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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緣起 第二章 啟示

  “此物屬性極佳,用以製作農具,必然堅固無比,不懼土石;製作兵革,必然鋒芒銳利,不懼藤甲;製作器皿,必然經久耐腐,盛裝便利,”陳老夫子見楚戈二人疑惑重重,直接講出那塊物什的用處,頓了頓,繼續說到,“老朽十餘年苦讀楚族先人所傳獸皮卷,雖僅十尺獸皮,數千符文,終不得解。也是去年歲末,方有所悟。昨日見你們八叔攜來此物,更是豁然開朗。然而,今年潮氣更盛於往年,加之經年累月耗費心力,老朽自感時日無多,也借此時機,一並把這些年所思所想,連同此物的牽連,一同告知汝等,但事關族人興衰,不得不使汝等立此重誓。”


  “弟子謹記此事,”楚戈楚林二人離座再次躬身行禮以示鄭重,但言語間已含悲戚之意。“先生隻是春潮來時,痰氣上湧,不應如此”楚戈猶不想麵對往日朝夕相處的恩師有離世的預感,正要出聲勸慰,卻是被陳老夫子打斷。


  “生死有命,自有定數。楚哥兒不必勸慰,老朽也早已看透世事,不以此事縈懷。”陳老夫子看著自己的得意門生還不能釋懷,柔聲勸慰道,又拿出獸皮卷,續道:“此卷共五千六百一十二個符文,符文原意,近千年來,已經無人識得,與我楚族現行文字,亦是大相徑庭,極少有相通之處。近年來,我參考羌人、濮人、狄人以及百越的記事字符,與卷中部分符文有相近符形。通過北嶺西麓友人的幫助,終於窺得卷中大意。”


  “此卷名為《楚歌》。據卷中所載,大約在三千多年前,距我夏洲西域約兩千裏處,一個也名為楚族的人族,繁衍生息的掌故。這個古楚族,與我族同名也不知是巧合,還是說古楚族就是我族的先輩。”陳老夫子一口氣講到這裏,稍做歇息,似乎近年壓在心頭的大石突然放下一樣。


  “先生,既然您說字符與我族文字之意並不相通,何以確定我們族名相同呢?”楚林見先生停下的當口,將內心疑惑提出來問道。楚恩楚戈也頗為疑惑地看過來。


  “你們且來看這些字符,”陳老夫子展開獸皮卷,指給大家看,楚恩等人目光隨著陳老夫子指定的字符看去,隻見此符與楚人標識自己領地的字符幾乎一致,而且多處在皮卷上出現。“此符如果不以族名做解釋,則五千六百言,文法不成,理義不通。因此,我斷定此族名為楚族。”


  “也因此,我傾向於認為記載《楚歌》的這位先賢,與我們夏洲大陸並非僅是族名巧合,而是根本上就是我族先輩。”陳老夫子讓大家坐定,繼續說道,“我先把《楚歌》的所載事項大略說與各位,再將我近年編定的《楚歌》文符與我楚族現行文字所對應表,傳給各位。”


  “大約三千年前,古楚族來到夏洲西域一片名為弦月的河流窪地,獵取漁獲生活。族中偶有婦人,采集草籽充饑,曬幹搗碎以補充漁獲不足,發現此法充饑甚為有效。於是,當時部酋發動人手,閑時均用此法,後續也曬幹草籽以存儲,用於部族壯年向周邊遠征時的食物。後來更是逐步有意識進行耕作播種,形成了穩定的農業收獲。部族短短數百年間,就得以稱雄於弦月窪地。”


  “先生,這也隻是向後人講述了農事的起始,並無重大意義。”楚林聽到這裏,還是難以把此事與之前先生要求他們鄭重起誓,以及麵前那塊黑白相間的物什聯係起來。


  “如果記載僅限於此,也確實無甚出奇之處。奇就奇在後麵所載事跡。古楚族徹底占領弦月窪地後,此後又五百年,人丁興旺,號稱十萬部眾。但好景不長,古楚人很快內部分裂成三支,互有征伐,殺人盈野。而這《楚歌》的記錄者斷言,究其根本,是因為漁獲與農耕難以供養更多丁口,才使得部族互相爭奪,分崩離析。於是,記錄者發動他們一族,進行農事的深入考察。將數百年所得,記載於《楚歌》中,也成為此卷中最精髓的篇章。”陳老夫子繼續講述《楚歌》中的內容,盡管其他人還不懂字符的意義,他還是在皮卷上按自述順序指指點點。


  “寫就《楚歌》的這支楚人,自號農氏。此後百年,農氏總結了一套選種、育種、優培、除雜、鬆土、水利、積肥之法,傳授楚人。楚人在弦月之地得於使田畝的產出提高了三倍有餘,部眾為紀念其先祖的功績,冠以神名,稱其為神農氏。”講到這裏,陳老夫子看向各人眼中震驚之色,仿佛都在其意料之中。原來楚人善事農耕,奉神農為神靈,普通生民以為日常祭祀的神靈,僅是故老相傳的習俗,卻不知還有這一段秘辛。


  “此後,又有金氏一族,仿效神農之事,改進農具,將原來楚人的石器木器農具,改良成青銅。此後,又進一步在弦月窪地東部的赤山中,掘赤土為料,鍛造出鐵具,使農事效率大增。據《楚歌》所載,鐵具堅固異常,開山辟石,無往不利。然而,《楚歌》僅將金氏所行之事大略載於文末,且並未具體記載如何鍛造鐵具之法。”陳老夫子說到這裏,看了看眾人,又看了看之前從楚恩行囊中拿出的那件物什,續說道,“很顯然,老八偶爾所得的這件物什,與《楚歌》中所載金氏鍛造的鐵具,物性極為相似,我斷定這便是未經鍛造的粗鐵。”


  楚林再也忍不住,興衝衝走上前,拿住那塊粗鐵,仔細端詳摸索起來。楚戈雖然在陳老夫子講述過程中,極力鎮定克製,此時也忍不住看向楚林手中的粗鐵塊,隻見楚林一會手掰,一會兒敲擊,一會兒側耳聽聲,似乎這黑白之物,藏有無盡的秘密。


  “今年初,老朽參透《楚歌》所載內容後,幾乎可以斷定,此卷僅為上篇殘卷。所幸上卷有總綱概述,大約可以確定,上卷記載古楚族遷徙史,與及農事、紡造經驗,這也能解釋我族先輩,何以農事、紡造遠優於羌、狄、濮、越等族。而中卷與末卷,應記敘有金氏鍛鐵法、精兵法。更關鍵的是,末卷之中,應有概論政事、民生、數理、物性之學,或有窺破天機之論,殊為重要。隻是不知,這中末兩卷,是否仍存於世。至少我在夏洲大陸,不曾聽聞。”陳老夫子一口氣講到這裏,已顯疲態,接著咳嗽不止,身子幾乎彎到了竹椅扶手上。


  “先生是說,這末卷的政事、民生、數理、物性之論,比鍛鐵法和精兵法更為重要?”楚林似乎有些不以為然。


  “授人於魚,不如授之於漁。就是說,所謂知其然,不如知其所以然,鍛鐵法與精兵法,已經很重要。但政事、民生、數理、物性之學,可能是更具指導性的經天緯地之法,所以先生說,是可窺天機之學。以鍛鐵法而論,如若我族得到此法,可以十年內稱霸夏洲大陸,但隨著各族之間交流頻繁,我族難於永遠獨享此法之秘,各族效仿之後,也就難以保證我族一家獨大。而政事、民生、數理、物性之學,可以從根本上保持我族不斷有一套完整的方法之論以提升實力,當然比僅得鍛鐵一法更有用。”楚戈見陳老夫子上氣不接下氣,接住楚林的話頭,解釋給他聽。


  他這一番解說,不僅楚林更為明白,一旁的楚恩也點頭深以為然,看向楚戈的眼光,也更多了幾分讚許。陳老夫子卻是知他悟性上佳,習以為常,隻是不停點頭以示嘉許。


  “唉,楚哥兒所言不錯,神農氏曆時數代,寫就《楚歌》,這曆代先賢也頗為自負,在這《楚歌》開篇便有明言。盡悟此卷所載內容者,雖處一隅,終王天下。隻是我每觀《楚歌》所載,除驚歎於神農氏在農事上精妙絕倫的方法理念外,總有隔靴搔癢之感。咳,咳。或許是無法一窺中末兩卷全貌,難以體會這上古賢人的胸懷。”聽陳老夫子講完此段話,楚恩等人大駭。原來楚地諺語有雲“楚雖一隅,終王天下”,楚族眾人均以為僅為部酋為鼓勵人心的口號。卻未曾想到,在這啟示錄般的《楚歌》中真有此言,而且與《楚歌》所載內容互相印證,這如何不讓人震驚。


  “此卷為老朽多年對《楚歌》中字符與我族現行文字所對應的釋義表,此表與《楚歌》對照,《楚歌》所載內容再無秘密可言。為防心存異誌者習得此文,今日,三位觀看默記後,我便毀去。從此,世上除汝等三人外,再無可解《楚歌》秘密之人。汝等務必慎重。”陳老夫子又拿出一卷色澤稍新的皮卷,示於眾人觀看。


  “弟子謹記。”“楚恩省得。”三人起身行禮,將皮卷鋪展於木台之上,用心觀摩。《楚歌》即使在文字資料較少的當下,各部酋也均有複製卷,也算傳世較廣,不算珍貴,甚至於其他人族也有流傳。如若破解文卷出世,確實難以保住秘密。而秘密外泄,實在是禍福難料。


  所幸《楚歌》符文雖有五千言,但匯總起來也僅有不足千種。且均為象形符號,與楚文雖不同,但破解之後符型字意也有關聯,加之陳老夫子注解詳細,三人又博聞強記,不到兩個時辰,楚戈最先離開破解文卷的木台,向陳老夫子討要了載有《楚歌》的獸皮卷,默念起《楚歌》的文意來。“茫茫寰宇,地分東西南北,天降晴雨寒暑,時分陰陽昏曉,人居期間,析以萬族,實為天地使然,非神靈人力之功,楚人不應局限一隅一族,觀楚歌當以天下為念。是以,盡悟此卷者,雖處一隅,終王天下”,楚戈初看這獸皮卷開篇,與先生往日所傳授的觀念完全不同。往日先生所授,均為強身、技擊、識物、行伍、保民、興族等術。雖然字符辨識生疏,但初看《楚歌》開篇這數十字,仍覺得著述之人的博大胸懷,力透皮卷而來。楚戈按下心中的疑惑,繼續往下觀看。按陳老夫子學以致用的理念,楚戈這一翻默念,也算是更能加深了對古符文的記憶。


  楚戈三人反複對照文意幾次,均確信將內容了然於心。此時,已是春日西移,晌午已過。陳老夫子生起一團柴火,將破解文卷投入到火中焚毀。


  “今次楚恩攜鐵具來訪,老朽悟得《楚歌》之意,也算適逢其會。老朽有生之年,已無緣得窺先賢所著大言。但為族人計,我輩也需有所準備。這也是楚恩此次來訪後,老朽之本意。”陳老夫子了卻了一項心事,似乎心裏輕鬆很多,又招呼三人坐下,娓娓道來天下大勢。“去年冬季,大批狄人又越過蓬潛山口,進入嶺中平原放牧;西羌亦屢有東遷之勢;而我族進入中嶺以南三百餘年,丁戶由鼎峰的近五千餘戶,銳減至今日不足四千餘,對我楚族而言,真乃是危急存亡之時了。我們滄水、中嶺兩部也算同氣連枝,楚恩你可有想好如何破解眼前的困局。”


  “陳叔為我族中長老,楚恩願聽教誨。”楚恩倒是很實在,知道陳老夫子精力不濟,也不浪費時間,直接表示願聞其詳。


  “《楚歌》有雲,不謀萬世,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不足謀一隅。如今局勢,已經不能隻限於解決白草灘一地之危機。我觀濮人一族,以稻米為主食,佐以野菜,而江水中下遊處處為荒地,按《楚歌》所論,濮人資源充足,並無意與我族爭奪土地之利。僅有臨近山腳雜居的濮人,有柴薪、山貨的需求,而雙方溝通不暢,便時有衝突發生。老朽以為,應該盡快溝通雙方,以和為主,不再與濮人兵戈相向。特別是我楚族,近百年來人丁銳減,早該休養生息了。隻是數百年來,雙方仇根深種,難以化解。幸好先賢神農氏遺有植稻之法,正是濮人所需,先以此法施以恩義,或許是突破口啊。北部狄人,屢次犯邊南下,而生產所需為大片牧草,不事農桑而又食肉寢皮,與我楚人生計迥異,實為我族之大患。夷人與我族爭鬥千年,近有東遷之勢,雖不得不防,但血肉相融數代,短期內不逾有大患。西羌棲於西部群山,人丁稀少,也不足為慮。因此,目前大局乃是和濮融夷以抵狄。”


  原來這夏洲大陸,是藍星上最大的一片陸地,東南兩麵臨海,西部崇山峻嶺,孕育無數大河滾滾向東。大陸由北向南,北嶺、中嶺、南嶺橫亙其中,將大陸分割成片,形成相對獨立的氣候小單元。中嶺南嶺之間,雨熱充足,生機盎然,繁衍在這裏的濮人,雖有野獸蟲豕的侵擾,但好在雨熱同季,物產豐富。隻要不是大災年,濮人生活均相對富足。中嶺北嶺之間,土地平闊,綿延千裏,偶有山丘,也不算高峻,唯有東部靠近海邊的大禹山,相傳為上古時期,禹族首領鎮海巨石所化,突兀地矗立在海邊,擋住北部海域本就不多的海洋濕氣,使中嶺大平原顯得有些許幹燥。生息此間的楚族,丁口數十萬,食粟衣麻,還算殷實。


  北嶺分別由蓬山、潛嶺山、天越山由東向西分布。蓬山與潛嶺山之間的蓬潛山口,是北嶺為數不多的南北通道,東南方向的水氣從這裏向北伸入。水氣滋潤之下,北地形成斷斷續續的水草地帶,間有不多的雜樹,這便是北狄的稀樹大草原。人族牧民常年逐水草而居,過著遊牧的生活。因為牧民習慣馬背生活,來去如風,常被中部的楚人和濮人稱為狄族或北狄。


  夏洲大陸上山水阻隔,雨熱不均,千萬年來,各部族習俗各異,但也算相安無事。然而,近千年以來,發端於潛越山南麓的楚族,逐步占據中嶺大平原,為進一步拓展耕地,東征禹族並蓄水淹沒其棲息祖地。兩族征戰數百年,終於融合成新的楚族,而後繼續向中嶺之南的濮人棲息地擴張。


  濮族生活的中嶺之南,江河縱橫、湖澤遍布,大多散居於江湖之間,也稱百濮。楚人進入南方地帶,水土不服,並沒有效占領中嶺南部。反而是在楚族南進之時,北狄卻不斷越過蓬潛山口向潛嶺山腳遷徙,蠶食原本屬於楚族生息耕作的土地。


  楚族受狄族與百濮族的南北襲擾,也難以擴張。中嶺大平原的楚族,部眾戰和意見不一,一部遷回祖地與狄人苟和,一部在中嶺大平原生息,另有兩支分別遷徙到大禹山與中嶺等山林中求存。


  自此,夏洲大陸南嶺以北,已經穩定形成了北狄、西羌、南濮、中楚的族群分布。當然,在廣闊的大陸上,雖然人族習慣以狄、羌、濮、楚、禹進行稱呼劃分,實則大的部族之內,小部族也是星羅棋布,不知凡幾。就像楚戈所在的滄水這一支,便是三百年前,一路篳路藍縷,披荊斬棘,從中嶺向南,進入滄水沿岸繁衍發展開來的。


  陳老先生所言和濮,難道說是要與濮奴媾和,楚恩叔侄三人心裏充滿疑惑。


  “各位也看過這《楚歌》文符,夏洲大陸,雖有百族,實為一家,囿於種族之見,非我族先賢之意。”陳老夫子似乎看透了大家的心事,進一步解釋。“蒼生有靈,寄身於茫茫寰宇中,順應天時地利而苟存,飲食起居不同,風俗各異,原本無罪。我視之為狄夷,彼視我這蠻濮,確實落於下乘了。何況異族之間,並非全是凶惡之人,同族之內,也並非全是善良之輩。堅城常毀於內亂,變故常生於肘掖,想那古楚族製霸西域,丁口百萬,文明燦爛,不可唯不強盛,令人神往。雖然《楚歌》上卷未記載其消失的情況,但無敵國外患的情形下,想必也是毀於內亂。”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老夫子已力不從心,氣喘籲籲,歇息足有十數息才平複下來。楚恩最先起身說:“先生但請歇息,我等叔侄三人,即便魯鈍,但受《楚歌》啟示後,你之深意,也不難體會。想我楚族,數百年來,四處征戰,且先棄北地,狄人南下,夷人不融,濮人仇視。雖是形勢使然,也不泛族內各支心思各異。如無蒼生為念的大格局,何以使楚人‘終王天下’。我等此後,必然踐行先賢之願——救蒼生,王天下。”


  “八叔所言甚是,隻是依先生與神農先賢在《楚歌》中所言,王天下,救蒼生雖重要,但更要緊的是,不可窮兵黷武。而是用各種技藝發展生計,增加效用,提升整體民生。彼如,這植稻之法,采煤之法,便是時下濮人所急需,我們投之以桃,不難使濮人報之以李。如《楚歌》所言。天道不足畏,可以利用之;人言不足恤,可以引導之;祖宗不可法,可以革新之。”楚戈見陳老夫子預言又止,便以自己所想也補充道。


  “隻是說起來易,我族與各族征戰多年,仇根深種,遠的不說,便是三伯,也是被滄水下遊白沙洲的濮人所害嗎?”楚林急切道,他這一潑涼水,眾人熱切的心思也確實涼了下來。特別是事涉楚戈父仇,大家都一時默然。


  “我們一時之間,也沒有特別的頭緒,不如這樣,我看天色尚早。陳叔耗費心力為時太久,困頓難濟,先去歇息。我來考究一下你們兩小子的技擊之術如何。”楚恩最先打破沉默,還想著早初時,要考究楚戈二人之約,起身站起來,似乎技癢難耐。


  “八叔高抬貴手,不吝賜教。”楚戈楚林雙雙站了起來,躬身作揖道。


  陳老夫子也不勸阻,坐在竹靠椅上目送三人走向外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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