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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緣起 第四章 敵襲

  天色漸暗,遠山傳來陣陣虎嘯,百獸噤若寒蟬,楚家灣裏勞作了一天的人也早早歸家。楚戈到家已是掌燈時分,楚母風氏正用土罐煮著粗麵糊,食物的香氣傳進楚戈的鼻子,勾起肚子泛出的餓意,狠不得馬上大快朵頤,以慰五髒廟。


  楚母一邊看著愛兒的狠吞虎咽,一邊數落著:“戈兒,你今年十六,也該有個家業了,你看苗兒這姑娘,對我家這個照顧!今天母女兩人又幫我們翻地撒種,可是我也太忙了,飯都顧得做一頓給她們吃。你說怎麽還你安嬸這個恩情?”


  “安嬸一家確實是對我家沒得說。”楚戈應了一句,心裏卻相著老夫子今天說的話,還有《楚歌》中說的那些如讖語一般的語言。


  “你要敢嫌棄苗兒,那還不如嫌棄你老娘,這事我做主,得找個時間,找你安嬸家提一下這事,我看苗兒也老大不小了,不能耽誤人家。我們家也給不起大的聘禮,你安嬸為人厚道,以後一家人也互相幫持著,不分彼此。”風氏一點也不避諱,見楚戈不置可否,直接把心中想法說出來,楚戈卻還沒想到這一茬。


  “一切就由娘做主。”楚戈想到安苗兒的音容笑貌,自己一介窮小子,也確實沒有拒絕的理由,隻有隨聲應了母親。當下鄉間男女婚嫁,也不複雜,像楚戈這種情況,隻要雙方同意,親友知會一聲,約定日子再找村中長老,或者其他有名望的人,出來作個見證,這終身大事就算定了。


  一夜無語,各自安睡。楚戈躺在床上,頭腦中還消化著白天的事,《楚歌》的記載雖然有些巔覆以往所有認知,但又偏偏邏輯嚴密,無可辯駁。而且如今楚族生息繁衍,並非高枕無憂,也隻有其中的啟示,似乎才是突破困境的希望。春夜清涼,蚊蟲未起,遠近蛙聲一片,楚戈一天來回學堂也有些勞累,沒多久還是沉沉入眠了。


  至半夜時分,先是幾聲狗吠傳來,不多時,楚家灣所有的狗吠聲就連成一片。這情況楚家灣的人半夜也遇到了無數次,不是野獸便是敵襲進村了。


  如果野獸應該有嘶吼聲;可如果是敵襲,一般也不會在這個時間。按往常的情況來看,現在春日裏濮人也是忙於勞作,一般楚濮雙方都默契地保持和平,不會互相滋擾。楚戈一咕嚕從木板床爬起來,摸黑操起屋角早先削尖的竹棒,又拿了一麵去年秋季編好的藤盾,衝出木門外。整個楚家灣已經是呼喝聲不斷,火光閃現。


  “娘親,你到屋後先躲著,不要出來,孩兒去看看發生什麽事。這個你拿著防身,不要掌燈。”見母親也匆匆披了麻衣從正屋出來禾場,夜色下難掩滿麵倦容,楚戈遞過藤盾給風氏,又怕敵人循著燈光來襲,不忘提醒。


  “我省得呢。戈兒你出去危險,你拿著防身,我在屋後石窖躲躲。”風氏知道兒子出去更危險,不肯接盾,自然是將藤盾讓給兒子防身。


  楚戈也不推辭,左手持盾,右手持棒。見村裏的獵犬都有向河灣下遊匯聚的趨勢,村民也是呼喝著追往獵犬奔去的方向。春日子夜,天氣能見度不高,一時也沒有組織,村民都憑著感覺衝向下遊的河道邊。此時,楚戈卻猶豫著要不要隨大家也向下遊河灣聚集。楚戈在心裏盤算著,現在敵暗我明,對方又是有備而來,星月都不明朗,晚上不可能像白天一樣有大量人員從河道裏過來,極可能是敵方白天就已經潛伏在左近的山林,晚上伺機而動。而白天潛伏在山林要不被發現,應該不會太多人,否則人多驚擾到鳥獸,會引起楚人警覺。既然人員不多,也就意味著必須是比較精幹的人員,以刺探情況為主,而不是為了給楚家灣造成破壞。但現在河邊也有動靜,引導獵犬與村民追過去,是否是敵人故意引誘,然後再行刺探的策略呢?想到這裏,楚戈一個人,也就沒隨大夥趕去河灣下遊,而是悄悄向左側一條進出山林的小道邊摸去。


  “楚哥,是你嗎?這個給你用。”楚戈正貓著腰走了幾百步遠,準備埋伏路邊的山石後,聽到安苗兒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手裏拿著安家的獵弓,還有一把竹箭,這獵弓是以前安家長子——安苗兒的大哥安鋒所用,楚戈在學堂練過弓箭,也曾借用過,還頗有些準頭。


  “你怎麽來了,這邊很危險,很可能有小股敵人從山林裏過來,你快回屋裏躲起來。”楚戈大感頭痛,自己埋伏在這裏,是想根據敵情見機行事,這旁邊有個不大懂得技擊殺敵的青澀少女,這可是大大降低了自己的戰術靈活性。不過好事是,有一把獵弓在手,正好可以反偷襲敵人。


  “我不怕,我要在你旁邊,看楚哥你用這把弓殺濮奴。替我大兄報仇。”安苗兒卻是很倔強。


  “那你不要出聲,要聽我的。待會兒有人過來,你要沉住氣。”楚戈一臉無奈,隻好如此。


  “嗯,苗兒就在你旁邊看著,我不出聲。”“”楚戈待還要回頭交待幾句。安苗兒卻是遞過獵弓以後,湊到近前,亮晶晶的眼睛滿是深意地看著楚戈,一時心裏一愣,竟是癡了那麽幾息。少年熱血,兩人這麽近距離眼神相觸,即使黑暗中,也都讀出了對方眼中的情意,苗兒先是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這時河灣邊已是聚集了眾多村民,估計一時沒有線索,眾人打著火把向下遊追去。


  楚戈回過頭,默默蹲伏在了路邊的大青石後,安苗兒也跟了過來,四周一片寂靜,兩人呼吸幾可相聞。楚戈悄聲向安苗兒解釋了自己的判斷,接過獵弓試著虛拉了兩下弓弦,覺得還算稱手,也不再出聲。


  “楚哥,我們等在這裏真有用嗎?”又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見追往下遊的的村民漸遠,苗兒蹲守了一會兒,少女心性,有些不耐了。楚戈回手拉了拉她的衣襟,示意她噤聲,這時,安苗兒也依稀看到從村左側的山道上,約十數黑影摸黑潛行,往村口而來,也就不再說話,屏息靜氣,身子蹲的更低了。


  對方十數人顯然也是小心翼翼,走到離楚戈他們藏身地約三十來步,才能聽到腳踩枯枝而發出稀稀落落的聲音。楚戈從安苗兒手中接過一支竹箭,把弓拉滿,對準當首之人,放開弓弦,“嗖”,竹箭略輕,殺傷不大,但銅簇頭是浸過汙水,破皮極易感染。


  首箭略有些偏離目標,但好在黑暗中,敵方人員為了行動安全,前後跟隨頗為緊密。箭矢所至,還是射中後一人左肋,雖不算傷及要害,也聽得射中之人忍不住痛呼一聲,隨即說道:“不好,有埋伏。”拔出射中左肋的箭支,血流汩汩不止,就欲後退。


  “慌什麽,村裏的二十多青壯已經向下遊去了,就是有埋伏,也無甚威脅。”為首那人低聲嗬斥道。“幫他按住止血,你們暫時退到一邊。其餘人跟我來”,話音未落,為首那人直覺得麵門涼風掠過,卻是楚戈第二箭、第三箭連發而至,一箭擦著為首之人麵門而過,射中其身後一人右肩,傳來一聲痛呼。接下來第三箭,為首那人就沒那麽幸運,箭矢刺中他的左臂,隨著“噗”的一聲,鑽心疼痛立即傳來。


  一行十三人,還沒摸清對方情況,就被對方射傷三人,為首那人也顧不得隱藏行跡,大聲嗬斥眾人蹲下身行,避免再被射傷。


  楚戈連擊得手,也不知道對方具體傷勢情況,擔心被對方發現藏身地而被合圍,打手勢示意安苗兒後退。二人仗著地形熟悉,也不聲張,迅速撤到山間溪溝的高處,正好能監視下方道路。


  敵襲小隊也從最初的慌亂回過味來,為首那人讓一人留下包紮照看兩名傷員,自己則捂了左臂,忍痛帶著餘下十人貓著腰,不再呈密集隊形前進,而是每兩人均隔開三五步距離,繼續摸黑過來。


  箭矢有限,楚戈不敢再胡亂射擊,但山溝經山洪長年累月衝擊,堆積出許多大小不一的山石。不用楚戈提醒,待夜襲人稍微冒頭靠近,楚戈與安苗兒撿起石塊,奮力向下砸去。石頭殺傷及準頭均不如箭矢,但勝在數量眾多,幾乎無限量供應,安楚二人雙手不停施為,一時間,隻聽得彭彭落石聲與人員被砸中的悶哼聲傳來。


  “不好,奚仲後腦受傷,昏過去了。田少君,我們撤吧。”後麵一矮壯漢子,見不到二十息的功夫,身前已有四人被飛石擊中,雖說不及致命,但當下敵暗我明,也是忍不住提醒為首的田龍。


  “後退,趴下。奚明,你扶上奚仲。”為首那喚作田龍的漢子心有不甘,讓人帶上倒地的奚仲,又喝止忙亂的眾人,有序後退,至一處土坡,才叫停眾人。捂住自己受傷的左臂,分派眾人道:“看這情形,對方就一兩人,應該是不及追下河灣的婦孺,大家不要慌。奚明,鄭燦,你們留下照看他們受傷四人,田辰、田喜,你們兩人從側麵摸到溪溝上方,鄭偉、奚能,你們從河溝正麵慢慢往上摸過去,吸引對方注意力,掩護田辰他們。其餘人跟我去燒了灣頭的那幾草棚子。媽的,這趟太窩囊,非的撈點本回來,最好能搶幾個楚女帶回去。”


  眾人雖早有退意,但仍以田龍為尊,也不好拗他之意,硬這頭皮分頭行事去了。


  楚戈見對方退回土坡半天沒動靜,也不見繼續退卻,估摸著對方不甘心,但一時也猜不透他們下一步意圖。心想,敵方人員不多,也就十三人,通過兩次襲擾,對方減員不少,已成驚弓之鳥,不如此時喚回村民,以多取勝。於是當機立斷,並指入嘴,發出一聲長籲,這是楚家灣村民在戰鬥和打獵中的信號,表示有發現目標示警之意,在寂靜的夜晚,籲聲傳的格外悠遠。不一會功夫,就見下遊星星點點的火把折返方向。顯然是村民聽到示警聲,擔心後方空虛,在迅速返回了。


  田龍等人,正期待迂回包抄的田辰、田喜能解決掉前麵埋伏之人,不想對方一言不合,直接示警喊人,這就沒法打了。奚明等人再也忍不住,勸道,“田少君,我們此行已知道楚人當下並未集結南進之意,現下驚動太大,趁村民青壯還未返回合圍,我們盡快撤回吧。”


  田龍陰沉著臉,看著近在咫尺的楚家灣村,像似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低沉著聲音說:“一不做,二不休,我們形跡已露,也不用過多顧及,我等衝過去,用火把投到村頭那幾間草棚上,現下春旱剛過不久,草棚子能燒多少就燒多少,也不妄我們這趟熬夜受累。”說完,也不待其他人反駁,留下奚明照顧傷員先回,自己帶上另外兩名未受傷的同夥,當先直起身子,孤注一擲向村頭撲去。


  楚戈、安苗兒兩人發完信號,知道行藏已露,已經轉移出山溝,開始向右側村內移動。兩人雖然熟悉地形,但早春草木發青,遮掩著山間小徑,使光線很暗淡,春季還需擔心蛇蟲潛伏。兩人高一腳低一腳,才走出幾十步距離,發現山坡後有三人突然向這邊村裏快速靠近,當下定住身形猶豫起來。晚間視線受阻,對方三人移動迅捷,弓箭、山石遠襲都沒有準頭,已方人手又少,一時間楚、安二人也沒了主意。幸好此時聽聞示警聲後,村民已經回援,再有十數息時間,速度快的獵犬甚至都能先趕回了。二人心想著,之前家人也已經有所準備,也不用過多擔心他們進村能有什麽大的損傷。


  獵犬吼叫聲越來越近,田龍等三人靠近村頭後,也不猶豫,迅速點亮火把。這時楚戈大驚,對苗兒大聲說道:“不好,他們要縱火。”當下也顧不得隱藏,直接拉上安苗兒衝回村子。


  田龍三人點完火把,胡亂扔向村頭的兩間房子的茅草頂,春日雖潮,但茅草棚頂還是見風即幹,沒有多少水份。火把一觸,就成燎原之勢。安苗兒更是大驚,因為村頭那間著火的茅草頂,恰好是自家屋頂,叫她如何不急,頓時加快了腳下和步伐,也顧不得山路崎嶇。幸好在此時,速度快的獵犬已趕回五六隻,田龍等人也不敢再停留,見火勢已起,便折返往來路回跑。


  楚戈背弓持竹槍藤盾,正好迎麵而來,也不待雙方走近,情急下叫安苗兒遞過一支箭,避麵就射向一人。雙方相向奔行,不及躲閃,箭矢直衝麵門而來,早中了那人右頰,一時間鮮血長流,神情可怖。楚戈也不客氣,收了弓箭,上前舉竹槍直刺,那人未及抵檔,電光火石間,竹槍帶出一蓬血雨,頓時失去了再戰之力。楚戈迅速抽回竹槍,死死拉住想上前的苗兒,將她護在身後,不讓她以身涉險,自己則持搶舉盾戒備,退守敵人去路。安苗兒擔心火勢,急得直流眼淚。


  此時,獵犬見有人領頭,狗仗人勢,人也壯了狗膽,紛紛從各個方向圍了上來,試探著想要上前下口,頓時將餘下的田龍二人圍在中間,突圍不得。兩人隻得背靠背,小心戒備,向來路的楚戈方向移動,也顧不得倒地的同伴。


  “你們跑不掉了,不如束手就擒,或有一線生機,你們同伴也急需要救治,就算你們衝過去,你們忍心扔下他嗎?”楚戈持竹槍戒備,並不後退,隻是冷冷看著田龍二人,火光之下,神色冷峻,不忘語言分化三人。


  “趁現在就這男娃和女娃在這裏,我們衝出去,誰先衝出去都不要回頭,要不然,等時間一久,都沒有活路。”田龍低聲與同伴交待,又欺楚戈年少,大聲喊道,“楚娃聽著,憑你乳臭未幹,嘴上無 毛,便想你田爺爺束手就擒,除非今日勝得我手中長戈,要不然,就閃開一邊。”邊說腳下也不停著,向前作勢衝刺。


  楚戈卻是絲毫不退,冷笑道,“我看你已被廢一條左臂,我楚族那怕是三歲小兒,也不欺你殘廢之人,讓你那胳膊腿健全的同夥過來,若真勝得了我這無名小輩,我楚族盡是言而有信之人,就放你們一條生路又如何;如若連我也勝不了,今日便留在我族為奴,以恕你等縱火的罪孽。還有,再過一會兒,不要說我村族人就合圍過來,將你們一網打盡,到時死無葬身之地;便是現在,你們再做無謂頑抗,我這十數條獵犬,好久不見犖腥,我讓它們一擁而上,你們也是落得個死無全屍,葬身狗腹的下場。隻要你讓苗兒去救火,我便給你個機會,如何自處,你們快快決定,我隻給你十息時間。”


  田龍二人沒想到麵前這少年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膽識,而且不受他們威逼,半步不退,又見短短幾個呼吸間,又圍上來數條獵犬,個個齜牙裂嘴,幾欲擇人而噬。楚人這一支久居山林,善用獵犬,也不知道這少年有沒有這指揮獵犬的本事。麵麵相覷猶豫之間。隻聽楚戈接著說,“苗兒,你快從旁邊過去救火,他二人要敢妄動,我就讓狗兒們今天飽餐一頓。”楚戈明顯擔心火勢,也不給田龍二人猶豫時間。安苗兒稍作遲疑,便從獵犬的空當中穿過,奔向自家房屋,準備救火。


  “好,難不成我濮族還怕你這小小楚娃,我向武便信你這娃兒一次,田少君你有傷在身,便在一旁幫我掠陣。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兒是不是真有大言不慚的本事。”這自稱為向武的漢子,精壯短小,個頭比未完全成年的楚戈還矮過一頭,但看架勢卻明顯是久經戰陣的老手。田龍也就不再糾結,放安苗兒過去,四下戒備著獵狗。


  “算你識相。”楚戈不見動作,隻是冷冷回應道,然後嘬嘴短籲,又作了個下壓的手勢,圍成一圈的獵犬瞬間安靜少許,嗚嗚聲不斷,但已經沒有剛才擇人欲食的氣勢。看到這一幕,田向二人臉色微變,心想,原來這娃兒真能指揮這些惡犬,心裏不由的一陣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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