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第021章


  謝崢猶自嘀咕什麽是小白菜呢,祝圓已經叭叭叭地把今兒聽來的八卦簡要複述了一遍,完了總結:可憐的三皇子啊,感覺跟那地裏的小白菜似的。


  謝崢:……怎麽又提這詞?


  他捏了捏眉心,問:小白菜何意?


  我們這邊有首民謠,歌詞大概是這樣的:小白菜呀地裏黃呀兩三歲呀沒了娘呀隻怕爹爹娶後娘

  謝崢:……


  若不是隔著紙張……他咬了咬後牙槽,轉移話題:什麽意思


  總是見他用,偶爾兩個,偶爾三個,更多也有之,總覺得不太正經。


  可以表示聲音延長,也可以表達歡快的情緒你看看是不是很傳神

  太傳神了。謝崢看著那銷魂的波浪線,感覺腦袋都大了。


  話說你從京城到潞州走了多久?路上顛不顛?吐沒吐?吃了多少灰?

  巴啦啦一大堆問題砸下來。謝崢頭更疼了。罷了,隻要別談他那些人盡皆知的事兒……


  走陸路必然如此換句話說,顛簸、吃灰,都是常事。


  所以啊,你那水泥搞快點!堤壩都能修了,修橋鋪路不是更小事嗎?


  說得輕巧。何來銀錢?

  祝圓翻了個白眼:大哥,你可以收錢啊!你找那種商旅多的路段,等路修好,設個收費站,帶貨經過、車馬經過就收費啊!

  謝崢:……


  此乃攔路打劫。


  祝圓不服:你情我願的事情,怎麽能叫打劫?她諄諄善誘,你想啊,商人們拉一隊貨物,從一個州府到另一個州府,走個五六七八天都是少的?這麽多天,拉貨的人要不要吃喝?拉車的畜生要不要吃?住宿要不要錢?若是路上不太平,再請隊鏢師護衛什麽的,不都得要錢嗎?

  可要是水泥路修好了,平坦絲滑,一日百裏!州府之間一兩天便能走完,這得省下多少口糧費用住宿費用啊,而代價,就是付出一點點的路費!換了你,你不願意嗎?

  謝崢怔怔。


  要不是我整不了水泥,我都想去修路了。祝圓感慨萬分,也就你這種官大人才能折騰的起。


  水泥要用到鐵粉,在這個時代,鐵是屬於戰爭物資,皆由朝廷把控,她這種小老百姓可弄不來。


  謝崢回神,眯了眯眼,慢慢道:你既然在京城,想必還是有些門路,弄點材料不難。


  祝圓挑眉:誰說我在京城?

  三皇子的事兒京城人盡皆知,你若不是剛到京城,那便是剛結交了權貴之士,否則你從何知道皇室傳聞?

  嗬,這是想套話呢?祝圓冷笑:我看你是閑得慌,你的水泥材料都準備好了?鐵要磨成粉哦,石灰石要高純為好哦,還要煆燒哦煆燒材料要用的煤炭搞定了嗎?

  謝崢:……


  第N次交鋒試探,狗蛋慘敗!


  把狗蛋兄懟得沒話說後,祝圓美滋滋地繼續練字。


  日子再次恢複寧靜。


  除了從蕪縣換到了蘆州,除了看不到祝修齊幾人,日子跟在蕪縣沒什麽兩樣。


  隻是監督她練字的人,從祝修齊變成了祝庭舟。


  每日裏都是練字、練琴,看書、吃藥,陪弟弟庭方玩兒、陪母親散步說話……


  哦對,還得陪祝庭舟刷題。


  期間還陪張靜姝去秦府做了幾回客。也不知道那辛夫人是真喜歡她,還是隻為了盡盡地主之誼,隔三差五還邀請他們過府吃飯,自然也見著了那位年輕有為的蘆州守備秦又。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


  辛夫人請的那位老大夫很厲害,吃了大半個月藥後,祝圓在蘆州的第一次月事終於來了。


  雖然依然渾身發冷、依然隱隱作痛,好歹不再痛得幹嘔、食不下咽。


  至此,張靜姝與她才徹底鬆了口氣,安下心來繼續吃藥調理。


  另一頭的謝崢則是完全不一樣的狀態。


  抵達潞州的第二天,他便陷入了瘋狂的忙碌中。


  本來他是無需如此忙碌的。


  督建河堤之事本應由工部侍郎陳正浩來主持。


  謝崢原也沒打算越權。正如佩奇所說,他過來,隻是為了防止有人偷工減料、貪贓舞弊——他不允許他折騰了許久的東西被一幫老官皮給誤了。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


  這件事啟動得晚了,潞州的雨季已經到來。


  潞州位於河道下遊,淤泥堆積,河床高立。在秋冬季節那自然是水流平緩、灌溉四野。


  可潞州每年有兩到三月的雨季。若是幸運,雨水下得均勻分散,河水排得及時,又有那高高的河堤,百姓、田地自然是安全無虞。


  若是遇到那雨水大年,嘩啦啦的雨水下來,河水暴漲,那河堤便不堪一擊。


  但老天爺也不會說哪年大年、哪年小年,故而,即便潞州河道不是年年缺堤,每屆知州上任第一事,依然都是將河堤築結實,不為別的,隻為在任期間,河堤都能穩穩當當的。


  這時代,壘築堤壩多用沙土石粒。別處挖回來的沙土石粒用麻袋裝滿紮緊,一袋挨著一袋碼上堤壩,密密麻麻,壓得河堤又寬又高,看起來便威武霸氣。


  隻是看起來。


  在天災麵前,這些砂石不過是蚍蜉撼樹。該缺堤時還是得缺堤。差別隻在於多久一次。


  缺堤一次便是滅頂之災,受苦的永遠是百姓,州府上下官員也跑不開責任。


  謝崢抵達潞州之前,潞州已經陸陸續續下了半個多月的雨了。


  他們巡視河堤時,那河水已經漫過一半的河堤,水色渾濁,掬一把皆能看見泥沙。


  別人便罷了,同行的張惠清那是臉色大變,急吼吼跪請謝崢趕快動工,晚了怕趕不上了。


  謝崢是早有所料,但不記得確切時間,又有他這番佐證,便不再猶豫,索性不等工部侍郎陳正浩到來主持,立馬拍板開工。


  潞州知州原本還想嘰歪幾句,謝崢冷眼一掃,便不吭聲了。


  再說。麵前這位是皇子殿下,雖然無權無職年紀小,可他是要來修河道的。若是修好了,大家皆大歡喜,修不好,還有皇子在前頭頂鍋……豈不妙哉?

  如是,他便從善如流了。


  知州不搞事,一切就好說話。


  為了趕在河流水位上漲前搞定水泥,謝崢領著張惠清、潞州知州,連帶潞州上下官員,全都忙碌了起來。


  材料的調配、采買、加工,高爐修建,人手招募……種種件件,多且繁雜。


  為了保證沒有疏漏,謝崢參照佩奇前些日子開店用的流程管控表,做了一個相似版本,條目清晰、責任到人,連知州看了都心服口服。


  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做下來,竟無一絲紕漏。


  等到陳正浩押運的鐵粉到位,立馬便被拉去高爐處煆燒混合,這位工部侍郎還未反應過來,堤壩處已經開始混水泥糊水泥了。


  所幸天公作美,抹水泥那幾日,老天爺隻是斷斷續續地下了點毛毛雨,水泥凝固速度雖慢,好歹是慢慢的幹透了。


  水泥剛出高爐,立馬被運到河邊,攪拌並糊上堤壩。


  每一個環節皆是兩班人馬,每天十二時辰不停歇,吃的喝的都有人送過來,累了就地歇息,醒了接著幹活……緊張又忙碌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七月中旬。


  這邊堤壩不停加厚,那邊河水陸陸續續上漲,待得堤壩完工,那渾濁河水已經漲至堤壩上部。


  為防出現意外,加上此時堤壩已經從丈許寬變成兩丈餘寬,謝崢與陳正浩、張惠清等人商量過後,便讓人停了下來。


  早在他們開始糊水泥的時候,沿途百姓便議論紛紛,還有那憤世嫉俗的指天罵地,說他們這幫狗官良心都被屎糊了,竟然拿泥灰糊弄百姓雲雲。


  話自然傳不到謝崢耳朵,他也就當不知道,依然按部就班地指揮大家幹活。


  等堤壩停工,水泥幹透,原本是沙土麻袋堆壘而成的泥沙堤壩,已經變成了灰色的石牆,斧鑿不穿,石擲不爛。


  謝崢還讓人連拉帶拽地弄了數輛牛車上去,車架上還壓著大石,上千斤的大水牛加上車架、石頭,在堤壩上並排行走,噠噠噠的蹄聲、軲轆轆的車轍聲,沉穩如雷,把大夥的心都震回了肚子裏。


  雨水漸豐,加上上遊雨水不停,河床水位不停上漲,所有人都已撤離。連堤壩附近、下遊處的住民都已被勒令離開。


  水泥堤壩剛築好不到三天,潞州再次迎來暴雨。


  彼時,河水已過堤壩的一半,這暴雨一下,河水肉眼可見地開始上漲。


  所有人都提心吊膽地等著。


  暴雨的第二天,雨水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謝崢便勒令潞州知州開始清點潞州存糧、封存城裏各大糧鋪,準備做最壞的打算。


  暴雨第三天,謝崢直接領著人駐紮在靠近河床的一處高坡上,臨時征用的老屋裏靜可聞落針。


  負責查看河床水位的小吏們堅守前方,每隔一會便有人狂奔回來報訊。


  漲了漲了,水位又漲了!


  漲了漲了,水位逼近河堤最高位了!

  漲了漲了,洪水開始漫過河堤了!


  大夥的心登時提了起來。


  又一報訊小吏跑回來了,渾身濕透,聲音驚慌:“報——洪水漫出來,淹了田地,過不去了!”


  眾人心裏一咯噔。


  謝崢神色嚴肅,沉聲問了句:“缺堤了沒?”


  “對對對,缺堤了沒?”這個才是關鍵啊!


  小吏胡亂抹了把臉,搖頭道:“沒有,沒有缺。隻是水太大了,漫出來了!”


  眾人齊齊鬆了口氣。


  然後有人笑罵了句:“瞧你這話傳的,漫水便漫水唄,有啥好大驚小怪的!”隻要河堤不缺,那漫出來的丁點水量,傷不了人畜。待喝水退去,便能繼續生活。


  小吏撓撓頭,不敢吭聲了。


  這場暴雨一直持續了三天,直至第三天傍晚,雨勢才漸漸轉小。


  夏日太陽下山晚,酉時剛過,雨終於停了。


  漫過河堤的水將周邊田地淹至過膝,但河堤由始至終沒有缺。


  到了戌時,田地間的水便慢慢退了。


  不管如何,這第一關算是過了。


  謝崢徹底鬆了口氣,回到住處,快速梳洗一番,胡亂塞了碗麵條倒頭便睡。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謝崢是被嘀嘀咕咕的說話聲吵醒的,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聽到安福驚喜地低呼了聲“真的嗎?”


  “安福?”謝崢皺眉問了句。


  “誒,主子!”安福忙不迭推門進來,“您醒啦?奴才伺候您起來。”


  “剛才誰來了?”謝崢捏了捏眉心,讓自己清醒些。


  “回主子,是河堤那邊來報訊了。”安福的嘴巴幾乎咧到耳朵上,按捺不住激動地稟報,“河床水位下去了,咱們這水泥河堤成功啦!”


  “哦?”謝崢隨口應了句,“那真不錯。”慢條斯理下了床,張開雙手,“更衣。”


  “是。”安福屁顛屁顛地拿來衣服,開始給他更衣,“主子,你昨兒還擔心地吃不下呢,怎麽今兒聽了好消息一點也不激動啊?”


  謝崢斜了他一眼:“昨夜裏不就知道雨停水退嗎?”有啥好激動的。


  安福手裏動作不停,臉上笑容絲毫不掩:“昨夜裏隻是田裏水退了,如何能一樣呢?”


  “雨停了,既然開始退水,河床裏的水退下去不過是早晚問題,何須激動?”


  “也是,是奴才不經世。”


  話雖如此。謝崢更衣洗漱,再用過早膳後,依然去了趟堤壩。


  早有許多人跑上堤壩奔跑查看。


  潞州知府上下,工部幾名大人,兵丁小吏,甚至潞州居民都有不少。


  謝崢剛出現在堤壩附近,便聽到一聲大喊“三皇子來了。”,然後麵前便嘩啦啦跪了一片。


  “三皇子功德無量!”


  “三皇子仁心啊!”


  “三皇子大恩大德永生難忘啊!”


  ……


  甚至還有人開始抹眼淚了。


  謝崢腳步一頓,皺眉越過。


  聞訊趕來的知州忙不迭讓人將百姓驅趕離開,然後朝他行禮。


  謝崢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大人好算計。”


  他從京城出來便一路低調行事,安福安瑞都改口喚他主子,普通百姓從何得知皇子在此。隻要有腦子的人一想,便知道是知州從中做了手腳。


  不過一想也是,遇到這數年難得一見的暴雨,知州慌了手腳,私下向百姓散布消息,讓大夥知道這堤壩修築是由皇子負責,若是缺堤了,他的鍋便能小一些……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誰知那粉末凝固而成的水泥,竟真的能將滔天洪水攔住。


  故而謝崢此話一出,他便有些尷尬。


  謝崢也沒管他,徑自從預留的階梯處走上堤壩,找到陳惠清,問他:“檢查過了嗎?有無潰爛漏水之處?”


  陳惠清這段日子連軸轉,清瘦了不少,聽了問話,激動不已,連連搖頭:“沒有沒有,臣下已經讓人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這堤壩結實的很,一絲水痕都見不著!”


  謝崢輕舒了口氣,點頭:“如此便好。”轉頭朝快步過來的陳正浩到,“陳大人,接下來的收尾、清查工作便交給您了。”


  陳正浩詫異:“三殿下此話怎講?這些都是您一路……”


  謝崢擺擺手:“潞州之事本就是您來負責,前些日子不過是事急從權,既然洪水已退,接下來的事情自然還是交由您來安排。”不等他開口,接著又道,“我有事需要去一趟蘆州,這邊若是事了,勞煩大人派人給我送個信兒。”


  陳正浩愣了愣,拱手:“那,下官恭敬不如從命了。”


  謝崢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一路離開,沿途還有許多百姓不停磕頭。


  安福安瑞聽得激動不已,再看麵沉如水的謝崢,倆人都不敢吭聲了。


  好不容易遠離了人群,安福按捺不住,低聲問了句:“主子,為何突然要去蘆州?”


  謝崢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說了句:“我今年不過十四歲。”


  安福安瑞倆人對視一眼,麵上均是茫然。


  謝崢卻不再解釋。


  第二天一早,沒有通知任何人,也沒有任何辭行,謝崢帶著安福安瑞和一眾侍衛,悄悄離開了潞州。


  ……


  七天後,蘆州。


  剛抵達蘆州的謝崢睡了個好覺,早早起來,還有功夫挽袖練了幾筆字,驚得對麵的佩奇連呼太陽打西邊出來。


  咳,在潞州太忙,他已經近月未曾提筆了。


  我還以為咱們斷網了呢,沒想到原來還能通話呢。


  什麽亂七八糟的比喻。謝崢哭笑不得,隨口解釋了句:前些日子忙。


  潞州堤壩嗎?修好了嗎?


  是,已大功告成。


  喲,恭喜了啊看來接下來要步步高升了,瞧你這字都寫得龍飛鳳舞的,可見是心情好呀!


  托你的福。


  那是,記得以後幫忙了解科舉試題——誒,先不說了,來人了!

  謝崢莞爾,揭紙揉團,繼續練字。


  他這邊練字,對麵的書寫也在繼續,不過,約莫是有人在旁,隻埋頭寫字,看內容,應該是又在做經解。


  謝崢挑眉,戲弄之心驟起,順手在其題解邊上批起了注解。


  引經不當,此處當引……


  用詞不妥,這裏原意是……


  胡說八道,孟子有雲……


  ……


  幾條下來,對麵筆跡越發粗重,似乎被氣得不輕。奈何身邊有人似有人盯著,半個字都不敢亂寫。


  一個解經,一個點評,直到解經答題者重重畫上最後一個圈,這場愉悅的單方教學才落下帷幕。


  謝崢嘴角銜笑擱下筆,背著手,打算出去晃一晃,給他那二舅、二舅娘買點禮。


  待東西買的差不多,他又想到二舅家裏孩子尚小,估計更喜歡零嘴吃食,索性挑了間看起來還不錯的點心鋪子,準備進去買一些。


  剛進門,便與一名小跑出來的少年撞了個正著。


  “哎喲——嘶!”


  對麵少年直接摔了個屁股墩兒,手裏的紙袋登時被撞散,點心滾了出來,連他手裏的紙張也全部灑落,鋪了一地。


  謝崢倒好一些,隻踉蹌了兩步便被後頭的安瑞安福一把扶住。


  “主子?!”


  “抱歉抱歉,我一時心急,撞了兄台!”變聲期的少年嗓音有些刺耳。


  謝崢擺擺手:“無事。”順勢掃了眼地麵紙張,目光陡然一凝——


  字跡太熟悉了,連裏頭內容,都恰好是他今早批注過的經解文章。


  他驚疑不定地看向那名慌亂收拾的少年。


  是……佩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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