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3 血水，雨水，混在一起
“少帥，外麵雨大，先上車吧！”小士兵低聲勸著。
閻霄扶著牆壁擰眉深吸了兩口氣，肚子裏的陣痛才算過去了，她隻是怕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如果偏偏在這個時候，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帶我去北門。”閻霄緩慢的上了車，命小士兵開車往北門而去。
這一場惡戰，隔著一道院牆，大帥府被炮彈和槍聲轟鳴了半夜，卻隻在深宅大院之中，完全不知道戰況。
閻霄等在北門外麵，雨從未停歇，隻是天不再黑得不見五指，穹頂之上已經露出了淺色的灰黑。
天快要亮了。
閻霄等在外麵格外焦急，可北門這個地方，仍舊沒有半點動靜，門口雖然已經守上了陳副官的人，可陳副官卻遲遲沒有帶人出來。
她等不下去，推開車門便要下車。
“少帥，你不能下車，這裏危險！”小士兵著急阻攔卻又不敢直接拉閻霄，隻能下車打傘擋著閻霄的路。
女人臉色冷鶩，盡管她行動不便，此刻周身卻繚繞了一層冷厲的威嚴氣場：“跟我進去，這是軍令！”
小士兵擰著眉頭，被閻霄忽然的冷鶩嚇得肩頭一顫，卻還是不肯讓開路：“少帥，不……不行，你現在的身體不能進去，我一定要保全你跟孩子的安全！”
閻霄抬手扔了小士兵手裏的雨傘，直接揪著她的衣領子，冷聲命令：“閻家的人都在裏麵，我不可能獨活！”
小士兵看著閻霄，她手裏拿著一把手-槍，臉上大約也是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心裏會忽然熱血湧動，立即行了個軍禮：“少帥，我願意跟你一起拋頭流血！”
說著，小士兵立即從車裏拿出兩把槍，又在肩頭跨了一把步槍，護著閻霄朝北門進去了。
陳副官從北門一路進發，好不容易占據了北門處的一片回廊，他們憑借著對地形的了解處處設防，可再往前是重兵，礙於人手有限，他們攻了兩個小時，進進退退，也沒能出了回廊這偏區域，深入前院。
謝均白的部隊趕到的比較早，而且是從南門硬碰硬進去的，長驅直入的攻進去，正碰上閻嘯霖帶的衛兵和家丁與叛軍激戰。
眼看天亮，時間拖的越久，對他們越不利，因為他們孤立無援，而敵方一定有充足的準備和應援。
陳副官不得已，隻能不顧生死的往前衝了過去，正趕上謝均白跟閻嘯霖帶著家眷們門叛軍激戰。
“大帥！”陳副官一連開了數槍，朝閻大帥衝了過去。
閻嘯霖聽到陳副官的聲音，立即扭頭：“混賬，不是讓你帶阿霄離開，你又回來做什麽！”
砰——
一顆流彈飛過，從閻嘯霖的手臂上擦過，他悶哼一聲，不做聲響。
陳副官衝過去扶著他：“大帥，你沒事吧！”
“快給我滾！”閻嘯霖一把甩開他，用槍指著他：“阿霄呢，我讓你帶她離開，你怎麽……”
又是幾顆子彈飛過來，閻嘯霖躲開幾步，拉著陳副官到一棵樹後躲著：“你怎麽回事！”
“少帥就在北門，她命令我來接應您，大帥，要走咱們一起走，江北不能沒有你！”陳副官快速的交代，並把閻大帥擋在自己身後。
閻家的所有家眷都被一群衛兵圍著，閻嘯霖知道現在不是責怪的時候，對陳副官道：“你先帶著夫人們離開，我跟均白斷後，你去跟阿霄匯合！”
陳副官立即點頭：“是！”
閻霄一路從北門偷偷進來，北門除了兩個在門口把手的陳副官的人，再往裏竟然是空蕩蕩的什麽人也沒有。
閻霄謹慎且緩慢的往前，突然聽到後方有響起槍聲，她瞬間拉著身邊的小士兵躲了起來。
“北門被人包圍了！”閻霄能很快的判斷出來，叛軍有援兵來了。
“少帥，現在怎麽辦！”小士兵忽然意識到，他們陷入了進退維穀的局麵。
閻霄咬咬牙，隻能道：“不管這麽多，咱們兩個回去是不可能了，往前去找陳副官匯合！”
閻霄就這樣帶著小士兵往前走，穿過曲折的回廊，隔著一片小花園便看到了正在往這邊撤退的衛兵，最前麵是陳副官。
“二姨娘，三姨娘！”閻霄見幾個女人在衛兵的看護下，嚇得瑟瑟發抖，連忙叫她們。
幾個女人回頭，便看到閻霄挺著個大肚子，正朝她們擺手。
陳副官也看到了閻霄，臉色立刻不好了起來：“李三順！誰讓你帶少帥過來的，你不想活了！”
站在閻霄身邊的小士兵立即嚇得一個哆嗦，不敢吭聲。
閻霄拍了拍他的肩頭：“走，趕緊帶我去找二姨娘三姨娘她們！”
小士兵又依言扶著閻霄過去。
“阿霄！”
三姨太是第一個衝過去找閻霄的，她擔憂的跑過去扶她：“你這孩子怎麽這個時候還亂跑，你這不是成心讓大帥擔心！快點走！”
閻霄身後，剛好是一個曲折的回廊，看不清回廊後的情況。
當所有人沒有在意的時候，隻有三姨太在一走進閻霄的瞬間，看到了從回廊拐彎過來的一個士兵，舉槍瞄準了閻霄。
“三姨娘，我沒事，不過北門我們……”
“砰——”
打斷閻霄說話的，是一聲槍響，三姨太想也沒想，直接衝過去抱住了閻霄，擋下了這一槍。
閻霄身邊的小士兵反應及時，立即回了一槍，一槍斃命。
閻霄愣住，感到身上濕漉漉的血混著雨水在往下流，她傻眼了，張了張嘴，最後才喊出一句：“三姨娘！”
那一槍，剛好打在了三姨太的要害上，她站立不住，閻霄也扶不住她，兩個人就這麽倒在了雨水裏，地上的水潭很快被血水染成了紅色。
“阿霄，阿霄，”三姨太匆忙的抓住閻霄的手腕，叫著她的名字：“你不要管我了，快點帶著其他的人一起走……”
“不行，我要帶你走，不然二姐是不會原諒我的！三姨娘你撐住！”閻霄抬手擦了擦一臉的雨水，嗓音沙啞。
三姨太死命的拽著閻霄的手臂，強忍著巨大的疼痛道：“阿霄，阿雲一個人在金陵一定是受到了欺負，上次她回來都沒有笑過，你一定要好好或者，替我保護阿雲，好不好……”
“我一定會的，三姨娘，我扶你起來，咱們一起走！”閻霄固執的想扶著她，自從她阿娘走後，這府裏，三姨娘對她最好，她當成了半個親娘的！
“……不要，阿霄，你行軍打仗這點道理都不明白，我……我不行了，你快點帶二太太和五太太離開，快……”
三姨太突然吐了一口血，手上拽著閻霄胳膊的力氣逐漸鬆了，然後劇烈的咳嗽了幾聲，暈死了過去。
“三姨娘！三姨娘！”
閻霄怒吼了兩聲，懷裏的人已經沒有了回應。
頭頂的大雨又忽然下得更加暴烈，將地上的血水衝淡，耳邊是呼嘯而過的子彈和槍聲。
一支強大的軍隊已經徹底將大帥府團團包圍了。
陳副官衝過去，打掉從北門衝過來的幾個人，迅速拉起地上的閻霄：“少帥，都什麽時候了，快走！”
閻霄咬咬牙，隻能把三姨太放在地上，“陳副官，北門已經被包圍了，不能回去了，我們隻能去東門試試運氣！”
陳副官點頭，吩咐閻霄身邊的那個小士兵：“李三順，少帥活你活，少帥死你死，明白了沒有！”
“是！”小士兵立即扶著閻霄。
他們調轉了方向往東門而去，卻不曾想，同樣湧進來一隊士兵，直接將他們擠在了一處花園中。
他們已經被包圍了。
雨水將他們所有人身上的衣服淋得濕透，花園裏的地泥濘不堪。
“阿霄，你別管我們了，你快讓陳副官帶你走！”二姨太終於看清了形式，拉著閻霄道。
“憑什麽，憑什麽不管我們，二太太你不想活，我可還沒活夠呢！”五姨太指著二姨太大罵，再也顧不上什麽形象。
二姨太不理會她，隻讓身邊的丫鬟扶著往衝過來的士兵槍口上闖：“阿霄，我們都是累贅，你活著出去，一定不要忘了你是閻家的人！”
砰——
一槍穿過她的胸膛，二姨太跟丫鬟瞬間倒在了泥濘的血泊中。
“二姨娘！”閻霄大叫一聲，眼眶發酸發疼，卻忽然肚子一陣猛疼，跟抽筋了似的，差點倒在地上。
“啊……”
五姨太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中了一槍，尖叫一聲，低頭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胸膛上的槍口，臉上扭曲著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在倒下之前，還低低的叫著：“我不要死，我不要死，閻霄……你這個災星，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閻霄疼得緊緊鎖著悶頭，扶著身邊的小士兵，看著倒在了泥濘的土地裏還朝她爬過來的樣子，忽然心裏一緊，好像被萬箭穿心似的疼。
“都是你這個災星，要不是你，我們閻家怎麽會變成這樣……閻霄，你還我的命……”五姨太在掙紮中臉上泥水混著雪水，沒有爬兩步，就徹底倒了下去。
“五姨娘……”閻霄已經疼得說不出話，拉著身邊的小士兵：“我肚子好疼，你走吧，別管了我，我恐怕……”
“不，少帥，你在我便在，你不在，我跟這你死！”小士兵堅決的道，看這情勢不對，也顧不上請示閻霄同意不同意，直接扣著她的手臂放在自己肩膀上：“少帥，我一定把你活著帶出去！”
陳副官見大勢已去，自然也隻能叫剩下的人護住閻霄，朝著東門的方向而去。
他們不知，整個大帥府已經被泱泱軍隊給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不管去哪個門都是不可能再出去的。
跟在陳副官後麵的衛兵，不足十餘人。
他們所有人都能清晰的感受到，敵軍越來越多，而且是分小隊襲擊而來，徹底拉垮了他們。
閻霄咬著牙卻也沒忍住肚子一陣陣的翻滾的疼痛，仿佛胸口以下的整個身體都被淹沒在水裏，格外沉重，每走一步都忍受著渾身撕裂般的痛苦。
“小李，我不行了，你放下我吧……”
閻霄的聲音混著雨聲幾乎被淹沒了下去，渾身傳來一陣陣的冷意。
孩子為什麽也要偏偏選擇在這個時候出聲……
陳副官見他們落後到了最後，又趕上去接應，“少帥，你再堅持一下，我們一定可以……”
閻霄抬手，朝陳副官身後開了一槍。
後麵突然竄出來的士兵應聲倒地。
她看著穿著同樣軍裝的士兵們互相殘殺，心裏更痛惜，“陳東燃，帶著他們走！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就剩下這幾個人……根本救不了……”
閻霄話沒說完，他們周圍的槍聲更盛，一對人直接將他們圍在了中央。
“少帥！”
李三順眼看有人朝閻霄開槍，自己張開手臂第一個擋在了閻霄前麵，一串子彈掃射過來，僅剩下的十來個人，也一個個應聲倒在地上。
陳副官沒有再抵抗，而是直接朝閻霄撲了過去，把她擋在了身下。
其餘的衛兵，見陳副官這樣做，也都跟著這麽做，用肉牆把閻霄團團圍住……
槍聲，雨聲，混在一起。
血水，雨水，也混在一起。
閻霄被幾個人直接擠在了中間的位置，耳邊聽著一串串的槍聲，她眼眥幾乎要裂開：“陳副官……陳東燃……小李……你們快走啊……”
可是沒有人動搖，大家手挽著手，即便身上已經中了槍，還是死命將她護在中間。
“少帥，你說跟我說媳婦兒……下……下輩子可要記得……”陳東燃從嘴巴裏流出的血，被頭頂的雨水一次次的衝幹淨，他卻看著閻霄笑了起來：“一定要……活……活著……”
“陳東燃……”
閻霄都忘了該怎麽哭，甚至忘記了肚子的疼痛，她身不由己，跟著他們倒在了血泊中。
她被壓在中間，身邊都是屍體，躺倒在一片水窪中，裏麵是翻滾的血水。
大帥府，血流成河。
“為什麽……為什麽……”
閻霄至此，腦子裏才想到那男人的名字：封亦烆！
叛軍知道，閻霄就在那一堆屍體裏，遠遠的幾槍下去，卻怎麽也打不中她。
閻霄則被困在屍體堆裏，再沒有力氣推開，她眼睛的上方沒有被擋住，往上看是萬丈雲霄，烏雲密布，黑雲滾滾，即便已經臨近黎明，也沒有任何一絲曙光到來。
雨幕如子彈一般往地上砸，閻霄便那麽睜眼看著，一眨不眨。
周圍的士兵，已經朝她圍了上來。
手裏的槍對準了她。
“啊……”忽然有人應聲倒地。
“啊……”又有人大叫一聲。
接連四五個人同時倒地，而且沒有聽到槍聲。
“誰？是誰？”
圍上來的士兵瞬間陷入恐慌，隻是看著忽然閃過的一道黑影，雨水冰涼的甩到他們臉上的時候，一個個盡數倒地。
“鬼啊！怪物！”
有士兵大喊，亂開了幾槍，卻直接打在了地上，完全沒有任何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