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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緣起 第七章 還俘

  轉眼第三日即至,從白草灘至界嶺分水嶺,也需半日行程,楚戈楚林等人一早就押上田龍等三人出發。讓楚恩暫時代為照看兵訓學堂。


  行至楚家灣,恰是碰見風塵一眾人,帶著安苗兒等左近村莊的四名秀女準備啟程。楚戈走到近前,思慮良久,喚了聲:“苗兒,你可不要因生我的氣,就做賤自己啊!”


  “我有什麽資格生你的氣?”安苗兒並不理會,隻是別過臉去。這時,風氏走到近前,喚楚戈過去。


  “自你爹去世,為娘這些年看你處處孝順,不曾對你說一句重話,也不曾提一個過份要求,全憑你本心行事。今天,為娘就要你把那些濮奴,交給苗兒處置。”風氏見楚戈走到近前,神色凝重,不容有疑問。在這個年代,有些偏遠部落,不要說仇敵,就是周邊部落互相爭鬥時被抓去的人,為奴為食,也就是當事人一句話的事,風氏這個要求,不算什麽過份的要求。


  “娘,孩兒已經答應濮人,將這次的戰俘交換給他們,怎可失信於人。而且,和濮是兵訓學堂陳老夫子的遺訓,孩兒不敢違背。”楚戈躊躇良久,硬著頭皮沒有答應風氏的要求。


  “你,陳老夫子?好,你眼裏隻有這個師傅,娘這麽多年沒管教你,現在說話也不管用了?”風氏沒想到自己養大的這個孩子,居然毫無退讓之意,一時不知如何言語,隻是身子氣得發抖。安苗兒更是別過去的臉,淚如雨下。


  三人都是無語,旁人也是一陣沉默僵持。


  “各位,時辰不早,今天還要趕去滄水部,我們這便上路吧!”風塵出言催促眾人上路,又轉過頭對風氏說,“賢妹,如覺得此地苦悶,可以回黃石浦小住幾日。”黃石浦是風氏祖地,也是楚戈外祖一支所在地。風氏卻沒有回應這個族兄的話,想著自己這幾日勸解安苗兒無果,兒子又不肯讓步,真是悲從中來,怔怔落淚。


  楚戈並沒有下令讓眾人帶俘虜前進,而是目送安苗兒等人遠去,幾次口中囁嚅有語,沒說出聲,及至最後,他也隻是轉過頭,默默一人在前麵行進。


  滄水蜿蜒,楚濮間分水界嶺位於楚家灣下遊十來裏處,由於田龍等人受傷,行走不快,一行人近兩個時辰才到達山腳。楚濮之間少有交往,界嶺山分水嶺是雙方都默認的邊界,平日人跡罕至,本就頗為荒涼的山間小路,在仲春繁盛的草木掩蓋下,直沒人頂。


  經由剛剛楚家灣一幕,一行十六人都知道楚戈心頭苦悶,都隻是悶頭趕路,無人閑聊。又過半個時辰,眾人就接近分水嶺頂,隻須再過一段斜坡便可登頂。此時,卻隱約聽得金屬兵革碰撞的刺耳聲和廝殺聲,楚戈頗為疑惑,當先停了下來,看了眾人一眼,隨即吩咐眾人,“楚枳、楚標,我們先上去看看情況,楚林,你帶餘下的人慢慢上去。我以口哨為號,兩聲短哨表示沒有異常,你們正常上前;如果一聲長哨,你們就先等一等再上來。”


  說完,也不待田龍等人反應,楚戈取出姬可所贈鐵劍,招呼楚枳、楚標已經出發。


  越近得山頂,廝殺聲越大,有人在大聲呼喝,其中為首一人道:“濮奴,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沒必要做困獸之鬥。乖乖束手就擒,在我楚族為奴為婢,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該死的楚狗,你們誘我濮人來此換俘,又設下埋伏,就不怕我們濮族人的報複。”另一個聲音粗獷的漢子應道。


  “哈哈,我楚人設下埋伏,也是為你們上次偷襲找點利息。用不了多久,你們滄水下遊的土地也會盡歸我們楚人,何來報複一說。”剛才對麵那人又應話道。這聲音楚戈似乎在哪裏聽過,隻是一時想不起來。


  “你不是楚家灣的人?你是哪裏過來的?”楚戈識得這是姬可疑惑的聲音,更不再做停留,幾個箭步向山嶺竄去,楚枳楚標也不多說,緊隨而來。


  嶺上雙方正殺成一團,但統一著勁裝的楚人有三十多人,數量明顯占優,地上還躺著兩名濮人,生死不知。


  姬可這方見楚戈等人上前來,更為疑惑。


  “罷了罷了,我田濟今日就與你們楚狗決死於此,橫死在這界嶺上。將來,也要看著你們這些言而無信的楚狗被我濮人滅族。”剛剛那個聲音粗獷的聲音——原來就是田龍之父田濟——此時又發話道。


  “哈哈,楚戈小兄弟,果然是英雄少年,此番助滄水部一舉擒獲這些濮人,也算是大功一件。你來的正是時候,正好趁此機會一舉拿下這些濮奴,再擇日聚齊部族,奪了滄水下遊,也不枉你父親當日建立楚家灣為前哨部的良苦用心。”這也是剛才楚戈在嶺下聽到的楚人頭領的聲音。


  “這人好像是楚忍,也就是滄水部族老楚涉之子。”楚標見楚戈還未出聲,低聲提醒道。


  兩方廝殺動作暫緩,楚人這邊三十多人,對餘下十多個濮人形成三麵合圍之勢,恰好在楚戈這一方,形成了缺口。姬可將一名清麗的少女護在身後,此時看著楚戈三人,臉上陰晴不定。


  “原來是忍大伯,路過楚家灣,也不與小侄招呼一聲。大伯等人在此狙殺的濮人,是約定與我交換俘虜的客人。不過,不知者不為過,就由我做個和事佬,雙方罷手言和如何?”楚戈也不理會眾人的神情,出聲就表明自己的立場。


  “黃口小兒,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用這種口氣和我們滄水本部族老之子說話。”楚忍身邊一名赤膊壯漢出聲嗬斥道。


  “如此說來,滄水部並非不期而至,是有備而來,不僅要狙殺濮人,也沒把我們這些楚家灣的主人放在心上了。”楚戈並不理會這名出聲的大漢。


  “小子,你有多大的能耐,盡管使出來。你楚家灣也隻是我們滄水部一村,我們滄水部三萬多丁口,難道大家行事還要經過你小小的楚家灣同意不曾?”赤膊大漢見楚戈出言行事不像一般少年,不忘拉上滄水部進行恫嚇。


  正說著,楚林也未等楚戈示警,押著田龍他們,一行十三人也上到山嶺來。田龍看著倒在地上的一人,又看了看田濟,出聲問道:“父親,奚明奚仲他們怎樣?”


  田濟哼了一聲,不知道是對田龍夜襲楚家灣的行為不滿,還是對剛才遇襲之事不忿。


  “楚林,濮人送來交換的東西,已經算送到了,給戰俘鬆綁,還給濮人。”誰都能看出,現在楚戈這批人是生力軍,他們再還給濮人戰俘,可以說是有意偏向濮人這邊。這樣一來,滄水部的楚人並不占優,甚至經過剛剛的拚殺,體力上還處於劣勢。楚林也不是木訥之人,聽楚戈一聲吩咐,立即著人為田龍等三人鬆綁。


  對於自己下屬出言過早的行為,楚忍不由得有些懊惱,回瞪了赤膊壯漢一眼,轉臉堆霽,說道:“沒想到楚戈賢侄已是獨撐大局,真是我們滄水部之大幸。也是我們過份小心,之前收到消息,此番有濮人來界嶺借還俘滋事。滄水部知道陳老夫子新喪,一時也不知和誰知會,再則聽聞楚家灣前番剛遭敵襲,我就自作主張,帶滄水部的好手埋伏在此地,想幫楚家灣擋下此事。這濮人一向是非我族類,言而無信,不得不防。不如賢侄與我們滄水部一起,趁此機會。。。。。”他此番話說的滴水不漏,如果楚戈不聽從他們的意見,反而顯得不為部族著想。


  姬可和田濟等人此時也明白了個大概,姬可當即說道:“原來是當年執行城防令而大放異彩的楚忍大人。不過,說什麽非我族類,我看滄水部也未必把楚家灣的同族當成一類吧。”當年上代楚酋城防令一出,楚戈之父楚忠不願執行,遠走楚家灣,這與楚涉、楚忍父子不無關係,此事,楚戈也略有耳聞。“如若濮人真有心針對楚家灣,恐怕楚家灣也難有今日的盛況吧。”


  “哼,說這麽多幹什麽?不要以為有楚戈那小子撐腰,你們今日就能逃出生天,”赤膊壯漢見楚忍並沒有答話,搶先又對楚戈說道,“你若識相,還認自己是楚族,就與我們一起,把這些濮奴一網打盡,楚人也忘不了你的功勞。”


  楚戈心裏清楚,如果自己此時選擇站在楚人一邊,今後楚家灣就麵臨無休止的紛爭。一是楚家灣地處楚濮兩族接觸的要衝,二是此次約定還俘之事在濮人裏應該也是人盡皆知,如果這批濮人有來無回,濮人這筆賬必然也是算在楚家灣和楚戈本人身上。但是楚忍等人占著楚族同族的大義,楚戈也不便完全撕破臉。


  楚林等人看向楚戈,待他來做決斷。


  楚戈不怒反笑,對那赤膊大漢說道:“這位大叔想必是可以代表滄水部和楚族處理這些濮人囉?”說罷又看向楚忍。


  赤膊大漢一時語塞,如果再出聲,無疑默認自己有權處置眼前的事,不出聲,又似被楚戈言語與氣勢所迫。楚忍又回頭瞪了那赤膊大漢一眼。


  趁著這會兒工夫,田龍等人已經回到濮人中間,眾人將傷員扶起來查看情況,除了奚仲傷勢過重,不省人事外,另一人勉強可站立起來,大家聚作一團作戒備狀。田濟低聲吩咐完,又與姬可交換意見,便看向楚戈。


  “聽聞楚家灣有一個見識不凡的少年,就連陳老夫子也將後事托付,想來就是你了。”頓了頓,田濟又說道,“你能將犬子送還,我等濮人感激不盡,想來你也沒有必要參合此次伏擊之事。今天也無需你出麵,我倒要看看,這些滄水部的狗賊,怎麽留下我等。”


  楚戈知道今日之事難以善罷甘休,而自己一方的態度,決定著事態的方向。思慮片刻後,緩步越過眾人,走上前來,於對峙雙方之間站定,提聲問道:“各位楚族的叔伯,各位濮族的朋友,楚戈今有一事不明,還望指教!”停頓片刻後,不待眾人回應,續道:“在這滄水兩岸,何以為楚,何以為濮?”


  “大家可能會說,這還用問?楚濮之間,飲食起居,各有不同;婚喪祭祀,風俗各異。以往,楚人居於中嶺以北,衣麻食粟,土牆築版,席地坐臥;濮人居於中嶺以南,衣棉食稻,吊樓驅獸,竹椅為座。楚濮之間,也算涇渭分明。可而今,我楚人滄水部,來到中嶺以南,雖仍以楚人風俗為主,但也不泛楚族之人,仿造濮人習俗生息。如此以往,何以稱之謂楚,何以稱之謂濮,可還有分別?”


  “如你這般說,為什麽要分個楚濮?總之,滅了濮人,全部統一習俗祭祀,豈不痛快?”赤膊大漢終於忍不住,又搶先說道。引得濮人一陣譏笑,性子急的就要上前再起廝殺。


  “各位靜一靜,聽我再說一席話,聽完如果再想廝殺也不遲。”楚戈也不再賣關子,續道:“真如這位族叔所言,楚人占了濮人之地,這習俗與祭祀,就真能統一嗎?滄水下遊,水澤眾多,種粟不如植稻,是否要統一種粟?中嶺以南,瘴氣遍地,築版不如吊樓,是否也要統一築版?又或是濮人占了楚人之地,是否要反過來統一食稻米,統一居吊樓呢?”


  “這顯然是荒唐的想法。也由此可見,飲食起居,風俗祭祀,皆因地取利。何以分楚濮?無非是地利不同,以至於風俗各異,並非族群自身決定。既然一切皆是地利,又何來此高彼低之分,楚貴濮賤之別呢?”


  “所以,依小子之見,何不放下紛爭,互通有無,豈不更有利於家人生息,部族繁衍?”楚戈這番話,也是陳老夫子傳授《楚歌》內容後,這些時日心中所想,現在趁此機會一吐為快,不說驚世駭俗,也是驚得當場的眾人,像看怪獸一樣盯著他。楚戈其實也自知,僅憑這番話,難以讓兩個爭鬥百年的部族,立刻放下成見,但至少是一個引子。


  “我聽聞陳老先師有言,楚濮之間,流傳著一本名為《楚歌》的書卷,其中記載‘楚雖一隅,終王天下’,我想請教楚忍大伯,何以為‘王’呢?”


  楚忍沒想到小小少年,會有這樣一問,隨口應道:“何以王天下,是酋長及長老們思慮的大事,我不敢妄論。不過,以我楚族先賢教導,自然是內修德政,則四夷賓服。難道賢侄有何高見?”


  “內修德政,還需要族人安定富足,四夷懷有景仰之心,才會有賓服的可能吧?大伯以為是否?”楚戈定了定,見楚忍點頭認可,接著說道,“就地利而言,是各族生民因地取利,更易安定富足,還是以楚人之道,統一風俗祭祀,更易安定富足呢?”


  “如此說來,賢侄是鐵了心此番要為濮人說項,放走他們?”楚忍知道落入楚戈窠臼,難以正麵辯駁,直接了當地問道。


  “並非小侄為濮人說項,小侄常記族人先祖與先師教導,人無信則不立。此番濮人來此,以財貨換俘,是受小侄所邀,小侄不敢失信於人;再則,濮人財貨齊備,帶著誠意,難道我堂堂楚人,反而不如濮人守信?”楚戈看了看楚忍,繼續說道,“況且,小侄此番說法,也不是為了濮人,也是為我楚人著想。”


  “此話怎講?”楚忍與那赤膊大漢均頗感疑惑。


  “小子受陳先師所托,執掌兵訓學堂,誠惶誠恐,思慮如何將兵訓學堂發展壯大,常常夜不能寐。也是先師有靈,前日遇到先師在濮族中一名故人,得以傳授一套技擊之法,並轉贈此物給小侄。”說罷,隻聽“嗆啷”一聲,楚戈將姬可所留鐵劍拔出劍鞘,劍身振顫,尤帶寒光。楚忍等人,不由得作勢小退半步。而田濟等一眾濮人,疑惑地也看向姬可。


  眾人隻聽得楚戈說道:“此物名為鐵劍,不同於青銅器具,鋒利異常。小侄得此饋贈後,自信定能將兵訓學堂進一步拓展壯大。後來更進一步想明白,煉器、兵訓、耕作,也隻是小道。要讓族人更好生息,各族之間,隻有互通有無,互相交流。此為提升生計能力的根本。這界嶺雖高,但不足於隔絕楚濮兩族;這滄水之大,足於生養楚濮兩族。”


  “哈哈,我也不明白你說的什麽王天下、什麽提升生計的大道理,我隻問你,你說這什麽鐵劍鋒利,又說習得濮人什麽高明的技擊之法,看來你是受這濮人小恩小惠,忘了你父親身死之仇了嗎?”那赤膊大漢見眾人均默不作聲,搶先吼道。


  “是否忘了父仇,不是憑你一言可決。鐵劍是否鋒利,技擊是否高明。你倒是可以一試。”楚戈麵露寒霜,被這莽漢的言語觸到了逆鱗,整個人與出鞘的利劍一起,鋒芒畢露。


  那莽漢見楚忍目光盯著楚戈的鐵劍,卻是默不答話。自己也被楚戈這番話激怒了,於是上前一步,大聲喝道:“我宗飛也算身經百戰,難道還怕你這娃娃口中的鐵劍,我倒是真要一試。”這宗氏一族,也是楚族中赫赫有名的好戰分子。相傳,宗氏先祖與楚族同樣發端於北嶺,宗氏居南坡,以勇猛著稱,每每征戰,均是赤膊上身,衝鋒在前。宗氏人丁不旺,但多年來,與楚族共同進退,也不去論是合作還是依附。這宗飛,正是宗氏這一代在滄水部的傑出代表。


  “好,你要證實我所言非虛,也可以。 ”楚戈倒是不急不燥,顯示出非他這個年紀的成熟,看向楚忍,“還是那句話,你可否代表滄水部,還是忍大伯來做決斷。 ”


  楚忍見今日之事也難以收場,回頭看向宗飛,囑咐其小心行事。又朗聲說道:“今日賢侄一番高論,見識非凡,思慮深遠,也令我楚忍大為意動。但滄水部對敵大事,曆來非某一人所能決定。宗飛兄一向好武,既有意一試。想來,這與濮人交往,真有賢侄所言的諸般好處,也或能在這技擊與武器上就能看出。隻希望雙方點到為止,莫傷同族和氣。”


  見楚忍這般說話,也算是默許了自己剛才的挑釁,宗飛此時更加信心十足,舉戈在手,踏步向前,似乎眼前的小小少年,即使有神兵利器,也不在話下。楚林等人還是擔心多過期許,雖然楚戈是他們這一輩中,技擊方麵當之無愧的第一人,但與一名成名已久的成年人對陣,無論是臨陣技巧,還是氣息力量,都還是有些差距。田濟等人,一方麵是有些感慨楚戈為己方出頭,另一方麵,也是在回味剛剛楚戈的言論,並未出聲。姬可卻是好整以暇,似乎是一種看熱鬧的心態。她身後的一名麵容清麗的灰衣少女,倒是有幾分好奇與關切之色。


  此時楚戈本人,則安之若素,除了保持剛才持劍在手的姿勢,並無多少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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