擊音究竟是清音還是濁音,依然需要醫者經過長時間的學習和經驗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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