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荒月的末日
荒月先生的臉色變了。
他拔劍,出手,擋住了關四發出的劍氣。
這一劍他幾乎拚盡了全力,雖然接了下來,卻連退了兩大步,胸口氣血翻騰,幾乎喘不上氣來。
他手中的長劍猶自震顫不已,他的心也在震顫,一個已經瘋癲了數年的關四,已經年過花甲的老頭,怎麽可能憑空手就能發出如此淩厲的劍氣?
就算當年關四在巔峰之時,也絕不可能達到這樣的武功境界,在他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關四看上去卻好像根本未盡全力,他抬眼望著眼前的荒月先生,似乎對於荒月先生能夠接下他的這一招頗有些感到意外。
他的眼神有些混亂,看上去不像是神誌清楚的正常人,卻透著一股狂熱,一股驚喜,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忽然發現了一個好玩的玩具一般,滿是熱忱。
荒月先生看他的眼神不對,看上去應該還處於瘋癲之中,他一麵暗自提防著,一麵想要對關四喊話,他需要確認一下關四的神誌究竟是否還清醒,是否還能認得出他來。
因為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相信,一個癡傻掉了的瘋子的武功,竟然可以達到如此不可思議的境界。
可是他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他剛一張嘴,關四就已經又出手了。
他的雙手連續揮出,淩厲的劍氣不斷的斬向荒月先生。
荒月先生隻能拚盡了全力招架,完全被籠罩在了關四的劍氣之下,苦苦支撐,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抽空轉頭瞄了一眼自己的身後,肅王朱楧已經退後了幾步,隱身在了房屋的陰影之中。
荒月先生心中開始有些後悔,剛才自己一開始上來的時候就該一言不發,先行製住肅王朱楧再說的,那樣的話關鵬舉投鼠忌器,為了肅王殿下的安危,勢必不可能放出關四這頭猛虎來。
然而當時的自己太自大了,太小瞧肅王朱楧與關鵬舉他們了,根本就沒把他們放在眼裏。
他又怎麽可能想得到,已經癡傻了幾年的關四,居然會擁有如此厲害的武功,甚至連自己也毫無招架之功?
他實在不該小看了這個關四的,他當初清醒的時候,無論在武功還是做人方麵,自己就一直都無法超越他,現在他已經瘋了,想不到還是這麽牢牢的壓著自己,壓得根本無法翻身。
難道說他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克星?
他這個時候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麽今天在肅王朱楧的身邊竟然會連一個侍衛也沒有,他們為什麽會如此的大意?
有了這樣的關四在這裏,哪裏還需要什麽侍衛?天下間哪一個侍衛又能比得上這樣的一個關四?
可惜,現在想明白這一點也已經晚了,這如同出閘猛虎一般的關四已經被驚醒了,已經撲了上來,自己已經成了騎虎難下之勢,能夠支撐下去已經很勉強了,再也沒有餘力去對付什麽肅王朱楧和關鵬舉他們了。
勉強接下了十餘招,荒月先生已經是氣喘籲籲,汗流浹背了,他麵色蒼白的喘著粗氣,手臂酸麻得已經快要握不住手中的長劍了。
然而反觀關四這邊,他的眼神依舊狂熱而混亂,一張老臉
卻由於興奮而變得紅潤,手中發出的劍氣一劍快過一劍,毫無半點疲累之態,像是在他的身體裏有著用之不竭的力量一般。
連續十幾招都沒能拿下荒月先生,這似乎更加刺激了關四,他的神情變得更加的瘋狂,忽然“哈哈”一笑,他的招式突然間就變了。
他的雙手十指戟張,從雙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各發出一道劍氣,較之前單手發出的劍氣竟然毫不遜色,一共六道劍氣,縱橫捭闔,破空而出,把荒月先生完全罩在了他的劍氣之中。
荒月先生原本對付關四發出的兩道劍氣已經是左支右絀,十分勉強了,哪裏還能接的下這忽然而來的六道劍氣?
他的眼中現出了恐懼之色,那是真真切切的恐懼,對於死亡的恐懼。
可笑之前他還在盤算著如何成功的刺殺肅王朱楧,嫁禍給關鵬舉,以換來自己今後享受不盡的富貴和權力。
然而現在,這一切全都灰飛煙滅了,剩下的隻有這深深的恐懼。
這時候他想要逃走,想要投降,他真心實意的願意今後聽從肅王朱楧他們的吩咐做事,隻要此刻能夠饒了他的這條性命。
顏麵什麽的他已經全都顧不上了,什麽東郭先生,還有他背後的那個人就算再可怕,也全都見鬼去吧!
隻要他現在能夠活下去,他情願做一條狗,怎麽說那也比就這麽死了要強,求生本就是所有動物的本能。
可惜,現在即便是他想要當一條狗,也已經不可能了。
在他充滿恐懼和絕望的眼光中,關四發出的劍氣嗤嗤作響,縱橫交錯,已經洞穿了他的身體。
荒月先生手中的長劍墜落到了地上,他的身軀轟然撲倒,他眼前最後看見的東西,就是關四那雙充滿了狂熱和混亂的雙眼。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聯想到了另一雙眼睛,幾年前他從背後一劍貫穿了周子然周大人的身體的時候,周大人臨死之前的那一雙眼睛。
也許自己此刻的雙眼,和他當時的那一雙眼睛,一定很像。
他沒有繼續再想下去,因為它已經無法再繼續思考了。
他死了。
荒月先生就這麽死掉了。
關四看著眼前轟然撲倒的荒月先生的屍體,呆了呆,似乎有一些意外,又有一些惋惜和不舍。
關鵬舉走上前,雙手放在父親的背上輕輕的撫摸著。
關四回過頭來,忘了關鵬舉一眼,他眼中那狂熱而混亂的神情漸漸的平息了,就算他認不出天下間所有的人了,至少他還記得自己的兒子。
關四坐在木輪車裏垂下了頭,又木訥的呆呆望著自己腳麵前的地麵,好像對於剛才發生的所有一切全都不記得了,又一次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肅王朱楧這時從屋子的陰影之中緩步走了出來,看著地上荒月先生的屍體,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終於,周大人可以安息了。”
關鵬舉點了點頭,又有些惋惜的說道“隻是可惜,他死前沒有說出那個躲在背後指使他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肅王朱楧搖了搖頭,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道“這還用問嗎
?那個人命令荒月先生除掉周大人,不過隻是因為周大人是少林寺的人。之後這幾年,又指使他一直暗中監視本王,現在還想要本王的命,這世上對本王如此忌憚的人,隻怕也是屈指可數了。難道還猜不出來他是誰?”
關鵬舉低著頭默然不語。
他當然能夠聽明白肅王朱楧話中的意思,自然也能猜出那個人的身份。
可是他不能說。
他不過隻是一個江湖人物,一介草民而已。
這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朝廷之爭,皇家內鬥,離他的世界很遠很遠,他也半點都不想卷入其中。
說到底這也是他們朱家自己的家事,外人說什麽都是錯的,都是多餘。
看他不說話,肅王朱楧也明白他心中的心思,於是也不再繼續說下去了,轉開了話題問道“你們父子真的準備要出發去蜀中?”
關鵬舉點了點頭。
肅王朱楧沉默了一下又問道“你知道你們這一次前去將要麵對如何的危險?”
關鵬舉點點頭,說道“我當然知道。”
肅王朱楧有些不解的問道“既然明明知道,那麽你為何還要致以前去?何況像關四先生現在這樣大的年紀,這樣的身體,何必非要去受這長途奔波的勞苦?還要去麵對這樣的危險?”
關鵬舉的手輕輕撫摩著父親寬大的後背,充滿深情的望著他說道“我相信如果我父親還清醒的話,也一定會同意這麽做的。從小到大,我記得他經常教育我們,做人,絕不可以忘本,更加不可以欠別人的債,尤其是人情債。因為人情債,是天下間最難以償還的。”
“幾年前我父親因為一時之氣,手刃了繼母和小弟,鑄成了大錯,如果不是葉公子當時恰好在這裏,破解了迷案,我父親隻怕會越走越遠,不知道最後將是如何的結局呢。”
“到今天我父親雖然神誌不清,但是總算我還能守在他身邊,一盡孝道,他一生的心血青龍鏢局也能夠得以保存下來,我關家和青龍鏢局實在欠下葉公子的太多了。”
“如今,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了葉公子他們即將入蜀,麵臨莫大的危險,卻如果依然袖手旁觀的話,恐怕不但我和父親從此會無顏見江湖上的朋友們,也會無顏在麵對自己,麵對父親曾經對我們的教誨。”
肅王朱楧點點頭,好像有些明白了“所以,你們要去還清這筆人情債。”
關鵬舉看著父親笑了笑,說道“而且,你看我父親現在的實力,興許還能幫上一些忙呢!就算是要麵對著再大的危險,至少從此我和父親,可以活得坦坦蕩蕩,問心無愧。”
肅王朱楧望著關鵬舉點了點頭,心中深深的歎息了一聲。
這些江湖人物的世界,他真的不太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世上真的有東西會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的?
不過,不得不承認,他其實很羨慕這些江湖人,羨慕他們的義氣,他們之間的友情。
這世上或許真的有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希望如此。
否則的話,這世間豈非太過冷漠,太過自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