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殿前罵君
當踏上了這禦階的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張輔終於能在如此之近的距離看到了這金壁煌煌,氣派非凡的大殿。
父親張玉是軍中名將,他自幼便跟著父親在軍中長大,而父親則一直追隨燕王朱棣,忠心耿耿,一直到在靖難之役東昌一戰之中,為了保護燕王朱棣而英勇戰死。
自此,燕王朱棣便視張輔為心腹,令他統領燕王的近衛軍,所以,如今他才能有機會陪伴著燕王走近這氣勢恢宏的皇宮大殿。
眼前的這座大殿頂上蓋著琉璃金瓦,雙簷重脊,雕梁畫棟,精美壯觀。門窗全部都是朱漆描金雕花,殿門上方懸掛著太祖皇帝朱元璋親手所書的牌匾,三個大字龍飛鳳舞:“奉殿”!
這裏就是皇帝日常舉行重大典禮和接受文武百官朝賀的地方,是整個皇城的中樞,也就是百姓們口中的“金鑾寶殿”。
然而此刻,這些豪華而精美的殿門卻緊緊的關閉著,四周都看不見一個人影,隱約透著一股子神秘的感覺。
燕王朱棣站在殿門前猶豫了片刻,忽然伸手推開了那扇緊閉的殿門。
透過殿門,站在朱棣身後的張輔快速的抬起頭,向裏麵張望了一下。
由於門窗緊閉,殿內的光線很不好,暗暗的有一些陰森的感覺。
也由於光線很暗的緣故,張輔看不清殿裏的布局陳設,隻是影影綽綽能感覺到殿裏的布置應該十分的豪華,金碧輝煌。
整個大殿之中空空蕩蕩的,隻有正對著殿門的高高的龍椅之上,端端正正的坐著一個人影,想必那就是建文帝朱允炆了。
張輔心中感覺到頗有些意外,兵敗城破,這個建文帝竟然沒有選擇逃走或者躲藏起來,雖然在燕軍鐵桶一般的圍困之下,這樣做其實是徒勞的。
如今他就正襟危坐在大殿中,在龍椅之上,好像早就在等待著燕王朱棣的到來,等待著他最後的命運。
到底他還是個帝王,還有著王者的膽略和氣度。
也許,他和燕王朱棣真的能夠好好的坐下來談一談,畢竟他們都是太祖皇帝的血脈,畢竟,他們是親叔侄。
張輔這樣想著。
燕王朱棣也抬頭看見建文帝高坐在龍椅之上,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微微的愣了一下。
但是很快,他的神情就恢複了正常,他對著身後的張輔低聲了一句:“守住殿門,在外麵等本王。”
完,他抬腿邁過了那尺許高的門檻,走入了大殿之中。
他身後的張輔躬身應了一聲喏,伸手將殿門掩上,站在殿門口守護著,一麵仔細傾聽著殿內的動靜,以防情況有變,好隨時衝入殿中護駕。
大殿裏光線很昏暗,隻點著幾盞不甚明亮的燭火,搖搖晃晃的火光隱約映照出龍椅之上建文帝朱允炆的輪廓。
燕王朱棣大步走向龍椅,他的腰板挺得筆直,頭昂得很高,他現在完全有本錢趾高氣揚,因為在他的背後,有著數十萬正在進入南京城的燕王大軍。
對麵的龍椅之上,建文帝朱允炆那還有些稚氣未脫的臉上,雖然拚命的偽裝出鎮定自若的神情,可是朱棣還是一眼就能夠看出他那假裝平靜下麵隱藏的慌亂與恐懼。
燕王朱棣忽然感覺到十分有趣,幾乎想要笑出聲來。
在四年之前,他還尚未舉兵,而建文帝卻密謀削藩,步步緊逼的時候,道衍大師姚廣孝曾經數次建議自己及時舉兵,不可坐以待斃。
可是當時建文帝初登基,新政剛剛推行下,民心都向著朝廷,於是朱棣對姚廣孝:“民心向彼,如之奈何?”
誰知姚廣孝卻回答道:“臣隻知道,不論民心。”
那時候,明知要以一隅之力對抗朝廷,逐鹿下,自己的心中曾經是何等的惶恐?
後來在建文帝的逼迫之下終於不得不起兵反抗,開始時節卻連吃敗仗,東昌之戰不但折損了大將張玉,連自己也幾度身陷險境,軍心動搖。
不得已他寫信給建文帝朱允炆,請求罷兵議和,卻被方孝孺和黃子澄齊泰之流聯名上書,以致建文帝對於他的建議一口回絕。
不過才短短數年的光景,如今自己帶領燕軍連戰連捷,渡過長江,卻輪到了建文帝朱允炆派來使臣,乞求割地求和,許以劃江而治。
到了嘴邊的肥肉,朱棣怎麽可能輕易放過,於是他斷然拒絕,率領燕軍圍困了南京城。
如今時移世易,現在感覺到惶恐無狀的應該換成了麵前這位強裝鎮定的建文帝了,朱棣感覺到這真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看到朱棣走上前來,建文帝朱允炆緊緊的握住了拳頭,努力壓抑住心中的驚懼之情,無比艱難的擠出了一點笑容,道:“是燕王叔來啦?”
朱棣在龍椅之前站定,大咧咧的叉著手,也不參拜,大聲道:“參見皇上,臣無狀,無詔擅入京城,還望陛下降罪!”
完他昂著頭,一雙眼睛就這麽直勾勾的盯著建文帝,一眨也不眨。
建文帝心中感到一陣沮喪,降罪?現在的情況大勢已去了,還能怎麽降罪?
他有些尷尬的一笑,明知故問的問道:“燕王叔此來京城,所為何事啊?”
朱棣的眉頭一皺,他打從心眼裏討厭像這樣的假惺惺的演戲,明明已經一敗塗地了,卻還要顧著自己的臉麵,明知故問,搞這一套虛頭巴腦的東西,他愈發的看不上自己的這個親侄兒。
要是,要是有一自己能坐上了這個位置,一定不會像他一樣成帶著個假麵具做人,他不禁開始這麽想。
可是建文帝既然已經問了,他也不能不回答,於是他提高了聲調,昂然道:“臣此番前來隻為了清君側,誅佞臣!”
朱棣那高亢的聲音嚇了建文帝一跳,也讓他的心頭感覺到一股無名火起。
明明就是起兵叛亂,明明就是有著不臣之心,明明從剛才一進殿來到現在連跪拜之禮都沒有,完全沒有把自己這個皇帝放在眼裏,卻還在口口聲聲要“清君側,誅佞臣”,給自己的不忠不義之舉搽脂抹粉,實在是厚顏無恥之極!
到底是年輕氣盛,建文帝忍不住一把拍在龍椅的扶手之上,怒聲喝道:“難道燕王叔就對朕的這張龍椅沒有一點覬覦之心嗎?”
他的這一發火,倒讓燕王朱棣感覺到了有些意外。
對嘛,到底是朱家的人,骨子裏就該有些骨氣,有些血性,這才像是太祖皇帝的孫子,像是我朱棣的侄兒!
他心裏這麽想著,表麵上卻毫不相讓,針鋒相對的答道:“臣,沒有!”
建文帝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嘲諷的笑,問道:“既然燕王叔對於這大明江山毫無覬覦之心,既然隻是為了清君側誅佞臣而來,那麽為何在你大軍渡江之前,朕派使臣前去向燕王叔提議罷兵,我們兩家劃江而治,為何燕王叔卻一口回絕了?”
不提這事還則罷了,一提這事朱棣的心裏忍不住感覺一股怒氣瞬間直衝了上來。
他對著建文帝破口大罵道:“你還有臉提這事?你還有臉提起劃江而治?當年太祖皇帝何等英雄,南征北討,幾度曆經生死,犧牲了多少將士的鮮血和生命,才換來今日的這大明江山?”
“太祖皇帝對你寄予了何等的厚望,將這大明江山交到了你的手上,指望你能勵精圖治,開創盛世,光耀我大明百世基業!可是你倒好,登基伊始,不圖恩澤下,卻聽信一幫子腐儒之言,迫害宗室,想要獨攬大權!”
“等到你逼反了諸藩,稍遇不順,你竟然不知道反思自己的過錯,反而驚慌失措,把太祖皇帝辛辛苦苦掙來的基業,把多少英勇將士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大明江山,如同兒戲一般拿出來做交易,居然提出劃江而治,分裂國家這樣的條件,隻是為了能保住你的地位,保住你坐著的那一張龍椅!”
朱棣得激動了,用手指著建文帝,痛罵道:“你這無恥之徒,無膽鼠輩,怎麽還有臉繼續高高在上的坐在這張龍椅之上?怎麽有麵目去麵對朱家列祖列宗,麵對太祖皇帝,麵對這下的臣民百姓?”
這一番話,罵得建文帝朱允炆臉上青筋爆現,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卻不出半個字來,
這一番話,也罵得朱棣自己感覺到酣暢淋漓,痛快無比。
甚至罵出了他胸中的雄心壯誌,看著建文帝朱允炆座下的那張冷冰冰的龍椅,他忽然心裏冒出了一個念頭:如此昏君,可取而代之也!
其實他之前並不是沒有這樣想過,隨著戰爭進程的越來越順,燕軍的捷報連連,他曾經也不止一次的想起過這個想法。
可是現在,當他麵對著自己的親侄子建文帝朱允炆,麵對著父親太祖皇帝朱元璋留下來的這張龍椅的時候,他還是被自己忽然冒出的這個念頭給嚇了一跳,那一瞬間,他覺得有些恍惚了。
就在這時,忽然聽見一聲非常稚嫩的聲音大喝道:“逆賊!竟敢對我父皇無禮!”
朱棣愣了一下,就看見從龍椅後的屏風後麵,閃出了一個孩童來,穿著一件的白色魚龍錦袍,手裏握著一把的匕首,精光閃閃,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裏滿是憤怒,直瞪著朱棣。
朱棣認識這個孩,他是建文帝朱允炆的長子,被立為太子的朱文奎,今年剛剛才滿六歲。
這樣的一個孩,本應是真爛漫,貪玩好動的年紀,此刻卻手持利刃,充滿了憤怒和仇恨的望著自己,朱棣不由得一呆。
朱棣久曆沙場,這個孩眼中的那種憤怒與仇恨的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一種不共戴,不死不休的仇恨,那是一種讓人從靈魂深處感覺到戰栗的眼神!
朱棣眉頭一皺,心裏已經暗自作出了一個決定,此子決不可留!
就在他還在心頭盤算的同時,這個孩忽然發了一聲喊,揮舞著手中寒光閃閃的匕首,徑直對著朱棣就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